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緹雅: 法師篇 29.記憶中的人
晨曦漸明，冰冷無垠邊線升起了一絲溫暖光亮，猛攻魔物群終於撤退，戰鬥一直持續至清晨，不同於側後方艾露菲娜她們白熱化戰鬥，正面進攻並不猛烈，但戰況卻糟糕的讓人心沈。
鐵脊牙豬是魔物中較沒智慧一族，但天性暴烈沒有明顯弱點，每波進攻中都不顧一切的橫衝直撞，驚人的破壞力為車隊帶來極大麻煩，甚至有野走因此失控暴走，造成極大損失。
弓箭手反射力道不足以威脅牠們，若是衝殺車隊犧牲又過於龐大，森林之中源源不絕而出的魔物群，只是簡單無變化攻擊卻讓前方眾人無計可施，只能盡力撐起結界和大盾守住，盡力截殺每個鐵脊牙豬，幸好每波進攻中都有間歇性，不然能否堅守住還是未知。
這個清早涼風吹來，本應是爽快晨風，卻夾雜著濃厚令人作嘔腥臭味，車隊四處皆是碎肉殘肢，每個人身上都沾滿血腥，分不清是魔物、隊友還是自已的，人人臉上滿是疲憊神情，他們自趕路到昨晚開戰以來，許多人一天多未歇息了，但現在還不是可以放鬆時候。
「皇家小隊，組織人手巡視四周，注意魔物動向，黑鷹小隊，打掃戰場確認生死，鐵血小隊重新組織防線，重傷者盡快送入車隊給神官和醫療師救治，各隊隊長任務分配好立刻至車隊集合，動作快!」雪麗滿身血汙大聲呼喊著。
魁遮城與伊斯蘭達城傭兵團有根本上的不同，魁遮城可說大都是中、大型傭兵團，接受各種任務上下階級明確，訓練有素做事充滿效率，而死亡要塞位處魔物最為肆虐地方，駐紮在此的大都是些遊勇散兵，以小型傭兵團為主，想做的都是高風險、高報酬的狩獵魔物來發橫財，甚或是在獸潮來襲時撿個便宜，所以在這種護送車隊較大型任務明顯無力。
這點雪麗他們在伊斯蘭達城時考慮過，當時出發正好是僻魔月，卻沒想到反遇上少見具有規模的遊蕩者襲擊，幸好高貴白銀橫空出世，光是清除林中弓箭手就幫忙不少，否則有多少人能順利到魁遮城還是未知數，回來時考慮到逢魔月即將來臨和之前遊蕩者攻擊，雪麗便一次性雇用三個傭兵團，反正城主大人會出錢，而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對的。
野走群中央，臨時的商議大帳營內，渾身髒汙的雪麗也顧不得氣味難聞，她攤開路線圖，沈聲的對各隊長指出「各位，車隊現在位置距目的地只剩約莫三到四天路程，但可能已經被魔物群盯上，距離逢魔月正式到來只剩下十多天，再不趕回去車隊將會有大麻煩，你們有什麼看法?」
一陣悶聲過後，臉上有條幾乎橫亙整張臉恐怖疤痕的中年女子道「時間上還來的及，我建議車隊先行堅守整頓，由信獸或精英向城中求援，等援兵來了，再一併殺回城內。」
才說完旁邊傳來「啪!」的大聲，一名看來儒雅俊秀的帶細框眼鏡中年男子拍桌大聲道「這樣跟找死有什麼不同!誰也不知道魔物群到底來了多少，斥候在這情形下也發揮不了作用，就算是只是目前數量，如果每晚突襲騷擾，部下們那裡撐的住，車隊應該立刻拔營向伊斯蘭達趕路，爭取早一日到達減少風險。」
疤臉女子露西亞和儒雅男子賈耶分別是皇家、黑鷹團的人手，說來也有趣，這二人原是對相當恩愛夫妻，不知為何大吵一架還分別加入了有長久宿怨關係的傭兵團，關於他們故事在冒險街也頗有名氣，不過平常聽了有趣也罷，在這種時候，看著爭吵的二人讓雪麗很是傷腦筋。
她看向旁邊鐵甲大漢，問「不知道鐵血團有什麼看法呢?」瑟尚身形高大、滿臉橫肉看起來頗為兇惡，卻有一副毫不相搭的溫柔眼神，與戰時的瘋狂豪邁不同，他看向默立一旁的老伍叔，和氣笑著回道「出發前，柯長老有說，遇到大事聽由團長決定。」
雪麗不置可否的點頭，算是謝過鐵血團信任，她最後看向老伍叔，問「三位隊長都說過了，老伍叔有什麼看法嗎?」問完四人皆屏息以待，連爭吵兩夫婦都停下來，這時候的決定關乎整車隊命運，他們想知道老人看法。
老伍叔沈思了會兒，濁黃眼神半閉不明，手中大煙斗徐徐抽著，享受一番後，老人才以獨特沙啞聲道「堅守待援不是好方法，已近逢魔月了，這樣下去變數過多，而且...伊斯蘭達城也許狀況更糟，不一定有援兵可助。」賈耶得意的瞄了下露西亞。
