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莊園漁場裏,才到得兩人。再等了半個時辰,許副市長才推脫了一些應酬事務,攜了那女秘書姍姍來遲。周強趕著上前見禮,又沖那女秘書笑道:“喲,嫂子是越來越漂亮了!”苗娜一身制服,身上用的全是蘭蔻、雅詩蘭黛等高檔化妝品,人格外美麗大方。稍有臉紅,笑著只不作聲。
旁邊許邁五十許歲,溫文爾雅,膚色白皙,戴一副金邊眼鏡。曾獲澳大利亞梅鐸大學工商管理碩士學位,現任本市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並一直在黨校學習。因一表人才,長相俊朗,特別深得上下一班女幹部們喜愛。又是個工作狂,為人雷厲風行,說一不二。
原來這許邁雖非周強直管上司,兩人關係也不深厚,只是平常。但他女兒許晴卻恰好是周強女兒周豔的同班同學,兩人年歲相仿,卻脾氣各異,乃是一名實實在在的好學生,老師疼學生愛的,在校成績極好。周強就是為了與他家女兒千方百計扯上關係,才強行讓自家女兒入了這一班的,並千叮嚀萬囑咐,讓自家女兒與那許晴搞好關係,方便兩家來往。偏他女兒周豔又是個隨心所欲,性情直率的人,最討厭她老爸那一種阿諛奉承,最是看不過眼,本打算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偏不與許晴交好,真是個刁鑽古怪的丫頭。不想來校之後,卻發現那許晴雖是官門之後,有權有勢,家裏數不盡的金銀財寶,卻偏是個極溫和、極老實之人,深為怪異,遂成為好友。此是題外之話,在此暫作交待。
言歸正傳,且說此時那苗娜好玩,因與眾人慣熟,並不拘謹,不去釣魚,反下水抓魚,玩的是不亦樂乎。塘水都浸透了她的衣衫,貼在身上,露出了內衣,眾人忙都目不斜視。一時釣了會魚後,眾人在涼棚下喝茶,抽煙聊天。
市副秘書長鐘華攤開了份文件,讓許市長簽個字,只見是市政府辦下發的“市政辦〔2003〕110號”文:“為加快科技學院老校區地塊改造步伐,經研究,決定成立科技學院地塊建設領導小組…”這字如果是橫著簽的,意思是可以擱著不辦,如果是豎著簽的,則要一辦到底。如果在同意後面是一個實心句號,說明這件事必須全心全意辦成,如果點的是一個空心句號,則百分之百辦不成,就是簽了字也是空的。字怎麼簽,早就有了約定俗成。當下許邁想了一想,才簽了字。
國都房產董事長李寶貴在旁道:“老許,你小姨子要買房,我可是把山水人家二期清水灣的那五套全給了她,那可是連成本價都不夠,虧了大了。”許邁笑道:“以後凡你有事莫找我,只管去找她,你那些房子的好處我是沒沾了半點!”眾人都笑了起來。
李寶貴笑道:“只要你幫我拿到了我們學院老校區的那塊地,你要什麼,我還能不給你?”許邁又笑對眾人道:“你們瞧瞧,省屬高校享受的土地出讓返還金,那都是有限額配製的,都給了他了,那下麵朝我張著的那麼多張嘴還要吃飯不?”眾人都笑道:“就是。”
鐘華也笑道:“好了,你就莫糾結我們領導了。我問你,你陽明穀的项目到底打算怎麼辦?”李寶貴攤攤手無奈道:“還能怎麼辦?就看老許也什麼時候能想出法子了唄。你是不曉得,我那塊地,要把旅遊项目變成排屋別墅,旅遊用地改成住宅用地有多難,想拿到個預售證,簡直真個能把人逼死!不是我吹,我那總共有兩百多套,均價現在都已經漲到兩百五十萬一套了,還不曉有多少人等著排隊要買呢,可偏偏就是賣不出去!哎,把我急得這幾天是吃飯吃飯不進,睡覺睡覺不著,就差沒上醫院打吊瓶去了!”鐘華聽得笑了起來。
許邁也笑道:“你莫急,這個先不管它。我且問你,稍後你安排了我們去哪里?”李寶貴道:“你要去哪里?金陵賓館、雲頂國際酒店、碧濤閣浴苑、威尼斯酒店、花都音樂廳、王府酒樓、香格里拉飯店,只要你喜歡,還不都隨你。”許邁便轉頭笑問:“娜娜,你要去哪里?”苗娜低頭拿左腳鞋尖踢著右腳鞋跟,只說隨便。
