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池村一案消息傳開過去月餘,雖然眾人對承平府斷案結果信之不疑,但其中內情過程卻傳有各種臆測暗議。

尤以鴻鵠書院的陰謀論最盛,將天禍妖女形容成自絕代魔僧後,另一名顛倒乾坤真理惡徒,不少聞者都對李家長子犯行持有存疑,抱著觀看好戲心態,臺面下,暗流隱隱湧動著。

大江原城內是繁華無比人世,但出了高闊厚實城門,走離官道大路外,不遠處,是一派原野農田風情。

小村平頭矮房林立,入目盡皆金黃低垂稻穗,天陽灑下更顯光亮飽實,流經附近的紅雪大江,不斷傳來浪水滔拍清涼爽聲,循著源頭一路上望,可見隱身雲霧間,筆直陡峭入天的惡火山脈半身。

此時正是天陽午後,刺眼光芒雖弱,氣溫仍是高升不降,炙熱程度甚至讓視線微微扭曲,各族農人順應天意休息,散落各地蔭涼處,三五成群悠悠閒聊著。





雖然與客棧內江湖遊子們同樣談論著廣海大事,卻多了幾分輕鬆寫意,生活簡單而快樂。

這個被忽略的野外農村,今天迎來兩個行跡落魄之人,女子行於前,頭戴斗笠看不清面容,衣物數處破損髒汙難看,身上滿是行旅外宿的山野氣息,配上多日未曾淨身異味,頗有讓人敬而遠之感覺。

後方則是名野僧打扮男子,該是亮潔的大光頭,此刻沾滿乾涸土葉,渾身上下糟糕程度絲毫不輸女子,平凡面容雖是帶著豁達微笑,卻反讓人覺得行跡怪異,一點也不願意靠近。

男女一前一後行走,保持著奇妙恆定距離,忽快忽慢腳步造成彼此身影飄移不定,雙方無法拉得更開、也無法靠得更近。

農人們覺得自己彷彿看了一齣神奇戲法,眼中盡是驚訝、好奇,不過他們沒有恐懼,因為『她』今天也正好在這。





似慢實快移動速度,兩人很快就來到目的地前,後方跟著停步的如意,視線越過曲歌兒身形看去,眼前是間四方形簡陋土屋,上頭蓋以枝架長草編成三角屋頂,是在這野外農村裡隨處可見建築。

曲歌兒雖未作聲,不過屋主顯然早已察覺兩人到來,粗糙陋製木門無風自動,「吚呀」一聲打開,走出了名戴著銀亮面具女子。

她身形不高但纖細合宜,著火紅潔白雙色相間緊身勁裝,服飾線條設計剛硬,更添了幾分英武霸道,擁有一頭紅蓮烈焰般及腰長髮,不過臉上帶著個銀亮面具,冷冷流光透露無情氣息,反差結合下,予人一股心口沉重的肅殺逼壓之感。

紅髮女子看向曲歌兒,只言道:「妳來了。」

面具下的聲音朝亮有力,有別於一般女子輕柔好聽,頗為吸引人,是不同的獨特沉色聲線。





「小燕。」曲歌兒也是點頭回道,跟著向前走進。

不過才到對方身前,就被紅髮女子伸手搭在肩上止住腳步,同時銀亮面具下傳來微怒聲音。

「說了多少次,堂堂豔動江湖的天禍妖女,來見我之前,至少該保持基本潔淨,要不是知道妳有苦衷,早就被我直接轟出去。」

刺激之味入鼻更加撩起怒氣,但隨之的妖異幽香又讓她舒心不少,一來一往間,紅髮女子心情明顯也跟著起伏不定,她是個有潔僻的人。

掀起了面紗,斗笠下,曲歌兒向來冷性的臉上,露出少見歉容,她低聲道:「小燕對不住,李南陽一事結束後,為了趕來跟妳匯合,一路上直接翻山越嶺露宿野外,而且……有人跟著,淨身實在有所不便。」

久未再見的絕世容顏,是發自真心的軟聲致歉,即使紅髮女子向來爆烈脾性,也不由得被消融幾分,她一手將曲歌兒拉至身後,另一手平肩橫舉,草屋裡立時傳出震動嗚音,一道長紅劃過空間,巨大的三尖兩刃刀應聲飛至。

長柄武器在手,紅髮女子踏步向前,動作簡單例落的直指僧人,大聲喝聲道:「禿驢離開!拓跋燕的領地不歡迎你!」

三尖兩刃刀在天陽下倒射出熾烈光芒,神木槍體通身紅紋,輔以精鋼環繞打造,頭部寬尖兩旁流線利刃,烈氣威猛之感與此女相益得彰。





如意聞言知名,加上這顯眼外形,知道對方就是有『人間兇雷』稱號,作風強勢大名頂頂,拓跋家族的奇異女子,拓跋燕!

