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 《第二十七章。明水晶》

宋心如和兩人走到了玄關處，她彎身替悠悠戴好了帽，又將她的書包遞給張逸銘。她低頭看著悠悠自己穿鞋，不知不覺漾出一抹微笑。

張逸銘接過了宋心如手上的公事包，對她說，『今天晚上公司要開會，不知道開到幾點，你們不要等我回來了，先吃。』

『嗯。』

張逸銘走近了一步，正要吻宋心如的時候，她剛好彎下身替悠悠弄了弄帽子。

『悠悠要戴好喔！』





『嗯！』

『對了老婆，』張逸銘推開了門後，又轉身過來對宋心如說，『掛在門後那件衣服幫我燙一下，之後要穿的。』

『知道了，開車小心。』

悠悠牽著張逸銘的手，笑瞇瞇地回頭跟宋心如揮手，『媽媽再見！』

『悠悠再見。』





宋心如笑著關上了門。

***

麥子晴跟在程昊身後走下樓梯，方才街上熙來攘往的人車聲都淡去了許多。地下商場的人流很少，一早走在裏面，能看見不少還沒有開門營業的店鋪。

麥子晴經過一家賣內衣的店，裏面幾個上了年紀的嬸嬸熱情地對她招手。

哦不對，是對程昊招手。





不過他完全沒有理會，嬸嬸們好像也沒有放在心上，麥子晴還聽到她們湊在一起說了句『老的帥，年輕的也俊嘛！』

程昊好像沒有聽見她們頗為刺耳的笑聲似的，面無表情地走過後在一家灰色的店門外停下。

他伸手推開了那道店門。

麥子晴進去之前，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上一塊橫木牌刻了幾個小小的字——明水晶。這家店的存在感低到一個點，麥子晴覺得就算是有人走了幾十次而沒察覺它的存在，也在情理之中。

她跟著走了進店裏，不過環視了一圈，沒有看見鬍鬚大叔的人影。程昊放下了無聲後，話都沒說一句就進了一道門裏，撂下麥子晴一個人站在店面。

剛好方若男休息完畢，從無聲裏飄了出來。他看見麥子晴邊盯著水晶店裏的擺設，邊埋頭在一本筆記裏面寫東西。

他飄到麥子晴旁邊，低頭看了看她的筆記。

『你在寫什麼啊？』





麥子晴嚇了一跳，啪的一聲闔上了筆記，支支吾吾地說，『日、日記啊……』

『啊？這麼早就寫日記啊？』

這時候，剛才程昊走進去的門從裏面打開了，程昊將一個滿臉憔悴的人推了出來。

麥子晴愣愣地看著滿身佈滿不知道什麼屑的大叔，發現他的鬍子又長了一些，看起來好像兩天沒洗澡的樣子。

不過日明顯對自己的儀容沒有半點自覺，他本來瞇成一條線的眼睛一看到麥子晴就立刻睜開來。他大步走了過去，熱情地拍了拍麥子晴的頭：

『又見面啦阿妹！你做得不錯嘛，我果然沒看錯人！』

麥子晴受寵若驚地臉紅了，『沒有……』





『哎呀你害羞什麼！』

日哈哈笑了兩聲，大手一揮，一道金色的光飛快地往店門飛了過去，門上的鈴鐺響了兩聲，一個本來在店外彎身看水晶陳列的男人突然轉過身去，一臉茫然地走了。

麥子晴看得目定口呆，日對她笑了笑後說，『他們說，你有問題要問我？』

方若男一臉超然脫俗的神情看著這狐狸似的兩師徒，覺得自己真是清泉般的存在。

麥子晴點了點頭，怔怔地瞪著日。

『大叔……你到底是什麼人？』

『嘿！不帶這樣的啊！』

日好像聽見了什麼不堪的話似的，一把抱住了自己，嬌羞地說道，『為什麼突然問人家背景呢？人家也沒有問你結婚了沒有啊……』





麥子晴無語，知道大叔是故意在轉移話題，就沒有糾結在這個點上。

程昊在店裏漫不經心地瞎走著，方若男則用各種奇特的神情欣賞那些奇形怪狀的水晶。

麥子晴在一張椅上坐下了，和站在櫃檯裏的日面對面。

日終於正經了起來，邊拍去身上的木屑邊說，『有什麼要問的就問吧。』

麥子晴低頭沉吟了一番，之後抬眸定定地看著一副閒適模樣的日道：

『我想知道自殺的人死了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嗯……』日手上的動作一頓，『這個問題不簡單啊。』