鐘華道:“領導,城南有家新開的茶莊,看著還不錯,您還沒去過呢,不如今兒去坐坐?”許邁搖搖手兒:“罷了,莫折騰了。咱們市直在城北,莫又跑到城南他們省直那裏去了,結果人家又說咱們過界了。還是在自己的地盤待著好了。”苗娜道:“就是,平常曹秘書長和辦公室黃主任替我們領導安排日程的時候,也都是在城北,萬事總有人陪,操不了心。一旦去了南邊,又要事先去協調了,又要看人臉色了,最不好的。”鐘華笑著點頭:“那倒是。”




李寶貴道:“老許,這兩年都不見你怎麼喝酒了,你倒是越變越像個和尚了。今下午反正沒事,要不去喝兩杯?”許邁擺擺手道:“不了,晚上還要加班,腦子要保持點清醒。嗐,這年頭喝什麼都沒了興趣,酒呀茶呀的,都沒意思。做了這麼多年的官,去了那麼多的地方,最怕的就是陪人喝酒了,簡直活受罪呀。今兒中午就是,怎麼推也是推不開,我是實在沒辦法了才來的。哎,現在對喝酒這種事情是真沒了興趣,寡寡淡淡的,真不曉以後到底還要喝些什麼才好了!”苗娜笑道:“就是,我們領導什麼沒見過,沒嘗過?早膩透了,你就莫想著法子害人了吧。”李寶貴笑道:“喝個酒倒成了害人了,看你跟老許學的!你們市府裏的人都成了一個調調了。”說的苗娜也笑了起來。
李寶貴喝了口茶,又道:“陽光星座最近賣的還不錯,日內瓦一期我也準備預售了,只是流動資金還有點問題,抽不出現金來。要是拿不下公汽的那塊地,二期想要現在就動工,怕有點麻煩。”許邁道:“不急,你先讓我想想。”沉吟了一會,便讓苗娜用手機給國企公汽公司的經理袁飛打了個電話,通了後,自己接了過去,問:“老袁啊,現在國企的改革進展的很快嘛,你們公汽的地皮那麼多,給你們企業創造了不少的利潤吧?”那邊笑道:“哪能呢,這幾年公司效益差,不這樣做也是沒辦法。雖說倒賣公司地皮賺是賺了點錢,但那也是國家的。”許邁道:“國都的老李是我的老朋友了,他現在也在做工程,看中了你們公司的五十五號標地。你看能不能行個方便,讓給他算了。”那邊便沉默了。許邁停了一會,又道:“你們標底到底是多少,這次我們是志在必得的。”那邊沮喪了道:“有些難辦。”許邁道:“你兒子不是快從司法學校畢業了麼?他分配的事我到時候向人事局的老宋打聲招呼,你看怎麼樣?”那邊又沒說話。許邁道:“你放心,我已經跟國土局的張軍和規劃局的王正剛講過了,你們改標地容積率,省下來少交的那五百萬的地款,本來有五十萬會直接流入你們幾個人的戶頭,你至少也是十萬,只要你幫我把這件事也辦成了,我到時還可以讓他們再多給你五萬,是絕對不會讓你吃虧的。你若答應了,那我明天就讓老李到你那裏一起去改下標底。”那邊雖不大情願,仍只得答應了。
李寶貴又道:“新地皮的開發比計畫延期了大半個月,上次做的賬,稅務局的人好像察覺出了點什麼,說是要我馬上補交稅款,我現在也頭痛的很呐。哎,現金流都這麼緊張了,抽都抽不出來,要再補交那個的話,計畫肯定還要延後。”許邁道:“在稅務工作的老胡跟我一樣,也在黨校裏,昨兒我就跟他聊過了,講了一下你的困難。本來嘛,銀行那邊貸款如今已是行不通了,好歹讓他把補交稅款的事兒緩一緩,等我們騰出手來,要多了這八百多萬的流動資金,也好歹喘口氣。他已是答應了。你自己也要經常多到他那裏去走動走動,莫冷落了他,寒了人心。”李寶貴忙點頭答應了,又道:“老許,你幫了我這麼多的忙,我們公司你就乾脆入個幹股算了唄,我不寒別人的心,更不可能寒了你的心呐。”許邁搖搖手兒:“這些帳面上的錢我不能要,我是公職人員,不明收入太多,會有危險。”李寶貴就不說了,低了頭喝茶。
