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疑惑》: 十九
十九
五月尾我找了一份短期的工作,共十五天,時薪也有五十元。六月一日是上班的第一天,這天是星期五,我到人事部處理餘下的手續後便在員工休息室等候。巧合的是竟然遇到中學同學,他叫家輝,雖然沒有和呀偉那麼熟稔,但偶爾還有一兩句。
我:「你也來做這份短期工作?」這是甚麼奇怪的開場白。
輝:「是呀,在家無聊嘛。」
我:「這幾天拜託你了。」
輝:「我才要請教你呢。」
我:「我也不知道要做甚麼喇。」我笑說。
不久後便有人事部職員帶我們到所屬部門,原來是送貨部,做一些包裝包貨這類工作。雖然今天是星期五,但人流也不算多,大概星期六日才會比較多人吧。送貨部鄰近玩具部,無聊的時候我會逛逛玩具部,打發時間。我在不被人發現的時候偷傳訊息給呀瑩。她也找了份短期工,但工作時間一天只有四小時。她說希望能來找我,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我:「你打算甚麼時候來?」
瑩:「你何時下班?」
我:「七點。」
瑩:「午飯時間?」
我:「三點。」
瑩:「那我三點前到。」
我:「你放那麼早?」
瑩:「對喇,十至二。」
我:「真爽!」
今天雖然不忙,但還是充實的渡過了。上班最怕太閒或太忙,適量的工作才是最好。一天的時間有限,又怎能做太多呢?吃了晚飯後我便靜靜地坐在梳化上看電視,偶爾滑滑電話看呀瑩有沒有找我。她的作息還是老樣子,不過睡覺時間提早了不少。
瑩:「你不知道我今天打了多少個呵欠。」
我:「誰叫你半夜三更也不睡?」
瑩:「不是你我就不用晚睡了。」
我:「怪我嘍?」
瑩:「嘿嘿!」
這種曖昧的氛圍大概從她分手後悄聲無息的醞釀著,我很快察覺這個變化,她卻不以為然。她平常說的話也許充滿曖昧而她不自知。反正我是那個讓她不感寂寞的人,所以才能跟我不帶「謙厚感」說話。過於恭敬的對話實際使我吃不消,那種不是尷尬但無謂的氣氛讓我面有難色。
我經常抱著幸好是隔著屏幕聊天,不然就糗大了的心態跟她們斷絕來往。這些人都是我喜歡的對象,每次聊不過一個月便沉底,然後不了了之。我就是一個不爭氣的無用之人。還是好好照顧眼前這個人吧,我攤在不合尺吋的雙層床上方,望著幾乎可碰到的天花板沉思。我蜷縮在床上,單手打字回覆呀瑩的訊息。
我:「我睡了,明天還要早起。」
瑩:「我也睡了,明天見吧。」
我:「好。」我有點驚訝,其實也不算,只是感到有點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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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我計算過最遲要九點起身,晚上最好不要遲過三時入睡,不然第二天沒精神,就像現在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到地鐵站一樣。我打了幾個呵欠才入閘。今明兩天只有我一人,工作量應該倍增。我問呀輝為何不上班,他說星期六日人流很多,所以不回來。他果然洞悉先機,人龍完全不見盡頭,我只好加快手腳。
兩個小時後才清了這條長長的人龍,我喝了幾口水,嘆了一大口氣。現在才剛過十二點,還有三個小時才到午飯時間。休息了五分分鐘後又投入忙碌的工作之中。我從主管口中得知原來今天是會員優惠日,所以比較多人,明天星期日也會比較多人。我心裏說了幾句粗口,都怪呀輝不回來,只有我一人在拼命。
主管是一個四十中的女性,塗了紅色指甲油,我不確定公司是否批準女性員工塗指甲油,但清楚男性員工不能配戴耳環,真是奇怪的規則。她的眉毛似乎做過紋眉,皺紋不多,嘴唇紅潤有光澤,鼻子不算高挑但不扁塌,不知是單眼皮還是內雙眼皮的眼睛正看著一疊又一疊的單據。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很喜愛這種充滿女人味的女性,她們身材不遜年輕女性,但顯得風情萬種,是年輕女性所缺少的。成熟女性有一種入世的韻味,容貌雖有歲月的痕跡,但那張鮮豔紅唇讓人忍不住盯著看。
我想起初中教英文課的老師。她四十歲,雖曾產下一女,但身材沒有走樣,這樣的女性特別充滿魅力。每逢上課我都緊盯著她的臉,沒有太多的皺紋,微笑時那雙半彎明眸更是融化了我年情熾熱的心。我總愛回答她的問題,她總是微笑回應羞澀微笑的少年。
初中完結時,她已經沒有再教導我,但偶爾也會到我們的班上代課。我會坐在她的跟前跟她聊天,話題都是圍繞學業。我想她把我當成是她的兒子吧。那時我只是帶著傾慕的心接近她,彼此只維持友好的師生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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瑩:「我過緊來了。」
我:「慢慢,才剛過二時。」
瑩:「今天忙不忙?」
我:「忙到沒時間呼吸。」