他意味深長地望了麥子晴一眼，之後突然笑了出來，『不過不簡單不代表我答不出來，就是花的時間比較多。』

麥子晴身體立馬向前傾，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明確地表達了自己時間很多的這一點。

日嘴唇勾了勾，之後在手中畫了符咒，五指往內一收後再次攤開，一個金色的小人從他寬大的手裏跳了出來，輕輕地落在他們之間的木桌上。

『要知道自殺的人死後如何，得先從人的構成說起，呃——』

他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眉骨，『我的意思不是生理上的構成，而是精神上……你看這小東西，它是天魂。』

日指著木桌上的金色小人說，『人的構成簡單來說有三魂：天魂、地魂和在魂。』

『在魂？』

麥子晴立刻就蹙起了眉，疑惑地問，『可是我記得，之前在書裏面讀到有關人魂魄的記載裏面，說的好像是天地人三魂？』

『阿妹，你為什麼覺得寫在書裏的就是對的？』

日將手放在桌上，懶洋洋地看著她道，『難不成寫這書的人去過冥界，去過天界，見過輪迴嗎？他們怎麼知道自己說的就是對的呢？』

麥子晴聽完，突如其來一陣心驚膽顫。

大叔這樣說，難道是去過天界、冥界，還有……看過生命的輪迴嗎？

她被這個想法驚得說不出話來。

日見她不發一語，就擺了擺手說，『哎算了，你就當這是我們這一派的說法吧——那你還聽不聽？』

麥子晴緊握著手，瞪大著眼點了點頭。

『好吧。』

日慵懶地伸了一下懶腰，指著那個小人兒道，『天魂在天界誕生，說起來其實就是一股能量，這股能量代表未來，它會選擇凡間的一個肉胎，將一部分能量轉移至這個肉胎之內，而當這股能量和肉胎結合的時候，就會產生在魂。』

木桌上金色的人兒分裂出一部分，漸漸變成了一個獨立的銀色小人，站在其身旁。

日指著那銀色的小人，看著麥子晴道，『在魂代表的，是現在。』

他又點了點銀色小人的腳，那腳下緩慢地飄出一陣黑色的煙，漸漸形成了第三個人。

『在魂誕生的下一刻，地魂緊接著誕生，代表過去。』

麥子晴訝異地盯著桌上三個一動不動的小人兒，就這三魂的資訊，對她來說已經很難消化了。

並不是說這裏面的訊息有多難理解，更多的是，有人能夠這樣篤定直接地將生命的組成拆解，這一點讓她激動不已。

日完全沒有理會麥子晴此刻翻湧的心緒，照著自己的節奏繼續說了下去。

『有了在魂的肉體，就擁有了當刻，可以做出各種各樣的選擇，而每一個選擇，都將成為這個生命的一部分。簡單來說就是，做了善事，就會提升在天界的天魂的能量——』

日說話的同時，一點金色的光從那銀色的人影中飄了出來，投進了金色小人兒的身體裏，令它變得更加璀璨耀眼。

日目光深邃，幽幽地看著麥子晴說，『另一方面，如果做了惡事，就會變成一個枷鎖，扣在地魂之上。』

那銀色人影之中又飄出了一絲黑霧，化成了一個圓釦，鎖在地魂的腳上。

日兩手一拍，懶懶地往後面的櫃一靠，『大概嘛就是這樣，做好事的話天魂就越璀璨，做壞事的話地魂身上的枷鎖就越來越多。那麼之後要解決的就是，天魂變那麼光幹什麼？地魂變成超級MK仔又如何？』