鐘華問:“老李,今年第三季度,酒鬼酒又漲了,你手裏還有多少?我老婆手裏持有的寧波韻升、萊茵置業、綜藝股份這三家公司的股票,半天都沒見漲呢。”李寶貴道:“沒內幕消息,我也沒敢買進,倒沒賺多少,消息不靈光呢。”許邁道:“省紀委的吳克來了,你曉得他來是做什麼的麼?”鐘華道:“無非暗訪的吧。如今省裏常委吳希寧因為高嶺公司的事被盯上了,正在接受調查,馬上就要刑拘了,他可能是來查有哪些人有牽連的吧。”許邁歎道:“哎,這也是他們做的太過了呀。聽得講吳希寧的閨女跳樓自殺未遂,真是個傻孩子。”鐘華擔憂地道:“前段時間因為工作的事我也找過他,送過一些錢,不曉會不會有事。”許邁擺擺手:“無妨,逢年過節送個一兩萬的,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無非也就是個禮尚往來,這個屬正常,他不會管。不過你也讓你老婆注意一下,這段時間最好不要收錢,也不要多跑,收斂些好。”鐘華點頭應了。
席間眾人談論的都是大事,周強那點破小事他見領導沒主動提,便也識趣,只是陪眾人喝酒,湊湊趣罷了。稍後等領導走了,便也回去了。
聚會方一結束,去酒樓之先,因下午還有別的行程安排,許邁便又往鼓樓區視察去了。原來許邁今兒要到鼓樓區區委書記兼區長雷正富的轄區內視察,昨日就已是提前跟他打過招呼了,那雷正富便已讓人嚴密布署,對領導要去的地方精挑細選過,又人員層層把關,準備好了腳本臺詞,並讓人親去指導培訓了一番,絕不能出任何簍子。就這般他如今仍是有些不放心,便又在車裏抽空打起了電話來。一時通了,問:“君兒啊,昨夜裏讓你安排視察的事怎麼樣了?許市長可馬上就要到了。”那邊他屬下鼓樓區區政府辦公室主任張士君道:“哥,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你都問了多少遍了,怎恁不相信人呢!”
原來那張士君從昨兒一晚就沒回去,一直在梁家村忙著培訓。那村支書梁金財也極為重視,正在辦公室裏一個一個地叫人進去訓話,此時正對村民劉老漢道:“等下領導要問你的話已商量好了,別的也不會問你,你放心。只讓你背誦的那幾段話都記住了沒?回答不好,你可小心著!”劉老漢顫顫巍巍,忐忑極了。村支書又道:“背不好,罰你五百斤豆子,聽懂了沒?”劉老漢忙喏喏點了頭。村支書又道:“還不走?等著在我這裏吃飯呢!”他方退了出去。
過一會叫進梁樂善來也交待了一番此事後,又道:“圈你一塊地,賠你一套房子,你還不知足?你那地值幾個錢?現在房子又多貴呐!讓你在城裏待著,你還不去不成?”梁樂善縮著頭道:“不是不想去,城裏自然好的不得了,只是我在那實在找不著活幹,生計沒個著落,待不住。就靠那兩千塊的拆遷補償款,過兩年後,可怎麼辦?”梁村長冷冷道:“你們都人均兩千,還不知足?看看隔壁張家村,一戶才五百,怎不比比人家?有那幾家多了幾個小孩兒的,想要多點錢,你看人家張村長理會不理會?毛都沒有!你還不知足?”梁樂善不敢犟嘴,低了頭不吭聲兒。
只見村幹部趙二狗進來回事,卻是村民梁孝輝被征土地一事。梁村長道:“把村裏那用不著的鹽鹼地劃拉些給他,征他多少畝,同樣還他多少畝,不就完了。”趙二狗道:“那鹽鹼地是沒人種的,不然施肥再多,畝產才不過百把來斤。他那征的地卻是原來畝出千把斤的,相差了十幾倍,他如何肯?”村長道:“不肯也得肯,村裏沒別的地了,就這麼辦!為了村裏的百年建設大計,人人都要做出犧牲的,難道他就不能犧牲一星半點了不成?”趙二狗便去了。此事後來梁孝輝果然不肯,死活鬧了一場,村裏最終把別人地邊剩下的一些旮旯處的邊角料的地刨整了些出來給他。那些地本是村集體與一些村民存在爭議的,但梁村長一怒之下,揚言要大動干戈一番,那些人便不爭了。況那些地本不肥,不好灌溉施肥,確實屬於村集體的,只是長久當做荒地未加利用。有的鄰近的村民便種上了東西,有長便收,無長便算,村裏倒不大管的。結果日子久了,有的村民渾水摸魚,把自家地的邊界偷偷延伸了點出去,故此有了些爭議。但那些地經過這一番修整,年產卻又比當初純為荒地時強了些。那梁孝輝見這些地只有自家地一半的肥力,就算多施些肥,多打些藥,產量也不到自家地的四五成。且路程遠,分散各處,每日種地多走了老遠的路,極為辛苦。但不要吧,便只剩下那些鹽鹼地了。梁村長已是對他忍無可忍,絕不會再給他半點顏色了,且這樣的事村裏極多,不止他一家,他便只得忍氣吞聲了下來。日子久了,習以為常後,此事便漸漸平息了下去。