但沙啞聲跟著又道「不過冒然強行進軍也是危險，疲乏帶傷的士兵難以長時間對抗魔物群進攻，只要我們弱勢一現，兇殘魔物必會看準這點全力進攻車隊，到時對我們而言，也是條通往冥神國度的死路。」露西亞聽了也回敬賈耶一眼，逼命關頭這兩夫婦仍是不忘鬥氣。
雪麗聽了老伍叔看法，知道他說的沒錯，但重點卻沒說明，她皺眉道「那..老伍叔，我們該怎麼做比較好呢?」瑟尚也是聚精會神的聽，比起一旁對峙二人，較年輕他顯得專業許多。
老伍叔深鎖眉頭，臉上皺紋一層層疊搭，好似要將老人的臉皺垮，過了許久，他才道「不論什麼方法必有傷亡，只能將損失盡量降到最低，我的想法是，車隊先原地整頓一天，讓士兵休息並做好強行突破準備，將現在盯上我們的魔物群甩開，然後快速趕到目的地，而現在先派人將周邊樹林燒砍清空，隔出距離以防魔物襲擊，除去防守、行軍必要人手，各小隊再另外抽出精英組成突擊隊負責阻擋斷後，這樣才能降低無謂傷亡順利擺脫追擊到達伊斯蘭達城。」
四人聽了沈默不語，不是老人說的不對，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不過突擊隊恐怕是敢死隊吧?迎擊魔物群並斷後，這樣情形有多少人可以活下來?而且還是抽調精英人手，這些都是各傭兵團未來支柱呀。
「我同意!」第一個贊成的居然是路西亞，她疤臉上滿是堅毅殺氣，絲毫不因生死動搖。
「我也同意!」賈耶緊跟在後也同意了，瑟尚暗自苦笑，老伍叔的話其實就是團長決定，換句話說他一個人反對也沒用了，無奈下他只好說「我也同意。」
雪麗見眾人同意這個提案，心中其實也有些焦急，突擊隊她根本就沒有相應人手可出，這次伊斯蘭達城受損過重，許多精英都被派往各處的執行任務，但現在若是紫玫瑰說無法配合相信誰也不服。
會議進行同時，車隊外偏僻一角，「啪」的清脆響亮一聲，艾露菲娜臉上立時紅腫起來，這巴掌打的不輕。
「知道為什麼打妳嗎?」高貴白銀語氣冷冽酷苛，她一雙冰藍深瞳嚴厲看著眼前少女，凜然氣勢帶來絲絲冷意。
從小到大未曾被打過的艾露菲娜頓時愕住了，雖然有神官的治療，但魔力燃燒令她體內至今仍是焚熱難受，疲弱至極的她聽到莎夏蘭娜叫喚時，還以為對方要讚賞她表現的好，沒想到得來卻是一重重巴掌，她有些恍惚起來，受委屈不甘心的淚水打轉眼眶，摀著臉頰她忍住哭聲顫抖道「不..不.....不知道。」
高貴白銀不為少女可憐樣子所動，銳利瞪視著艾露菲娜，她道「昨天妳強行轉化透支魔力有多危險知道嗎?妳隨時都可能會死，只不過是好運活了下來，妳是將自已當作拯救一切的英雄嗎?對於車隊裡的其他人無法信賴嗎?」雖是疑問，卻充滿了質問。
想到自已的心意、堅持，被這樣一巴掌糟蹋，少女心中也有火氣，語氣漸漸不再顫抖，道「是..是蘭娜妳被八臂蠑嫄圍住，車隊受到突襲損傷慘重，我心裡著急，所以才想幫助大家呀!」話到後面越顯大聲，艾露菲娜不懂為什麼莎夏蘭娜要這樣對她。
黑髮精靈聽了卻是輕笑起來，酷寒模樣如同冷豔魔女，她輕聲道「救我?是要救我還是展現妳的個人英雄主義，看妳和奇斯配合熟練樣子，這...不是第一次了吧。」
「蘭娜!..妳...妳怎麼可以..!」、「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我只是想救大家呀!」
平常艾露菲娜雖然活潑近人，但心底卻有滿滿驕傲，自已是來自伊斯蘭城城年輕的魔法天才，有魔導士的父親和如同母親的神官長，寵溺她的紫玫瑰團甚至連城主大人對她也是喜愛有加，可以說到那裡都是寶貝。
這樣資質、這樣環境她如何能不驕、如何能不傲，但生平第一次敬仰對象，卻重重一巴掌打碎她心中一切，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下，可愛嬌俏臉上一把鼻淚一把眼淚讓人看了心疼，不時傳來嗚咽抽泣聲，巡邏人員早就發現她們異狀，但在詭異氛圍下沒人敢靠近。
