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月前,劉養正和任永在喬老故宅有一面之緣,可是二人並未交手,任永便即倒下,故劉養正不知任永實力如何。任永持弓站立,後腰繫箭,劉養正想:「竟用弓箭對敵,當真聞所未聞。」
 

二人施禮後,雙方往場邊一站。任永是左撇子,方婷卻見他右手持弓,大感奇怪,卻不知任永左手無勁。過往的任永,在比試開始之際,必會搭箭上弓,射倒前人。一些海豐門人曾目睹任永七個月前,以快箭擊倒陳雙和洛先生的技倆,還以為任永會重施故技。洛先生認得任永,心想他只會使詐,未必有真實功夫。
 

劉養正運起內勁,大喝一聲,響如洪鐘,鐵扇前揮,往任永左胸連擊三下。任永右足一踏,身往左閃,右掌緊握下弓臂,舉弓格擋。「噹」的三聲,任永持弓連退三步,劉養正立定,卻聽到扇子龜裂的聲音。劉養正想:「傳說當年蒙古第一猛將哲別能以弓作刀,難道當世真的有此奇功?」


劉養正轉換策略,不以扇擊弓,揮扇從弓臂與弦線的圈內空間直進。任永驚慌萬分,原來以寶弓作短戰兵刃,亦有一大不利之處,就是弓臂與弓弦中間的破綻。尋常武者用刀、槍、劍、戟、斧等等,皆是身窄而長的兵刃。任永以弓作刀,弓臂闊而短,兩邊弓端皆是鈍頭。短弓沒利刃,任永往往只能倚仗弓臂之利,擊毀敵方武器,不能傷人。






劉養正使鐵扇由弓臂與弦線中圈而入,一眼看出任永武學弱點。任永大慌,劉養正手持鐵扇,扇子短小,於是連右手手臂也穿弓而入,鐵扇直指任永胸口。任永橫弓而架,弓臂向外,弦線向己,右手不握弓臂,改握細長的弦線,讓弓臂自動下墜,擊向劉養正手臂,務使劉養正縮開右臂,圍魏救趙,以免胸口受擊。


任永這招取至江湖武功「落山刀法」,此法流行於湖廣一帶,使刀者左手緊握刀尾,右手牢按刀柄,全力使刀下壓。任永以弓作刀,稍改招式,手持弦線,即可讓弓臂自動落下。劉養正再喝一聲,內力注臂,竟將任永短弓彈開,右手使扇重擊任永胸口。任永及時運勁,硬受扇擊,倒退數步,竟無大礙。
 

任永沒有倒下,劉養正大駭,心想:「世間竟有金剛不壞神功?」任永暗暗大喊幸運,剛才劉養正奮力一擊,任永反應不及,僅能運內勁於胸,硬接來招。胸口雖然疼痛,卻沒受內傷。劉養正不知任永吞下喬老丹藥,功力大進,胸中內力充沛。






劉養正臨戰經驗豐富,慌亂片刻,立時鎮定起來,擊胸不成,下一目標轉為任永頭頸。任永以弓作戰,已是一奇;短弓堅固無比,一奇再奇;胸口受擊無礙,再奇三奇。劉養正思緒清晰,料想對方總不會連頸項也練成刀槍不入功夫,忙揮扇子縱向任永喉頸擊去。


扇子寒氣迫人,若被擊中,頭骨立碎,頸頭分離,一刀兩斷。任永抬臂喉前,右手手腕套入弓臂與弓弦間,然後疾轉手腕。手腕作為圓心,短弓不停地圍繞手腕打圈。此招為「昌邑十式」,任永五年前在山東萊州府向人習得十式之一,用者以五指撥動刀柄。反曲弓無柄,任永思前想後,終於想出使用法門。只要把短弓套入手腕,腕成圓心,一樣可以使兵器打轉。運用五指,所賴為手指之靈活,一般武者需練上多年,才能圓通招式。任永以腕代指,簡化步驟,亦可輕鬆使招。


任永奇招層出不窮,劉養生再三感到奇怪。其實任永所持江湖武功甚是平庸。任永不是武學大師,亦非對武道大有研究,卻自以為聰明,精簡改良招式,方便以短弓使出刀法,反倒讓各門各招變得似是而非,威力大不如前。剛才任永施出「落山刀法」,劉養正一擊即中任永胸口,正正體現任永招式普通的缺點。若非任永身懷神功,必然一招倒下。