此時等了半天,方聽說市長大人到了,忙紛紛來迎。只見前面五六輛警用摩托車開道,又來了五六輛小轎車,後面方是市長大人的車了,落後又跟了五六輛車。一時因為村路不好,這一路長龍下來,煙塵蔽天。那警車上的公安早已下了車,把那十幾輛轎車團團圍了起來。那轎車裏的人也都下來,圍隨著許邁過來了,既有下屬官員也有記者保鏢等,一大幫子前呼後擁的。雷正富殷勤地走在許邁右手邊,給他介紹著。鐘華、張士君、苗娜、梁金財等俱是跟在後邊。一時許邁上前視察時,雷正富趕緊在旁邊搶著問了村民幾個問題,那幾人俱按安排好的回答了。許邁聽了回答後,甚為滿意,又見劉老漢年過半百了,穿得卻還那麼單薄,落後問了他一句:“老人家家裏還好,日子還勉強過得,只是不知您老可有什麼難事兒沒有,我們今兒過來,就是考察考察情況,幫您解決一下實際困難的。您有什麼困難就只管講,我們只要力所能及,都會儘快幫您解決的。”劉老漢當時就蒙了,憋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料旁邊還有幾個村民正圍了看熱鬧,卻不是事先安排好的,不知怎麼就擠了過來給漏了,此時聽見許市長問這話,幾個年青不曉事的就報怨起來,一嘴裏又是亂征地啦、又是支人上工不給工費打白條啦、又是家裏受災房子倒了蓋不起來沒地住啦、又是小孩病了村衛生院給的竟是假藥沒人管啦,紛紛不一。後邊一直跟著的那村支書梁金財頓時嚇了一跳,又見市府副秘書長鐘華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頓時更加冷汗直流,頻頻揩拭起來。




許邁很是生氣,拉著眾村民的手安慰了幾句,便就村民提出的問題交待了幾個事項,嚴令雷正富去具體落實。雷正富忙點頭應了幾個“是。”許邁道:“我這人一向最不喜歡聽空話套話了,只喜歡聽真話實話,那些報喜不報憂,一問起來就啥事沒有的人最是可恨,讓人格外的討厭。咱們只有到群眾意見大、怨聲多的地方去,才能真正瞭解到群眾的困難,解決好問題。”隨同眾人又忙應了幾個“是。”有幾人又道:“還是領導英明,不擺虛架子,當真是我們的表率。聽領導一席話,真勝讀十年書呐!”許邁心有不悅,只得又往前去了。
原來這梁家村是個特困村,市里近來有個工程,要在這一帶建個特色林業經濟技術開發區,引進一些竹子深加工、水果制罐頭等為主的外地企業,以帶動當地經濟發展,百姓脫貧致富。這本是件好事,全村上下原本都舉村歡迎,只是市里財政有限,下撥的資金未免低了些個。就有那幾個刁民便仗著膽子大,不怕官,死活不肯配合。雷正富是軟硬兼施,暗裏找人威脅恐嚇也好,親來時又說著好話,暗許他比別人多出些賠償來也好,只莫告訴其他那些先拆遷的農戶即可,如此這般,原先的釘子戶們才都搬走了,只剩下這最牛的一家,卻是怎麼都不肯搬。原來這家家主名叫梁有才,他家老娘卻讓來強拆的那班人給打死了。
事情原有些湊巧,他家老娘原犯有心髒病,在跟那班拆遷的工作人員推搡的過程中,心臟病突然復發,搶救無效,就這麼過去了。這可把梁有才氣了個半死,非找區政府賠償不可,一氣之下把鼓樓區拆遷辦告上了法庭。但區政府自然不肯賠了,我拆遷正常合理,又沒打你又沒罵你,是你阻撓我在先,說我碰了你,那你還碰了我呢!你自己有病,怪得了誰?那區法院自然唯區政府馬首是瞻了,兩家本就穿一條褲子的,明著不歸他管,實則人情好著呢。公檢法一向吃的都是地方的財政飯,出了大案還要幫忙瞞著,何況是這種小事。故此你說判賠就賠,判不賠即不賠,此案最後判了梁有才敗訴,不了了之結了案。但自此以後,梁家是鐵了心,死不搬遷,揚言那拆遷辦主任賀玉龍不到他家門前下跪,不到他老娘墳前磕頭,他便絕不搬家,並且那賠償款一分也不能少。
