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 《第五章。蛋白石》
蜷縮在沙發上的麥子晴，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家的了。
她還是滿腦子的漿糊，搞不清楚狀況。
她今晚見到鬼，莫名其妙地被一個美男子威脅，被帶了上天台，又來了一個笑得極度詭異的魁梧大叔，以為小命就要交代在那裏的時候，卻又被招攬去做那什麼超度。
還有錢？
麥子晴自顧自地搖頭，覺得腦子都不夠用了。
她拿起了手機，用力地捏在手中。
要不要打給爸媽？
這個想法一出現，她就瘋狂地搖起了頭。
不行不行，會將爸媽嚇死。
不知不覺地，她在熒幕上按了一串數字，之後一個激靈又往回刪除了。
麥子晴緩緩地放下了手機，牢牢地抱著膝蓋，將下巴枕在上面。
那個鬍鬚大叔，彷彿看穿了她的內心，向她丟出了最誘人的餌。
『或許真是命中注定的……』
她喃喃自語道，『或許真的，真的可以找到自己的方向……』
『或許，或許真的可以試試……』
無數個或許，將麥子晴搞得頭昏腦脹。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她今晚一定會失眠了。
***
麥子晴是第二次上這天台了。她發現在這一帶，這棟大廈已經算是挺高的了，看出去的風景尚算開揚，沒有什麽遮擋。
『啊……』麥子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她昨晚左思右想地折磨了自己的大腦好長一段時間，到凌晨時分累到極點的時候才終於睡着，一直到今天早上，她被一縷刺眼的陽光給弄醒。
不論是什麼事，睡一覺總會好一些。麥子晴醒來後，之前那些擔憂恐懼都減淡了許多，她睡眼惺忪地靠著床背之際，還以爲自己只是做了一個荒誕的夢。
不過很快她就清醒過來，駡了一句粗口後又回到睡前的狀態，滿腦子充斥著各種疑問。由於她快被自己煩死了，所以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從根本解決問題。
她緊盯著平板電腦的螢幕，一邊上網找資料，一邊給自己塞牛奶麥片，好幾次都差點將麥片喂進鼻孔裏。
麥子晴在搜尋器裏打了一堆關鍵詞：
超度、超度者、鬼魂、冥界……
一目十行，眼珠子不斷地轉動，盯股市的從業員都沒有她這麼專注。
後來還打了什麼獨居詐騙、鬍鬚逃犯、美男子騙案……
等等等等。
關於超度鬼魂的部分，她看了一大堆網上資料，但沒有和她昨晚看到的相類似的東西。
而後面的那些，她非常慶幸沒有找到相關資訊。
後來她又將鬍鬚大叔那名片上的店名和地址都搜了一遍，只看到一行簡短的信息，證明這店真的存在，而且是賣水晶的。
本著問題少女的探究精神，她往肚子裏灌完早餐後，還去了圖書館，找了一些有關超度和鬼魂的書看。結果看到的敘述，都和她前一晚的經歷不大相符。
最後，麥子晴頂著兩隻充血的眼球，按照約定來到了天台。
正當麥子晴忙著對空氣打哈欠的時候，她那鄰居和一直緊隨他左右的親切鬼魂就飄然而至。麥子晴連忙用手蓋著張開的血盆大口，半個未打完的哈欠都被嚇走了。
面癱美男不急不徐地邁著腿，朝麥子晴走來。
她不禁感到一陣心酸，自己求而不得的大長腿怎麽就長到這黑心鄰居的身上去呢？
麥子晴強迫自己移開烙在那腿上的視線，轉而看向了那少年鬼魂，發現他正眯著眼睛對自己笑得燦爛。
『子晴！我跟程昊打賭了，他説你不會來，我説你一定會來的。』
『我贏咯！』
他笑得天真無邪。麥子晴這才想道，他們兩個也是有名有姓的。
程昊，方若男。
程昊對此不置可否，仍舊沒有半點可供人類解讀的表情。麥子晴覺得，她和這個人大概命相相剋。
不過不要緊，因為她只是答應了試這一次，之後就會找個藉口走人，過回正常人的生活。
這就是她苦思出來的結論。
『我們開始吧！』方若男不知道為什麼笑得非常高興。
麥子晴的心臟驟然又開始咚咚咚地跳，比公開考試的時候緊張得多。
昨晚主要是被嚇的，很多東西都模模糊糊的沒有多大的真實感。這次，她要認認真真地看清楚，這個超渡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程昊瞥了麥子晴一眼，沒有從那張臉上讀到半點恐懼，看起來反倒有那麼一絲絲的期待。
他眉毛挑了一下，下一瞬便歸於平淡，然後打開了琴盒。
麥子晴仔細地看著琴。她發現程昊這把小提琴沒有平常的琴那種光滑的塗層，看起來暗啞無光，而且比其他的琴要深色許多。她無頭無尾地想著，這琴在小提琴界來說，應該算是那種又老又殘，無人問津的倉底貨吧。
在她胡思亂想之際，程昊又從一個棗紅色的小索袋裏取出一顆蛋白石，放在空地的中心。
他退後了一些，站到了方若男的身邊，舉起了琴弓。
剛要在空氣中畫符之際，就聽到麥子晴低聲問：
『那個……現在都快十二點了……我們在這裏拉琴，不怕吵到其他人嗎？』