任永打轉短弓,若是對付普通好手,當然可以嚇唬對方,但任永眼前中人,卻非庸手。劉養生「哼」了一聲,右手凝聚畢生功力,使鐵扇往弓臂揮去。氣勁到處,嗡嗡作響。短弓連扇子也未碰上,立被狂風遏止,轉動立停,弓臂垂到任永臂上。
 

劉養正乘勢追擊,一扇又一扇向任永項上擊去。任永重新握弓格擋,劉養正被短弓所阻,害怕兵器裂開,揮扇時經常避開任永短弓,甚覺麻煩。劉養正按捺不住,心想:「他持有利器,我才有所顧忌。哼,便用空手,你能耐我何。」於是施展巨力,以扇重擊任永短弓。「噹」的一聲,扇子龜裂的聲音再次傳出,但未完全損毀。任永硬擋下一擊,霎時間氣勁縱橫,身子被擊飛五步,差點伏倒地上。


任永大駭,心想:「我以身擋扇,內力應不差於劉養正,何以兵刃相交,我反被擊倒?」劉養正使扇再擊幾番,任永握弓擋下對方重擊,雙腳退開數步,其間險象環生,短弓幾乎脫手。任永立時醒悟:「他能傳運內力,導之兵刃,我運功於臂,短弓無甚勁力。」
 

任永所學武功,僅限於兵刃對招所用。闖蕩江湖時,任永向別人請教內功修習之道,所得皆是殘缺不全、極為平凡的心法。武者凡要凝氣於劍,必先修習上乘內力。任永原本內功粗淺,別說以氣導劍,連運勁於掌亦有困難。得到喬老部分修為前,任永多以射術和奇招制勝。直至劉養正施勁於扇,任永才想到:「他能做到以氣禦弓,我不信喬老不能。」於是大喝一聲,內力轉輸,全注弓上,奮力向劉養正擊去。


劉養正只道任永再被擊飛,舉扇揮向弓臂。「砰」的一聲,劉養正立定不動,鐵扇碎成萬片。任永大為欣喜,其實他無師自通,草草傳勁,法門甚是皮毛。若是喬老出手,兵器相交下,對方必然倒下。劉養正機變迅速,即時棄下碎片,右掌運勁,排山倒海往任永左胸擊去。






任永右足一點,身子疾往左移,揮弓擊向劉養正手臂。劉養正沒有兵刃,又怕弓臂之利,能削去血肉,故劉養正不以硬碰硬,施展輕功,從任永頂上飛了過去。劉養正站在任永背後,轉過身來,雙掌並推。剎那間,任永大感背心掌風氣勢凌人,於是腰向前傾,右足一踏,朝天躍起,空中轉身面對劉養正,傳力於弓,擊向對方雙掌。劉養正看準來勢,雙足疾步往左斜行,雙腕閃過任永短弓,雙掌拐彎,直指任永右肩。
 

任永忽然把弓套入手臂之中,空出右手手掌,同時收掌於背,身子後傾。劉養正心念一動:「他負手於背,有何陰謀?」各門各派群眾鼓動起來,群豪議論紛紛。朱恆在旁大喊:「劉先生小心。」劉養正心無旁鶩,無暇理會別人說話,雙掌繼續進迫。劉養正雙掌快到任永面門,霎時間,劉養正感到掌前風勢有異,大叫道:「奸人!」立刻縮臂。原來任永把弓套於臂上,右手暗在背後腰間抽出箭矢三支,持於掌中,箭頭夾在中指與無名指之間。劉養正雙手及至,任永順勢伸箭,往對方掌心刺去。


海豐派眾徒見任永重施當日擊敗鄧堂的技法,料想劉養正亦會中計,豈知劉養正掌心來到箭前,及時縮臂,海豐派門人皆大嘆可惜。任永還有後着,右手改握箭身,運使巨力,把三箭擲往劉養正。箭支疾馳,劉養正眼看四路,聽風辨器,立時閃躲,避開來箭。一支箭擲到地上,箭頭粉碎,箭支倒地,斷成兩半;另一箭筆直插入遠方大樹,深入樹幹數寸;還有一矢在劉養正左肩擦過,向大公子直飛。朱恆立時劈出「虹天劍」擋開箭矢。劍身碰到箭支時,朱恆頓感右臂酸軟,寶劍與箭支一同墮地。任永一擲之威,力氣之強,使觀戰者大為驚訝。
 