兩點鐘的人流明顯比早上少了一撮人,現在要把握時間休息一下。又喝了幾口水後我到洗手間蛇王。
我:「你到哪裏?」
瑩:「還有兩個站。」我看了看時間,二時十六分。
我:「那我早點吃午飯吧。」
瑩:「可以嗎?」
我:「說一聲就好。」
我:「讓我休息多十分鐘我就來找你。」
瑩:「好,我在餐廳等你。」
她還是一身樸素。她說這是上班好歹也穿好一點,在我看內只是好那麼一點點。
瑩:「你很嫌棄嘛。」
我:「傻,我不嫌棄。」比起那些富有層次的襯搭,她這種樸素更合我心。
我:「希望你能這樣保持下去。」
瑩:「不保持又如何?」
我:「我會離開你噢。」
瑩:「誰告訴你要跟著你?」她的笑容騙不了我,我笑而不語。
我:「快吃吧,米粉都涼了。」我竊笑。
短暫的一小時就在無聲無息的流逝。她說要回去補補眠,我說下班後再找她。回到公司後,人流的確增加了不少,我不敢怠慢,加快包裝速度。如果我的人生有今天的十分之一,想必要充實得多,而不是看廢片度日。接下來幾天,每逢下班後都會跟她說一聲,她偶爾會來探班,我記得有一天忘記帶水樽,便著她給我買水,她彆扭的樣子很有趣。慢慢的,每逢看到她我都會不其然的露出笑容,我自己沒有注意到這個小習慣,倒是她好奇的問了我。
我:「看見了就想笑,沒有原因。」後來才知道這是喜歡一個人的表現。
瑩:「你笑的時候像個弱智。」
我:「你笑的時候沒有眼睛。」
瑩:「完全感覺不到你在罵人。」
我:「我不罵人。」
瑩:「信你才怪!」
我:「不信也罷!」
我在最後一天丟下呀輝,選擇和呀瑩逛街。其實那些商店早已逛過數百次,只是找個藉口見面而已。
我:「重要的是跟哪個人待在一起吧?」我問正在吃飯的呀瑩。
瑩:「是的。」她嚥下飯後啜了一大啖可樂。
我提議到近她家附近的餐廳。我對找餐廳真的不濟,雖然她會有微言,但總是笑著說。
我:「下次會去家更好的餐廳。」
瑩:「好。」我開始能讀取她真正的意思。
飯後我們到觀塘海濱,這裏有很多人做運動,或是一群人在打鬧著,年紀大約在十三十四歲左右。
我們靜靜的坐著,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
瑩:「我喜歡你。」感覺像是有目標似的看著我說。
我:「我知道。」
我:「我會做那個開口表白的人。」她笑了。
我:「笑屁?」
瑩:「不關你事。」她囂張的說。我笑了。
瑩:「笑甚麼?」
我:「不關你事。」我別過頭看著遠方笑。
我:「回去吧,我送你。」
瑩:「謝謝你。」
我不想在她分手後數週便跟另一個人拍拖,但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和呀瑩拍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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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又過了幾天,我問呀偉的看法,他說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我不否認,我對戀愛充滿過幻想,但當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卻有些徬徨。會不會最後我們做朋友比較好?我認真的跟呀瑩說我的想法,她說她不只想做朋友。
瑩:「我不知道將來會怎樣,但我很清楚的想要跟你在一起。」我簡單的回了「明白」二字。
我需要時間考慮,希望能做出一個我滿意的決定。幾日後我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六月三十日你有沒有時間?」
瑩:「幹嘛?」
我:「有套電影想和你看。」
瑩:「沒問題。」
我記得二十九號是她的生日,這天不太可能約她外出。生日禮物已經準備好了,那是一個和她逛玩具店時看中的迷你骷髏骨玩具。她還貼心的替它取了「小骨」這個名字,我取笑她無聊,她卻有點生氣的說我沒情趣。
我:「送給你當生日禮物好嗎?」
瑩:「好!」我們就是零驚喜的慶祝特別日子。
後來我才明白,一段關係中,驚喜是不可或缺的。自己不經意的一句話能讓對方謹記在心,然後付諸行動,這或許就是人們所說的愛與付出。新鮮感其實就是靠這些「小事」而保持的,兩人相處太久,多鋒利的石頭都會被磨蝕,失去光茫。
一段感情的保鮮期就看兩人能不能製造驚喜了。如果那時候意識到這點,我想我們能延長戀愛的保鮮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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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來到六月二十九日,我準時跟她說生日快樂。晚上,她在社交媒體上載了一則限時動態,相中的她笑起來有點含羞。坐在她旁邊的應該是她哥哥和爸爸。我在家裏不斷在想表白的說辭。含蓄一點,還是直接點?