程昊無端端被人打斷，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不悅的神情。
方若男恍然不覺他的不滿，睜大眼睛拍了一下手後說，『喔對了！子晴你不知道吧？』
麥子晴眨了眨眼，又看到方若男露出一排皓齒。
『子晴是個好孩子呢！』
當麥子晴在心裏嘀咕著這小鬼居然敢叫自己做孩子的時候，方若男繼續解釋道：
『不用擔心！這樓下，就是我們樓上這住客一年幾乎都沒幾天回來住的，今天就不在啦！啊，還有，』方若男頓了頓，飄到程昊頭上，指著他手中的琴說，『這琴叫「無聲」，正常人類是聽不見的。』
麥子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而她到此刻大概也對方若男有個基本的了解，某方面來說，他還挺遲鈍的。
對於被莫名其妙地被標籤為『不正常人類』，麥子晴覺得，還可以，不難受。
所以說，她那黑心鄰居和那個鬍鬚大叔也不是正常人。
她在內心默默點頭表示太贊同了。
不過她想了想，又不明白了起來。
『那為什麼我會聽得見？』
方若男面露難色，搖頭聳肩道，『我也不知道啊！正常來說，應該只有亡魂才能聽見無聲的琴音……』
麥子晴聽了這一句，驀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抖了一下，隨即聽到一聲極輕的冷笑。
不用打攪阿四都知道，是那黑心鄰居在諷刺她。
麥子晴就當有人在自己耳邊放了個屁，充耳不聞的一點反應都不給，心中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這人腸胃不大好』。
終於，大家都也沒有問題了。麥子晴屏息靜氣，抬頭看著程昊揮動著無聲的琴弓，隨即在空氣中出現了一個泛著銀光的圖案。
方若男瞄了麥子晴一眼，笑著說道，『這是符咒，用來結陣的。』
他往下一指，『你看地上那顆石頭，裏面有你上次看到的亡魂，這陣能夠將引出來的亡魂封在陣眼。』
『不過這陣還沒做好喔……』方若男將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示意麥子晴要保持安靜。
程昊聽方若男說完了之後，將琴弓放在琴弦上，輕輕拉動起來。隨著程昊的琴弓擺動，一串乾淨空靈的音符洗過夜空，周遭的空氣都彷彿靜止了。
麥子晴昨晚就感嘆過一遍，這黑心鄰居拉的琴是真好聽，然後又不由得皺起眉想道：那之前自己聽到的雞叫聲是什麼？
她甩了甩頭，將注意力放回超度上。
麥子晴看見，當程昊演奏的時候，凝在空氣中的符咒就開始輕微地顫動了起來，之後隨著一聲悠揚的琴音，輕輕地飄落到蛋白石之上。
銀白的光融入了蛋白石之內，以蛋白石為中心，朝外面延伸出一條又一條彎曲不一的線，片刻之後在地上結成了一個複雜的圖案，在他們三個之外圈起了一層朦朧的光。
這時，原本黯淡無光的無聲琴身，也浮現起一條條銀藍色的符文。
雖然看過一次，但麥子晴還是忍不住驚嘆了一聲：
『好美啊！』
『是吧！』方若男驕傲地笑著說，『子晴你看喔，這樣就算是結陣成功，之後就要引魂。』
麥子晴大鄉里出城般傻愣愣地對方若男點頭。
程昊移開盯著兩人的目光，開始演奏《引魂》曲。
和冰冷的《結陣》曲不同，《引魂》是要將沉睡的亡魂從寄託之物中吸引出來，所以是一首非常溫柔的旋律。
麥子晴陶醉地低喃，『好好聽啊……』
蛋白石之上，一個少女的身影若隱若現，之後隨著旋律流動，越發變得清晰。
麥子晴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氣。
『她在沉睡。』方若男不知不覺已經站到了麥子晴的身旁，低聲說道，『現在我們要借用她剩下的回憶。』
『什麼意思？』麥子晴怔怔地看著他。
方若男一笑，眼裏的星光又閃耀了起來，『解釋上來有點麻煩，你看了就明白了。』
程昊已經停止了演奏，將無聲隨意地垂在腿側。他和方若男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似乎都不需要說話，就已然知道對方的想法。
方若男對麥子晴笑了笑之後，飄到了少女亡魂的身前。他用手指在手中勾勒了一個符文，銀色的光從他半透明的手掌中透現出來，以致站在陣下的麥子晴一抬頭，就看到那彷彿來自遠古的文字在方若男手中閃閃發亮。
方若男對亡魂說了一聲『對不起，打擾你了』後，便伸出那隻透著銀光的手掌，輕輕放在亡魂的額前。
他對麥子晴說，『子晴，接下來的東西你要看清楚，我和程昊看過幾次了都沒什麼頭緒，靠你咯！』
說完，方若男閉上了眼睛，眉頭深皺，眼皮底下的眼珠不斷地轉動，和亡魂接觸的手散發出炫眼的光。
一段時間之後，才重新睜開了眼，抬頭朝一個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