劉養正想:「我若讓他一箭一箭擲出,縱使我能閃躲箭支,兩位公子未必不受牽連。」於是施展輕功身法,在任永身邊左穿右插,近身接戰。任永見劉養正就在目前,立刻揮弓攻擊。劉養正閃到任永身後,伸手到任永腰間,欲偷取箭支,將其折毀,不讓對方有擲箭機會。任永知他意圖,右轉身子,面向劉養正,同時揮弓。劉養正左右踱步,再次移至任永背後,任永同樣右轉,再三揮弓。劉養正不斷繞着任永,彎腰伸手,任永不停原地轉圈,旁人均覺好笑。方婷內心着急,方頴冷冷地看着二人,她的右臂已無大礙,傷口亦已止血。
 

劉養正想:「他不斷右轉,使右手揮弓。這樣下去,我要跟他鬥到何時?」於是退開數步,空手與任永相鬥。二人拆得十招,任永不斷以右手揮弓、右足支撐,左手一直下垂,左腳沒有運勁。劉養正想:「奸人工於心計,僅以右手右腳對招,騙我往他左側攻去。」再拆得十五六合,劉養正閃躲任永短弓,同時向任永左肩擊出一拳,任永右足一踏,身子後縮。劉養正再三試探,任永不用左足、不揮左拳,劉養正頓時明白:「他左身受傷,一直避重就輕。」






其實任永並非受傷,只因喬老丹藥作怪,任永內力全灌右半身與胸口。劉養正看出端倪,急向任永左側猛攻,伸掌連轟任永左腹。任永暗叫不妙,剎那間,劉養正一掌擊中任永左腹、一掌命中左肩。方才劉養正掌拍任永前胸,任永胸口有勁,不致受傷。現下劉養正直取要害,任永立時吐血數口,五臟翻騰,反應立時遲緩,口中大叫:「方姑娘。」劉養正聽到叫聲,虛拍兩掌,再向方頴望去。方頴坐在地上,手持「耀陽劍」。劉養正是聰明人,見方頴握劍,大笑道:「她內力不如我,若依樣葫蘆,學我擲擊技法,只好多謝姑娘送劍。」


劉養正口說如此,卻留神戒備,不時瞧看方頴,手上攻勢稍緩。幾招之後,任永又被擊中,左肩劇痛,刀法散亂。任永一臉驚慌,後退數步。忽然狂勁四起,劉養正聚力於臂,疾馳而來,欲送任永最後一掌。任永大叫道:「方姑娘!」口哨聲起,一事物跳出,在劉養正眼前飛過,阻擋劉養正視線。劉養正往方頴一看,方頴仍在握劍,剛才不知何物飛出。任永抓住劉養正分神瞬間,身子彎下,短弓置地,腳踏弓臂,右手把兩箭搭上扣弦,往後拉弓,正是任永兒時練習拉弓之法。箭上弦後,任永右腿直伸,以足提起弓臂。短弓由地上凌起,任永右手運勁,猛然放矢。


劉養正回過頭來,兩箭正在目前,不知任永用何手法射擊,箭支飛出之勢,竟比空手擲箭還要厲害。劉養正猝不及防,急往左避,躲過一箭,另一箭直插右臂。劉養正強忍痛楚,眼望方頴,她仍在持劍。任永再施詭計,劉養正怒不可遏。
 

劉養正中箭受傷、神情痛苦,任永沾沾自喜,欲開口宣告勝利。突然間,劉養正殺意騰起,顧不得活捉此人,拔出箭後,直推左掌,忍痛往前疾衝。任永得意洋洋,只道對方認輸。殊不知劉養正還要再鬥,拍馬來到任永身前。任永措手不及,右手胡亂舉弓,左手急忙擲箭。任永慌張之下,使招全無章法,左身無勁,卻以左手擲物。箭支全部丟到劉養正身上,卻無甚威脅,紛紛散地。劉養正盛怒之下,思緒仍不慌亂,料想對方全憑短弓使出奇招,要是此人無弓,劉養正還有可勝之機。