臉上看來有些為難,伸手摸了摸大光頭,如意努力的試著取得理解,道:「相逢即是有緣,小僧與這位曲施主,也算得是有過同生共死交情,或許拓跋施主有些著相了,雖然小僧長得是有點難看,但……」

「離開!」

隨喝聲出,一道赤雷紅芒如靈蛇跳動,倏然自三尖兩刃刀上彈射,在如意身前炸出了焦黑坑洞,爆發威力掀起不小塵煙灰土,讓年輕僧人看起來更加狼狽模樣。

「骯髒的禿驢,看在你跟荷書同出自佛門份上,這已經是容忍極限,再不走,就永遠不用離開了。」

拓跋燕說話同時,身後一頭紅髮如有生命隨風揚舞,渾身氣勁化為道道實體赤雷纏繞翻騰,令人不會懷疑話中真實性,兇猛肅殺之勢強烈!

曲歌兒靜立後方,冷豔神色未有言語,雖然與年輕僧人曾在草池村共戰鬼物,但對方跟著她的意圖不明,一路上也有意無意試探自己出身來歷,雖然總是率性無謂模樣,卻令人更難探清掩藏在底下真心,有過多次教訓的她,不再會輕易相信人了。





「好好好,小僧離開就是,離開就是……」

見勢不可為,如意並不想與兩人起衝突,他跟那位地行菩薩還是有過幾面交情,而師父一事身份敏感,也實在不好對外人言,無奈之下只好退步,但臨走之際,碎嘴本性仍然難改。

離開時走著走著,如意在空氣中嗅幾口,又對著自己身上聞了聞,小小低聲,像是自言自語的道:「奇怪,大家味道都差不多呀,小僧身上更多了份山珍香味,還是由岩兔草鼠提供的,同樣是人,怎麼待遇差這麼多,長相很重要嗎?其實我也是有人愛的呀……」

「滾!」

怒聲一出,長柄武器上瞬間凝聚顆赤雷紅球,渾身通圓如人頭大小,不斷閃耀跳動著電芒,拓跋燕猛然揮動三尖兩刃刀,擲向還在碎碎念不肯走的如意。

霸道力量轟然炸開,砰的一聲巨大爆炸音響,正在附近休息的農人們,甚至都感覺到大地微微晃了下。

塵土飛揚中,只見個光頭身影倒步而出,每下步伐間都是倏然移行遠退,邊退還邊不住的揮揮手,縮地成寸轉眼間就消失在農村外。

收回攻擊之勢,拓跋燕面具下是沉重不悅神色,野乞僧比傳聞中還要難纏麻煩,她拉過曲歌兒就是往屋內走去,緊皺眉頭的道:「那禿驢來歷不明,聽說還練有自真佛、魔僧之後唯一的不壞金鐘秘法,這是真的嗎?」





「嗯,傳聞不假,這是我親眼所見,也幸虧如此,才能合力壓制鬼物直到天明,迎來生機。」曲歌兒未作反抗,只是任由好友帶進屋內。

「根據家族裡傳來資料,他跟荷書一樣,都沒有正式在佛門的出身記錄,但荷書至少是在雙樹寺裡由眾僧人親自撫養長大,那禿驢卻是在這幾年裡憑空冒出,還掌握了金鐘銘文上最高秘法之一的不壞金鐘,實在令人難以相信,明白他接近妳的動機嗎?還是跟那些淫賤之徒相同?」

拓跋燕擔心之情不言可見,極為護短是她的優點,但同時也是缺點。

大玉天國內拓跋家族也頗有名氣,更在大江原城擁有不小產業勢力,此地農村也是其一,拓跋燕雖然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不過因為其天資卓絕被寄予重望栽培。

可惜性格作風過於強悍,一直讓拓跋族長大為頭痛,甚至安排好的聯姻都被她一手毀去,從此更帶上面具遮掩容貌,讓曾見過者都為之感嘆可惜。

金鐘銘文自古流傳天下,有能者,可以從中各自演譯出經文、教義、功法傳遍四方,這也是佛門不如儒家介入五國、不像道教廣設據點,卻依然能影響整個廣海,甚至到其它大陸原因。

卻也因此,彼此間凝聚力向來不強,雙樹寺僅是因真佛、魔僧先後出自於此,才被世人視作為代表的領頭羊。





「不清楚,不過可以感覺的出來,他是懷有其它想法接近,或許這跟我的師父有關。」

曲歌兒解下身上斗笠、行囊,露出少見輕鬆神色回道,拓跋燕和路荷書,是她少數可以信任放心的朋友。

沉吟了會,拓跋燕心內自有想法,倒是看向一身髒汙不潔的曲歌兒,她實在忍受不了了,一把拉著對方往洗浴處走去,道:「暫時按下別管他了,真不懂妳怎麼可以接受渾身汙穢至此,這次,一定要好好幫妳清洗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