《無聲》: 《第四十三章。約定》
雖然方若男說吃完蛋糕再上天台也不遲,可麥子晴卻毫不猶豫地說要先超度亡魂,之後再和他們兩個一起好好吃蛋糕。
平安夜,萬物都該平安。
於是三人再次站到天台之上,在冰冷乾淨的空氣圍繞下,將打火機放到了空地的中心。
無聲琴弓的銀光在空氣中留下的銀白咒軌,在《結陣》曲的引導之下緩緩飄落,貫穿了打火機機身,快速地在空地上蔓延出一個巨大的雪花陣,再往上漫出柔和的銀光,無聲地包裹著三人。
《引魂》溫柔的旋律在耳畔縈繞,一個女人的身影在陣眼處若影若現,她的長髮飄揚,面容逐漸清晰。三人在陣下方抬頭仔細一看,是一個長相姣好的年輕女人。
方若男瞄了一眼無聲琴身上銀藍的咒軌,和程昊、麥子晴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腳尖在地上一踮,飄上了半空。
他在手上畫下銀光璀璨的符咒,輕輕地將手放在亡魂的額上,真誠地說了句『對不起,打擾你了』,爾後緩慢地閉上了眼睛。
感覺到自己已經進入了亡魂的意識,入眼的仍是一片漆黑。
方若男幻化出數隻銀蝶,稍稍照亮了他附近的空氣,他向周圍打量了一下,卻看不清什麼,便打算先到處走走觀察。
才向前走了一步,方若男就露出了一個愕然的表情,猛地一低頭——
他踩到了一個東西。
方若男不知道自己踩到什麼,只知道那東西踩上去軟軟的、很有彈性。
其中兩隻銀蝶似乎感應到他的想法,往他腳下飛去。
方若男皺著眉頭往下一看——他一隻腳仍踏在原處,另一隻腳則踩在一個鼓起來的東西上。
方若男搞不清楚那是個什麼東西,連忙將腳往上一抬,兩隻腳併攏回了原處。
更多的銀蝶在他召喚下憑空而出,蝶舞翩翩,一時間流光溢彩,他的視野頓時變得開闊。
方若男總算看清了自己身處地方的模樣。
地上一個又一個鼓脹起來的小半圓密密麻麻、卻又整整齊齊地排成無數列,它們中間的間隙往下陷,顯然就是方若男此刻的立腳之處。
有密集恐懼症的方若男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靈魂深處打了個冷顫,從頭皮一直哆嗦到腳趾尾,一個不小心,腳尖絆到其中一個小半圓,整個人失去平衡往前趴。
還好他的運動神經敏銳,兩隻手總算及時撐在地上,才避免了他那張俊臉著地的宿命。
就在他手往地上一撐的時候,被手戳破的兩個半圓噴出了不明的氣體,噴了方若男一臉。他眼口鼻下意識擠到一起,耳邊頓時響起了兩下震耳欲聾的聲音。
方若男『哎唷』著用手指按了按耳朵,腦筋一轉後發現,他好像知道地上這些是什麼了。
這不就是一張放大版的泡泡紙嗎?用來包裹易碎物的那種?
腳下兩個泡泡被方若男不小心弄破了,也給他騰出了更多站立的地方,他兩條長腿總算可以站的舒服一些。
方若男繼續摩挲他的下巴想了一番,此刻也大致猜到亡魂執念的藏身之處了。
他並沒有將自己弄聾的打算,也不想在這黑漆漆的地方耗上太多的時間,讓程昊和麥子晴瞎擔心。
想到此處,方若男變出了更多的銀蝶。只見銀蝶朝四面八方撲翅而去,過了一會兒,幾乎每個泡泡上都停了一隻銀蝶,一大片的空間都漫著銀光,煞是好看。
方若男嘴裏低聲念了一句什麼,陸陸續續的,銀蝶一隻又一隻的消散,彷彿在上演一場精彩絕倫的大型燈光秀。
直到最後,只剩下一隻銀蝶仍幽幽地停在一個半圓之上……
方若男睜開了眼睛,程昊向方若男舉起了大姆指,麥子晴則對他露出一個讚許的笑容。一束銀光從亡魂腦後射出,回憶的投影再次在陣上凝聚。
第三視覺。
一男一女、穿著中學校服的兩人坐在公屋樓下的一個小公園裏。
兩人東張西望了一番,確認沒有認識的人在附近之後,男生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紙杯蛋糕,捧在手心上,又在上面插了一根紅白相間的蠟燭,用打火機將蠟燭點上。
誰知道才剛點燃,就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風給吹熄了。
兩人噗的一聲相視而笑。女生伸出了手,兩隻手圍在蠟燭的旁邊擋風,男生又再擦了擦打火機。
他皺著眉叮囑,『你手放遠一點,別燙著!』
女生甜甜地嗯了一聲,男生終於將蠟燭點亮了。點燃的蠟燭在兩人之間,橙黃的小火燄在他們眼裏成了一朵閃爍的花。
男生的嘴巴一張一張的,女生笑得羞澀又幸福,十幾秒過去,男生笑著說了句,『好了,許願吧。』
『嗯。』女生雙手合十,閉眼一陣後,再次睜開眼,看著男生慢慢地倒數著:
『三、二、一!』
兩人瞇著笑眼,一起將蠟燭吹熄。
他們一人拿著一半的蛋糕,看著天上的圓月。