自打出了這事,區政府便再也不敢用強了,但那梁家張口就要一百萬,雷正富卻是給不了他。開了這個先例,以後若再有征地拆遷的事,家家都來學樣,那他這個區長就沒法當下去了。自此此事一拖就拖了兩年,那梁家都成了當地有名的釘子戶了,斷電斷水就已斷了兩年。一年前他家就被團團圍了起來,周圍早已在開工建設,獨他家周邊空了老大一塊空地,一幢小屋在寒風中孤伶伶的,成了當地別樣的風景。這回許邁因視察開發區建設進展情況,便順便想到訪這家農戶,瞭解一下實際情況,看能不能就此解決了這事。
原來雷正富手下有個區街道黨工委書記展萬山,拆遷政績十分突出,任街鎮黨政主要領導近13年期間,負責拆遷了十幾個村子,數十片老城區,上萬戶居民,別人拆不了的釘子戶,只要他出馬,立馬就能擺平。也正是由於在拆遷工作中的過人之處,如今已升任了鼓樓區副區長一職。且因他在拆遷方面的突出能力,即使他調任了區政府其他職能部門後,區裏若遇到棘手的拆遷工程,上級仍會經常抽調他去臨時處理。而對於他信奉的“擺平就是水準,不管用什麼方法,只要不拆出人命就行。”的一套做法,區裏眾多領導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結果、不問後果,他想怎麼拆就怎麼拆。
這展萬山又有一個手下,本是楊家村人,因在家排行老四,人稱“楊四郎”。其與展萬山關係極好,還在十幾年前,展萬山剛參加工作那會,兩人就已是稱兄道弟的哥們,如今就正是他主要負責梁家村的拆遷工作。其人早在十幾年前就成立了黑幫團夥“菜刀幫”,在當地十分有名,開設有賭場、礦山,並對外放高利貸、暴力討債等。十幾年前,這楊四郎在本地還只是一個剛剛退伍的落魄軍人,一個小小包工頭,他發家的歷史還得追溯到九十年代初,當時區裏大搞建設,好多社區都要拆了重建,但因賠償問題,催生出了大批的釘子戶,讓開發商和區政府都很是頭疼。那楊四郎卻瞅准這是個機會,當即就帶了一幫人過去,逼著眾人搬離,並揚言:“有不搬的,就是我這個下場!”手起刀落,當著那些住戶們的面,就把自己左手的小拇指給硬生生剁了下來。自此那些住戶們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幾乎沒被嚇死,知道這是一個狠茬子,對自己尚且如此狠心,何況別人?紛紛懼禍搬離了事。由此市政、開發商莫不把拆遷工作交由他處理,讓他賺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此後他正式被政府收編,手下加入的人也越來越多,又開展了其他生意,短短十來年,資產就已過千萬,成了當地一霸,連當地很多級別稍小的官員見了他也得叫他一聲“四哥”,自己有了什麼擦不淨的屎屁股,還得求他擺平。
此時雷正富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卻又不敢不去。一時到了後,見那工地正在施工,灰塵滿空,雷正富忙讓手下去喝令停了,等許市長視察結束後再開工不遲。只見那一家還在高地上,房子周圍留了些邊地供支撐可用,外延十幾米周圍早已被挖空,整個開發區地基都比那房子矮了不少,他家房子駐留的這塊土地在這片空曠的地方上就像座小山似的。臨近這邊已經修好的一條大馬路上與那土堆接壤處有條小道,一階一階連到山上去,許邁爬坡時,路卻難走,靠隨從扶了他,才慢慢爬了上去。不由問道:“都成這個樣子了,他家怎麼還不搬?聽你說也早已斷水斷電了,那他家怎麼過活?”雷正富皺了眉道:“正是呢,他家靠用盆子接雨水過活,一盆水能用一個月呢,不洗臉不刷牙的,點蠟燭也點了兩年了。”