任永胡亂揮弓,劉養正眼光一閃,手掌緊抓短弓上臂,運力把弓拉向自己,任永手握下弓臂,施勁向後抽動。二人皆運起內力,以真力相拼。劉養正感到任永內力撲面而來,渾厚無比,於是再三催動氣勁;任永只覺劉養正內力源源不絕,心中大罵:「喬老賊子,緊要關頭,我竟不如劉養正。」任永體內力量強勁,運用起來,卻不如邢珣、亦不如劉養正,煞是奇怪。






任永自料能捱下半個時辰,時間一去,必敗無疑。雙方均有一側受傷,劉養正不能抬右臂,任永亦騰不出左手,故二人牢抓弓臂、雙足後移,如同拔河,無法以別肢攻擊。任永右掌握着弓臂,卻慢慢地把掌心下移,順着弓臂往下,摸到下弓臂末端、連接弦線的部分。任永忽然伸出三指,施力重按弦線。


霎時間,短弓弦線斷裂,反曲弓雙弓臂由向內急彈向外。與此同時,任永把短弓前推,反曲弓上下弓臂乘着弦線斷裂後反彈的力量,加上任劉二人傳送的內力,弓臂突變,由「八」字狀立時變成原本的反「八」字形態,撞向劉養正身子。劉養正萬萬想不到弦線去後,短弓弓臂竟會在剎那間向自己彎出、擊向自身。短弓上下弓臂分別擊中劉養正胸口和大腿,劉養正倒在地上,鮮血狂噴。海豐派與北首六派眾人呼聲四起。朱恆立時上前,從懷中拿出藥瓶,倒出的一顆丹藥,將其放進劉養正口中。
 

張熹張口結舌,不作一聲,大公子眉頭大皺。少頃,張熹朗聲道:「任先生利用畜生相助自己,未免勝之不武。」出戰前,任永想起劉養正擲出鐵扇,相助朱恆之法,欲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但轉念又想,劉養正絕頂聰明,海豐派內亦無高手擁有與之看齊的內功修為。若然依樣耍詐,豈非白送兵刃?既然對方是聰穎之輩,不如將計就計。任永在紙上寫道:「首喊方姑娘,姑娘舉劍,旁人退開。二喊方姑娘,須驅使狗兒,以身蔽敵,自可得勝。」時間倉促,任永書寫時,沒有長篇大論。方婷把紙條交給方頴,方頴向任永點頭。


比武其間,任永七上八下,不知方頴與她的愛寵能否配合。任永要畜生助戰,實屬賭博,於是盡施奇招、又使取巧辦法,力圖取勝。直至劉養正識破任永弱點,任永才喊出聲來。當時劉養正不時眼看方頴,又要直視任永,與之比招。小狗在場邊步行,悄悄走近,劉養正卻不知。任永再喊暗號,方頴吹哨一聲,小狗立時跳出,任永趁機射箭。不過算有盡時,任永沒料到劉養正仍拼命攻擊,情急之下,任永利用反曲弓往外反的特點,才能擊倒對方。
 

張熹發言後,任永笑道:「那隻畜生沒有襲擊劉先生。再者,劉先生掌力驚人,嚇倒小狗,確是厲害。」任永明褒實貶,張熹沉聲道:「那畜生明明擋去劉先生視線,任先生才能以箭傷人。再說,任公子以弓箭對付對方空手,只怕難以服眾。」






任永笑嘻嘻道:「我以遠戰兵刃,戰勝近戰兵器,又以內力震碎劉先生鐵扇。曠古至今,唯我一人。劉先生受畜生阻擋後,還能再戰,與我比拼內力,敗於我手。在座群豪親眼所見,張掌門如何抵賴?」海豐派與北首六派門人再次歡呼起來。張熹面紅耳赤,無從反駁。任永想:「張熹不黯弓箭之道,連反曲弓亦不知,看不出我取巧玄機。見識淺陋如此,卻混得掌門人之位。」
 

張熹此前平了六派,滅了一派,未嘗敗績。今天廣州派三戰兩敗,張熹面有難色,眼望大公子。大公子微有怒意,朱恆扶着劉養正,向大公子道:「三弟不才,誤了大哥的事,自當向父上請罪。」大公子淡淡地道:「連劉先生都敵不過那姓任的,我二十四位手下亦無法取勝。三弟剛才為我擋箭,不必自責。」