『簡單。』

日自說自話，手指不斷在三個人影之中穿梭，『天魂本來就是一股能量，如果它足夠強，就能將此生的地魂召喚上天，與其結合，天地相容——從此長存於天上，不需要再入輪迴。』

『相反，地魂背負著過去的罪惡，會在適當的時候進入冥界，之後根據身上枷鎖的數量和種類，到冥界不同的樓層解鎖——當然，因為是作惡所得的枷鎖，解開的時候一定要承受極大的痛苦。』

他點了點太陽穴，『對了，還有一點需要說明——解開枷鎖的時候，是會消耗天魂力量的。』

麥子晴覺得自己腦袋快要爆炸，不過還是竭力地維持頭腦的運作。

『那……在魂又怎樣？』

日看了她一眼，摸了摸銀色小人兒的頭說，『在魂會在肉體死後立刻消散，意思就是，如果一個人選擇自殺的話，他的在魂，亦即是當下，會立即消散，不復存在。』

麥子晴看著那一瞬間就粉碎的銀色小人，不知不覺就捏緊了拳頭。

『那我們超度的，是地魂？』

日點了點頭，對麥子晴的悟性表示滿意。

『地魂在肉體死了之後，會在塵世遊蕩一段時間。時間一到，冥界之門就會在地魂面前打開，引領地魂進入冥界消罪，完成之後，地魂便會在冥界消散。』

麥子晴看到那扇迷你版、銀光爍爍的門再次出現，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這門時的驚愕。

日說，『正常來說，地魂看到冥界之門都會直接走進去。不過之前也跟你說過，有一部分的亡魂，因為各種原因漠視了冥界之門，選擇了繼續在人間遊蕩。』

麥子晴的後方，程昊和方若男的視線雖然都盯著水晶，但各自的思緒不明，似乎都有些出神。麥子晴沒有留意他們，仍是一臉專注地聽著日的解釋。

『我們超度的，是迷茫的亡魂，他們因為某些執念而陷入沉睡，而這段不正常停留在凡塵的時間裏，會一直消耗他們天魂的力量。這些亡魂經我們喚醒之後，被重新引領進入冥界。』

日頓了頓，『不過也有一些亡魂帶怨，不願意接受超度，可能是為了報仇等等的原因留在凡塵作惡。這樣的話，他們身上的枷鎖會越來越多，除了加速天魂能量的消耗，到某個時候還會因為身上的枷鎖太多，超過自身負荷，最終耗盡天魂力量，還會將自己壓散，永遠沒有重來的機會。』

麥子晴垂眸喃喃道，『因為執著過去，最後失去了未來……』

日用力地一拍木桌，大笑道，『沒錯！阿妹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理解能力超群，比這兩個臭小子好多了！』

莫名被點名的兩個理解能力不怎樣超群的臭小子在後面表示無語。

麥子晴被讚得臉一陣青一陣紅，慌忙轉移了話題。

『這樣說來，自殺的人就是有一個很大的枷鎖壓在地魂上，需要消耗很多天魂的力量去消除這個罪……』她說著說著，又困惑地皺起了眉，『所以天魂的能量也會有耗盡的時候？』

『當然！』

日用手指摸摸金色小人的頭，『剛才說了，能量足夠強大的天魂能夠將消完罪的地魂召喚上天，合二為一，從此長居天上，不入輪迴。但如果天魂因為地魂過時停留在人間，耗盡了能量，就會完全消散。這樣的話，這地魂只能投入畜生道或餓鬼道，為過去作的罪惡繼續歷難。』

麥子晴聽得一身雞皮疙瘩，怔怔地說，『這樣的話，還有機會解脫嗎？』

『解脫？』日眉毛一揚，『你的意思是重新變成人還是誕生在天上？』

他問完之後，又覺得逐個回答實在麻煩，清了清喉嚨後道，『這樣說吧！就算你是畜生和餓鬼，只要你心存善念行善，就會積存能量。只要能量足夠，就能重新在天界化出天魂，這樣說你明白嗎？』

麥子晴眉頭深皺，咬著唇道，『……可以給我一點時間消化一下嗎？』

日無所謂地一聳肩，一掌拍散了木桌上兩個小人影，打開了程昊剛才擱在桌上的無聲。

一時之間，三人一鬼各有各忙，店裏異常地安靜。

直到麥子晴消化完剛才所有的信息，突兀地問了一句：

『那若男呢？他為什麼不進冥界之門？這樣不是會消耗掉他的天魂能量嗎？』

正在用布抹無聲的日一雙濃眉忽地皺了起來，微動的嘴唇剛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後面的方若男就率先開了口。