說時到了房子面前,只見那房子簡陋殘破不堪,都快倒了似的。許邁見了大吃一驚,問道:“怎麼回事,這樣的危房還能住人?出了事可怎麼辦?你們工作是怎麼做的?”雷正富無奈道:“沒辦法呢,他就寧肯住這樣的房子都不肯搬,我們都勸了好久呢。這是故意要跟政府對著幹,要跟咱們對仗呢。許他兩套房子都不肯搬,別人家早歡天喜地求神拜佛了!”許邁不悅道:“你這邊工期緊,可拖不得,市里已聯繫了好幾家大企業要入駐,起帶頭示範效用,把整個開發區建設好。我可跟你說,市里可是下了血本,免租免稅的,你這要搬不走,那人家也進不來。我再給你半年時間,你不管用什麼法子,都要把人安置好了,把地給我騰出來。這是個死命令,陳市長親自交代了的!”雷正富苦道:“我盡力而為吧。”許邁喝道:“不是盡力而為,是一定得辦成!”雷正富忙應道:“是。”
一時進了屋,他家大人卻不在,只有一個老人和兩個小孩在家,那老人耳朵昏聵,許邁問他話時,他聽都聽不清楚。又問身邊梁村長時,說是那梁有才兩口子如今沒地沒田,那梁有才沒日沒夜在外打工,供兩個女兒上學,時常不歸家。他家妻子雖要照顧家裏老人小孩,沒有去外面找個正式工作,卻也在外撿拾垃圾過活,幫襯家裏,這下該是撿垃圾去了,也不在家。
許邁耐心細緻地勸了那老人兩句話,塞了個紅包給他,他喏喏應了。又把那兩個孩子發了些糖果點心,親自看了她們作了下作業,勸了她們好好上學。見那兩個孩子卻是衣衫破爛,面黃肌瘦,一個還在咳嗽,問時已是病了好幾天了,不曾看得。想起自己小時家中情景,與此竟十分相似,不由觸景生情,心酸不已,頓時就把那雷正富臭罵了一頓,忙叫人去山下拿藥。又囑咐以後不管如何,至少這倆孩子的學費全由他包了,就從他市長的薪金裏扣。當時就把那兩孩子的名字問了,大的叫梁玲美,小的叫梁玲麗。雷正富不敢違逆,口裏全都應著。




原來這家的小女兒梁玲麗,可巧也是本書主人公梁娟的同班同學,只因村裏附近沒別的公學,只她們學校近,故村裏孩子幾乎都在那所學校裏上學。要說起這家境來,梁玲麗在她們班的女孩子裏幾乎可以說是最差的,就連跟梁娟家比都有不如,平時缺衣少穿,受凍受餓。梁玲麗作為一個女孩子,更是從沒用過化妝品,連瓶防凍霜都沒有,更別提其他。每到開學季,家裏都要為學費發愁,實實一個可憐的孩子。她也是因為家貧,從小就受盡人欺淩,村裏隔壁的小孩欺負她,學校班裏好多頑皮的男生嘲笑她,個別家境富裕的女生鄙視她,當真可憐。要不是梁娟家遭遇不幸,她的人生命運本該是不如梁娟的,但要跟後來的梁娟比起來,她雖然窮些,但畢竟安穩了。可憐兩個同村的女孩兒,又是同學,竟都是苦命人。
此時因這許副市長的女兒許晴與梁玲麗也是同班同學,又往日學校開家長會時,這許副市長也曾去過學校,梁玲麗也是見過的,又常在電視上看見,故此認得。只是她此時心裏想著:“同一個班的兩人,命運卻大不相同,她生來便有這樣的父親,富貴之極,萬人寵著,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生來便不需努力,人生註定就已輝煌,天生的人生贏家。自己卻是這等貧窮,連學費都交不起,家裏日夜為生計著惱,拼命幹活,方能勉強維持生計。想人之生來,實在是大不公平。”故自慚形穢,不敢向這許叔叔說認得他女兒,乃是她同班同學,只低了頭,不肯多說一字。又想常聽得那許晴在班上驕傲無比,說她父親是多麼多麼憐貧恤老,扶危濟困,最是見不得別人有難的,常要周濟一番。此番見來,這許叔叔果然名不虛傳,竟是個最大的好人,因此心裏著實感激,暗暗許願,將來定要報答他們一番。便是跟這許叔叔天高海遠,沾不了邊,報答不了他本人,也定要向他女兒報這一番善舉,救助之恩。