『許了什麼願望?』
『嗯,就是我們兩個成功考進醫學院,還有……』
女生垂下了眸,長睫也擋不住她眼底里的笑意。
『嗯?』男生有些遲鈍地一側頭,『還有什麼?』
『……還有我們兩個永遠都不分開。』
男生聽罷,咬了咬下唇,有些難為情地笑了。他視線仍盯著天空,一隻手悄悄地握住了女生的手。
女生看了看他的側臉,聽他用無比認真的語氣道,『約定好了,就算以後發生什麼事,你都是我的。』
他側過頭來,語氣篤定地道,『除了我,絕對不能嫁給別人。』
女生嫣然一笑,在男生愣怔的目光下,在他臉上蜻蜓點水般落下一吻。
回憶的光減弱,三人心有靈犀地看著大家,心裏都有了答案。程昊將無聲架在肩上,正要開始演奏之際,陣上那銀光居然又重新凝到一起。
亡魂的回憶還在繼續。
形形色色的人穿著畢業長袍,頭上帶著四方帽——是大學的畢業典禮。
一個女生走進了畫面裏,顯然就是現在懸浮在陣眼處的亡魂,只不過樣貌更年輕一些,看上去氣色也好不少。
女生捧著一束鮮花和一群朋友合影之際,耳邊響起了一首輕柔的樂曲。她詫異地往旋律的方向看去,卻看見原本還圍成一堆的朋友陸續分開成兩排,還有人朝她擠眉弄眼,高聲歡呼。
一個男生的身影在人龍盡頭出現,他捧著一束玫瑰花,緩緩地朝驚訝的女生走去。那個曾經用紙杯蛋糕和女生慶祝生日的少年已然長大,五官長開了,多了幾分沉穩。
他單膝下跪,打開了一個棗紅色的絨布盒。
女生看著裏面一隻小巧的戒指,忍不住熱淚盈眶。
男生深情地凝視著她,溫柔地道,『玥兒,雖然我沒能和你一起從醫學院裏畢業,但我會繼續在公司裏拼搏,努力地追上你。』
他低了低頭後,再次抬眸注視著玥兒,『我知道你很受歡迎,你就當我害怕你會被條件更好的人搶去……玥兒,你嫁給我好嗎?』
『我現在還沒能給你一個隆重的婚禮,可是我承諾,再過兩年,我一定會讓你穿上最美的婚紗……』
『傻瓜……』
玥兒擦掉了眼角的淚,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下伸出手,讓男生給她戴上了戒指。
陣內,方若男和程昊的視線還在投影之上,沒有人看見從成年的男生出現開始,麥子晴那攥緊在身側的手,還有她那冰冷的眼神。
畫面一轉,變成了第一視覺,玥兒似乎身處在一家高級餐廳裏。她踏著沉重的腳步,拐了個彎,走進了一個間隔之內。
她的呼吸變得急速。
未婚夫和一個長得很可愛的女生坐在一起,正在用筷子夾東西進那個女生的碗裏。
玥兒哭了,未婚夫和那個女人才終於看到了自己。
他們都吃驚地瞪大了眼,未婚夫愣愣地喚著她的名字。
『玥兒……』
他滿臉愕然,啞聲問道,『你為什麼會來這裏?』
『你不想我來嗎?我還以為你是故意給我看到那些訊息的呢?』
玥兒原本咄咄逼人的語氣變得悲傷,混著她抽噎的哭聲。
『張逸銘……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玥兒走前了一些,張逸銘驀地抬起手,將一臉受驚的女生護在身後。
『你想幹什麼?』他焦急地說。
『我想幹什麼……』玥兒怔怔地重複著他的話,『不是你說要給我一個完美的婚禮嗎?不是你說讓我等你的嗎?你現在……』
玥兒的聲音一沉,『你現在為什麼和這個女人在一起?她是誰?』
『是你先招惹她,還是她先勾引你?』
『告訴我!她是誰?!』
回憶的畫面裏傳來玥兒竭斯底里的嘶吼,張逸銘用一種同情、憐惜的目光看著她。
『對不起玥兒,我以為我愛你……』
他的目光看起來那麼真摯,『我曾經也以為,我們能相伴一輩子……』
『可是我好像錯了……我以為我愛你,其實只不過是因為我們一起太久了……』
他側過了臉,溫柔地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後手足無措的女生,又再一次看著玥兒,滿臉幸福地道,『可是現在,我找到想一輩子愛護的人,我到現在才知道什麼是愛……』
『對不起……我希望你能放手,希望你能找到屬於你的幸福。』
玥兒踏前一步,一掌摑在張逸銘臉上。
她將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脫了下來,放在桌上後毅然轉過身。一個餐廳職員神色慌張地盯著她,在她經過之際忙地側過身,讓出了路。玥兒從他身邊走過,在其他客人異樣的注視下,走出了餐廳。
推開了門,玥兒腳下的步伐加快,最後跑了起來。
風在耳邊擦過,她放聲大哭,那哭聲縈繞在風裏,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