他飄到麥子晴身邊，摸了摸她的頭笑著對她說，『子晴你真的好聰明哦！我解釋給你聽吧！』

『嗯，無聲很強，保存了我這地魂，讓我不用消耗任何天魂能量就能繼續留在人間。而我因為某些原因，被困在無聲之內，要等到阿昊用無聲拉出撼動人心的旋律，我才能被分離出來。』

『原來如此……』

麥子晴覺得這也解答了她一直以來聽程昊演奏時的疑問——程昊的演奏雖然完美，但就像是缺了咖喱的魚蛋一樣，缺了靈魂。她突然扭過頭去盯著程昊，眼角抽了抽。

『可是這個人這麼缺同理心，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演奏出那樣的歌曲啊？』

她嘟噥了一句，『倒不如讓我學，可能還更快。』

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這句話，程昊驀地就轉過身，眉毛高高地揚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對麥子晴說些什麼，就聽到方若男大笑著拍手道：

『哇哈哈哈！說不定還真是這樣！』

日也指了指眼前的麥子晴道，『說得非常有道理。』

程昊將眉毛放了下來，緩慢地吐了一口氣。

他望著日，嘴角不懷好意地勾了勾道，『忘了跟你說，顧小姐讓我轉告你，說她好、想、你啊。』

方若男看戲一般，兩隻手捂著嘴站在一旁，圓圓的大眼睛來回地盯著一大一小的兩隻狐狸。

麥子晴的腦袋又劇烈的嗡鳴了起來。

鬍鬚大叔、顧小姐……湯？

她倒抽了一口涼氣：這樣說來，顧小姐喜歡的不是程昊，是鬍鬚大叔？！

她仔細地回想，難怪一開始的時候鬍鬚大叔說他和顧小姐很熟，原來是這種熟！

麥子晴瞪圓著眼，恍然大悟地點頭。

正當程昊陰笑著以為自己旗開得勝的時候，就聽見日用不以為然的語氣說，『沒有我這個師傅巧妙地運用的自己的美色，哪有不受騷擾的天台可以用？啊？還有！』

他突然用力拍了木桌一下，嚷嚷道，『你去告訴月，他不對我多上點心的話，我就跟人走啦！』

程昊無語地看著自己臉皮幾寸厚的師傅，面癱地認輸了。

『……誰是月啊？』

方若男見麥子晴一臉茫然，立刻湊過去在她耳邊說，『月是我們另一個師傅，我和程昊和他只有書信上的往來，從來都沒有見過面呢。』

他用手遮住嘴巴，突然用氣聲悄咪咪地說，『經過我多年的觀察，我猜這位月師傅應該是我們白痴師傅的愛人……』

方若男覺得自己給麥子晴分享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高興得擠眉弄眼對她笑。

麥子晴用同情的眼神回視開心的方若男：這樣明顯的事，都要多年觀察才知道嗎？

方若男有時候真是傻得很可愛。

『你們兩個，』日指了指程昊和方若男，『我和阿妹還有話要說，你們先出去自己溜溜。』

『哦……』方若男應了一聲，飄到程昊身邊。

程昊走到木桌邊，剛想要將無聲放進琴盒的時候，日的手就搭到無聲上。

程昊抬眸看了一眼師傅，日懶懶地擺了擺手。

『無聲先放這裏，待會兒回來再拿。』

程昊低頭看了無聲一眼，想了兩秒後交代道，『你小心別弄壞。』

『嘖！臭小子！我怎麼可能會把無聲弄壞？』

日嚷嚷了兩句，看著程昊慢條斯理地走出店門，旁邊千年如一日地飄著一個方若男，又偏頭道，『不過這小子，居然對琴上心啦，嘖嘖……還真稀奇！』

他嘀嘀咕咕地說了一輪，拿出了無聲的琴弓，忽然抬眸看著麥子晴道：

『阿妹，有興趣聽大叔拉琴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