這晚我沒有像平常一樣找她,而是選擇聽著純音樂睡覺。與其亂想一堆有的沒的,還不如早點睡覺。我們約了早上十一時,本來是想看上映不久的《上流寄生族》,不巧的是呀瑩睡過頭了,最後十二時左右才現身。
瑩:「抱歉抱歉!」她連忙點頭。
我:「看在昨天是你生日的份上就原諒你吧!」
瑩:「你真好人呢!」
我:「何時對你不好了?」她笑而不語,步伐輕鬆的走在前頭。
瑩:「那現在怎樣呀?」她回頭問。
我:「看這齣吧,好像不錯。」我把電話遞給她看。
瑩:「X-Men嗎......」
我:「走吧,差不多開場了!」
九十分鐘後......
我:「垃圾...完全是浪費生命!」
我:「整套系列最差的電影!」我說得激動,她只看著我笑。
我:「男配角五分鐘前支持女主角,五分鐘後『義無反顧』的反對她,完全毀了人設......」
瑩:「看你看得一臉屁的,走吧,去吃午飯了!」
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坐在餐廳滑電話的同時,剛才的脾氣已然消逝。這裏是太古城的美食廣場,沒錯,我們又來了。下一次不能再來了。午飯完畢後,我們在商場閒逛,我沒有忘記今天要做的事。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雖然我從來沒來過,但以前上學搭巴士必定會經過這個公園。
瑩:「好。」她穿了那件寶藍色的冷氣外套。
太陽有點刺眼,我們在這個小公園散步。今天是星期日,聚集了不少年輕的父母和他們年幼的孩子,母親們都坐在能遮擋太陽的地方。父親們則和自己的兒子女兒玩成一片,樂也融融的。
我:「他們很可愛吧?」我側一側頭看向那些活潑的孩子們。
瑩:「是呢!」她比我更開心。
瑩:「別人的孩子總是更可愛。」
我們坐在長椅上休息。我在蘊釀自己的情緒,表白總不能口窒窒。我把左手放在椅背上,好讓自己輕鬆點。良久,我開口說了那句準備了很短時間的說辭。
我:「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我看著她的側臉說出這話。
她回頭看我,她點頭說了聲可以,露出她含羞的笑容。我猜她不覺得這是害羞時露出的笑容吧?我以微笑回應她。
我:「可以親你嗎?」我的聲線有點不穩。她的嘴巴微張,眼睛緩緩的閉上。
雙唇緊貼著,舌頭沒有像電影中的情侶般纏繞在一起,而是輕輕碰到彼此。我嚐到她的口水,是只屬於她的味道。這個味道、感覺我一直記住,逐漸成為身體的一部分。雙唇分開,我們都睜開雙眼,她仍然向我甜笑,伏在我的肩上。我的左手摟在她的左肩上,生怕她會離開我。擁抱的感覺比嘴唇纏綿的感覺差很遠。安全感一瞬間從零飆至頂點,後來每次見面都先擁抱個十秒才分開。
十五分鐘後,我們離開公園,回到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