大公子掃視全場,審時度勢,向張熹道:「蓬州等六派必與海豐派聯盟。情況不妙,我速速把事情稟報父上,徐圖後計。」
 

張熹正欲帶領門人離開,忽然傳來一聲音道:「廣州派張熹勾結派外奸邪,欺師滅祖,殘害同輩,人人得而誅之。廣州派門人速速清理門戶,否則如何面對歷代祖師?」聲音清晰響亮,說話之人內力深厚,言語傳入群豪耳中。任永大罵:「蘇寧霜如此狡猾,我為海豐派豁出性命,你卻撿現成,為平海派除去未來強敵。」


任永眼看蘇寧霜所處大樹,她已不知所蹤。原來比武之前,蘇寧霜傾聽張熹和任永對答,任永語出「欺師滅祖」之言時,本來伶牙俐齒的張熹忽然變得慌慌張張。蘇寧霜聰敏無比,斷定張熹做過此等事來。不論勝敗,蘇寧霜勢必從中搗亂,屆時各派群起聲討,廣州派焦頭爛額,無暇再理併派之事。大公子想:「智者用計,愚者用武,不戰而屈人之兵,說話者甚是厲害。」


乘着廣州派敗北,蘇寧霜火上加油,胡說八道,務要廣州派內訌。張熹忙道:「我堂堂正正,小人卻藏頭露尾、閃閃縮縮。」蘇寧霜笑道:「張熹一時君子,一時惡賊;向門人前倨,對外人後恭。又與奸人串通,殺害前任掌門、師叔師伯、師兄師弟、徒子徒孫。旁人得知,勢嚼你肉;門人得知,必報師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任永和劉養正交手之際,蘇寧霜早已想好一字一句,話後奸笑數聲,眾人皆毛骨悚然。
 

廣州派內議論紛紛,頓時亂作一團。數人道:「張熹,可有此事?」張熹大慌,目視大公子。大公子想:「若我助他清理門戶,等於將事情直認不諱。」於是向廣州派門人道:「我是張掌門的朋友,與張掌門並肩作戰,全仗朋友之義。清者自清,不需證明。不料歹人借題發揮,誣陷我們。我朱某名聲受損,亦不要緊。廣州派眾位好漢頂天立地,相親相愛,並非奸人。為免外人生疑,顧全大局,我與二十四朋友一同離去,以示清白。」蘇寧霜指張熹是惡賊,大公子順水推舟,偷換字眼,說廣州派群徒不是奸人,暗指蘇寧霜編造謠言,傷害門人感情。


蘇寧霜在旁傾聽,心想:「此人口才了得,明明想逃走,卻說得大義凜然。」目標達成,蘇寧霜不再久留,悄悄離去。


大公子的話,稍稍平息眾怒。大公子在張熹耳邊輕聲說道:「當前要務是安撫眾人。歹人言語厲害,我不便插手你派內事,攻打別派之事就此了結。回到江西後,我會派人聯絡掌門,商量那件大事。」廣州派敗走海豐,本錢未盡,大可東山再起。但蘇寧霜一語破壞,大公子見勢色不對,惟有暫時抽身,與朱恆、劉養正和二十四位手下離去。
 

張熹向門人道:「外人在旁,不宜商討家事。回到廣州府後,我自當解釋誤會。」群豪皆在看戲,廣州派門人面目無光,跟着張熹離去。
 

北首六派各遣一人來到場中,向任永道喜。當中包括蓬州派洛先生,洛先生向任永道:「任少俠神功蓋世,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從前多有得罪,還望見諒。」任永道:「小弟過去射傷洛先生,實在過意不去。洛先生為嶺南各派着想,前來助拳,何不與海豐派歃血為盟,互相照應?」洛先生笑道:「我們六派正有此意。只要七派聯手,東西相連,定能阻止鼠輩陰謀。」來自其他五派的代表亦點頭同意。
 

楊川聽到眾人言論,站出道:「多謝任少俠相助,但我派蘇掌門不在,我不能自作主張。」任永想:「此人迂腐至極,還以為他是思慮周詳之輩。」任永靈機一觸,笑道:「蘇掌門神機妙算,早已料到此事,亦大力同意聯盟之議。」