當下許邁並不知這小姑娘心中所想,並不知情,被蒙在鼓裏。只是憑著本心做著自己日常所做平常之事,並不想著要她日後如何報答。身為一方父母官,他是絕難看著一方百姓受苦的,若遇不見倒還罷了,既遇見了,便絕難撒手不管的。
一時又等了一會,等不得這家大人回來,他方下了山。便又去工地其他地方逛了逛,見進度倒還滿意,又察看了下施工圖紙,再三叮囑了下施工質量才罷。
一時召集人開會時,聽幾個開發區負責人和基層工作人員代表做了下工作汇報,便又讓雷正富去做總結發言。那雷正富早有準備,上前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稿子,做起了“學習十六大,展示新風采”的演講。只聽他道:“最近我又重讀了一遍馬列的經典原著,還系統地學習了習近平總書記的系列講話精神…”
一時等他發完言,許邁不悅道:“怎麼回事?讓你做個演講,你怎麼一開頭就引用上了黑格爾的話了?什麼‘存在即合理’啦,什麼‘一個過於強調感恩的文化是不可能孕育出民主的,因為無法在人與人之間建立起平等的關係’啦,你看你講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你怎麼能拿黑格爾開頭?黑格爾是什麼人?那是德國唯心主義的代表,那是法西斯!我們是共產黨員,應該堅決徹底的堅持唯物主義才是!你還有沒有黨性原則?你還有沒有規矩意識?你還有沒有組織紀律?”雷正富暗叫倒楣,今兒真是諸事不順,一大早就不該露了餡,惹了市長大人不快,連講幾句話也要挑他毛病。平常這種場面話兒別人講的多了去了,誰又為這個專門訓人一通的?且這個稿子還是張士君幫他起草的,他不過昨兒才看過一遍。此時卻是一聲也不敢吭,只喏喏點著頭。
到工地視察結束後,許邁又要去山裏轉轉,到一戶農戶的果林裏去實地瞭解一下情況,看看新品種長勢如何。不料今兒雖未下雨,可村裏前幾天早已下了好幾場強降雨了。路經一處河灘時,卻突發險情,有一處河口決堤了,洪水頓時洶湧而來,當即就有五十幾個村民圍隨著許邁上了高地。情況萬分危急,那大水眼見著半個小時就漲了一米,眾人便都慌了。到電話致消防官兵來救時,眾人都忙要扶許邁上救生艇。不料他卻不肯先走,要讓村民先走。旁邊陪同而來的鐘華急道:“許老,這裏又無記者隨行,用不著做樣子,您還是趕緊先走吧。留在這裏隨時可能發生不測,實在是讓人不放心呀。”許邁把大衣一脫,搶了個救生衣穿在身上,喝道:“放肆!我堂堂七尺男兒,豈用做樣子?我說的話一個字不改,照我的命令執行。我的命值錢,村民的命難道就不值錢?人生在世,生死由天,我許邁今天若要死在這裏,我就認了!”堅持要最後一個才走,留在這裏,等村民都安全脫困了才罷。那雷正富也是急了,這真要是市長大人出了事,那可就天塌了呀。忙悄拉了鐘華到一邊,商議要用強的法子,把許邁架走。鐘華見那衝鋒艇太小,苦道:“不行,水太急了,就正常行駛都不穩。你們在陸上能三四個人架了他,一旦到了艇上,萬一他惱了,掙扎一下,豈不更危險?船都要翻了去。”眾人焦急無比,百般苦勸不止,卻一點效用也沒有。許邁自己不走,卻又十分苦勸苗娜先走,那苗娜早已哭的是梨花帶雨,卻也是不肯先走,棄他而去,誓要與他同生死,留下來陪他。此時幸好那大水只是漲一陣子的,過了兩三個小時就堪堪停止不漲了。等村民都成功脫困,那救生艇來回跑了十幾趟後,許市長也上了最後一趟,眾人才暗呼僥倖,沒有出大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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