「為什麼...因為妳的自以為是!」莎夏蘭娜不客氣的道，儘管兇惡口氣如此，仍不減她一絲一分的美麗，因激動略為潮紅臉龐顯的更富生氣，受傷包紮模樣不再是高高在上尊貴，更有著親近人們的實在感。
她扳過艾露菲娜身子道「妳以為昨天這麼多人員傷亡是為什麼!就因為妳在毫無防備下施展大型法術，逼的士兵們不得不出車隊跟魔物混戰保護妳，在這之前，妳可以做的事更多，設置防護結界、以魔法打擊大批魔物、支援戰線薄弱地方，妳認為我為什麼讓妳先走!就是要妳發揮魔法師長處!!但妳只將目光放在變異型魔物上，導致更多不必要人員傷亡，看看那些傷殘甚至因此死亡的人，睜大妳的雙眼看看呀!」
高貴白銀大聲斥喝著，不讓想逃離責罵的少女別過眼，再次將她扳過身來，續道「身為一名魔法師，首要做的是冷靜，最該有的是對局勢觀念，你們的魔法，可以主宰整個戰場!我就算再弱，也可以和夢魘自保，若不是要讓妳回到車隊，並吸引走部份魔物減輕眾人壓力，妳以為我們需要死戰抵擋嗎?甚至就連一心保護妳的奇斯都受傷還在治療，妳說是為了我，這麼多條人命，我承擔不起!!」
高貴白銀接連強勢逼問，如同她手上精準黑槍般，招招要害見血，一連串述說著殘酷現實的話語不停打擊這位初出任務的少女。
「我..我...我」艾露菲娜失神吶吶的喊著，不知道自已該說什麼，她不停想著，這麼多人命是自已害的嗎?之前獸潮攻城這樣做不是也沒人指責她嗎?
但想到昨晚死傷慘重，若是自已真如莎夏蘭娜所說的安排好一切，藉由盾陣和結界保護下施展法術，不僅可以創造更好效果，也不會有這麼多人傷亡，奇斯和夢魘也的確不會身受重傷，而自已也不用冒著生命危險獨鬥變異型魔物。
絲絲涼意自心底蔓延，她開始恐懼起來「所..所以這一切都是我害的?都是我自以為是害的這麼多人死去?」艾露菲娜顫聲問著，年輕氣盛的她一直在保護之下長大，長久以來她都認為自已是對的，殊不知溫柔欺騙下的真實往往是最殘酷。
少女承受不住壓力不禁嚎啕大哭出來，被連番打擊想清一切的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受傷的傭兵、奇斯、夢魘和死去的人們，想到這一切都是自已愚蠢害的，甚至連之前獸潮死去的同伴們都是如此，她哭聲悽愴，後悔傷心像是個無助的孩子。
巡邏士兵們經過聽見高貴白銀的大聲斥問，想起死傷慘重的夥伴們也是有所感嘆，不過昨晚也的確是靠少女法師的強大魔法才能致勝，經驗豐富的他們見多了這種有能力的年輕人，因無法發揮自已長處做出正確決定而衝動釀下禍事，又見她如此傷心、如此自責，比起更多因為擁有強大力量變得漠視生命的強者，他們其實並不這麼怨恨。
少女也是一心救人好意，發生這樣的錯又該算在誰身上?艾露菲娜?莎夏蘭娜?魔物?還是該死的神呢?士兵們無聲繼續離開巡邏去了，生在殘酷年代是無奈，他們不過是掙扎求生的普通人，想不透的事情那就這樣吧，現在最重要的是執行任務保衛車隊。
斗大淚珠不斷滴落，艾露菲娜仍然啜泣不已，嘴上一直想說些什麼道歉，到頭來喉間只能擠出低聲哭語，莎夏蘭娜嘆了口氣，自從遇到大師後，她情緒很久未曾這般失控了，這也才發覺，自已心裡相當重視這名少女，或許是將她和在肯特王國的那個人重疊了吧?這少女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將來也許更能超越自已，畢竟，魔法師是創造奇蹟的存在。
她將哭軟無力的艾露菲娜扶起，神色嚴正道「記住，任何時候，妳都必須先想到自已是名魔法師，在危險來臨時要比任何人冷靜、比任何人小心，妳的一舉一動都會牽動眾人存亡，要學著相信夥伴、依靠夥伴，明白嗎?」
艾露菲娜已經哭的無法回答，本就虛弱無力的她只能微微點頭，見少女如此，黑髮精靈將她攬進懷中，單手輕拍她的背道「好好哭吧，昨夜透支妳也累了，休息結束睜開眼後又是新的開始，不要忘記今天的事。」
少女抽泣聲音斷斷續續傳遍車隊，但及至後來越來越小，漸漸的，不再有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