楊川大奇,問道:「敢問少俠,蘇掌門如何得知此事?」任永反問道:「敢問楊兄,蘇掌門如何不能得知此事?」楊川道:「眾派豪傑今天才提議聯盟,蘇掌門不是在場的任公子,如何聞知此事?」任永笑道:「眾派豪傑今天才提議聯盟,楊兄不是不在場的蘇掌門,如何能聞知蘇掌門不知此事?」楊川想了想,再說:「我不是蘇掌門,自然無法得知蘇掌門是否得悉此事。」


任永玩弄莊子「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邏輯遊戲,終於讓楊川說話露出破綻。任永大笑道:「這話就對了,你不是蘇掌門,自然不知蘇掌門知道甚麼。我和她相處七月有餘,十分了解蘇掌門心意。」其實任永熟知蘇寧雪心意,與相處多少時日根本無關,但楊川被說得頭昏腦脹,找不到任永話中弱點。洛先生等人皆大笑起來。
 

當下楊川與眾派首腦回到海豐,商討聯盟之事。任永促成七派聯盟,卻無興趣處理繁文縟節,於是由楊川安排下,任永跟了下人來到海豐總壇的東廂房休息。


片刻後,外間一人敲起門來。任永打開房間大門,方婷身穿素白衣服,手持飯盒水壺,笑瞇瞇的走進來。任永道:「方小妹妹待我真好,是你親自燒的菜嗎?」方婷點點頭,臉上笑容燦爛、相貌美輪美奐。任永想:「小妹妹長大成小姑娘,樣子比從前更好看,天真的臉龐一點沒變。方頴和她模樣相同,卻目無表情,如同喪父喪母。」


忽然方婷眼眶轉紅,流下淚來,雙手摟住任永腰間。方婷笑臉忽變愁容,任永措手不及,忙道:「怎麼了怎麼了?誰欺負我的好妹妹?」方婷哭道:「我膽小害怕……我武藝不……不好……救不……不了大哥和師父。」任永想:「小妹妹竟因我和蘇寧雪失蹤之事傷心自責。」於是摸摸方婷長髮,說道:「大哥和你師父沒事,你今天起練好武功,成為女俠,日後必能救人,不用傷心。」方婷雙手仍然緊摟任永腰間,任永忙道:「你再困住我,任大哥要餓死了。」


方婷急忙縮手,擦乾淚水,從飯盒中拿出兩碟菜、一碗飯和一對筷子,置之桌上。王習新喪,碟上全是齋菜。任永問道:「這裡只有一雙筷子和一碗飯,小妹妹吃過飯嗎?」方婷笑道:「我還沒吃,亦不敢吃。」任永想:「這丫頭心情瞬間由喜轉憂,再換憂作喜,實在難以令人摸透。」


任永道:「為何不敢?」方婷臉上一紅,吱吱唔唔地說:「我師父的師父和姐姐常常罵我……」任永問道:「罵甚麼?」方婷側頭道:「罵我燒的菜難吃。」任永哈哈大笑,說道:「你大哥我遊走江湖多年,甚麼難吃的都嚐過。這些飯菜賣相好看,一定不會吃壞肚皮。」
 

任永吃飯一口,吐感頓生,但見方婷傻傻的看着自己,任永臉上只好強裝歡笑,心中卻想:「天下間最難吃的飯莫過於此……」任永以筷夾菜,送入口中,味覺傳處,任永暗罵:「死丫頭……」
 

其後五天,蘇寧雪仍未歸回,任永無事可做,於是指點方婷武藝。一天,方婷在任永面前演武,展示任永所教各種空手功夫和獨門刀法。方婷深得其要,手法略遜於任永。任永想:「這七個月內,小妹妹深深自責,所以勤練武功,大有進步。蘇寧霜說得對,方婷姊妹二人資質優厚。方小妹妹從前懶惰,不喜練武,武功才不及她姐。」任永又向方婷提議,希望到方頴住處道謝。方婷說親姐討厭見外人,勸任永不必前去。
 

第六天晚上,任永聞知蘇寧雪返回海豐,由下人帶領,到蘇寧雪的房間去。任永背持黑色短弓,到達蘇寧雪的房間門前。那下人敲門幾次、呼叫數聲,房內無人回應。於是任永讓下人離開,獨自回房。經過迴廊之時,任永見得方婷的背影,說道:「小妹妹,你師父在哪?」那人擰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任永一眼,冷冷的道:「大廳。」話後轉身離去。任永吃了一驚,心想:「不好,她是方頴。」
 

任永來到大廳,廳中黑暗,僅由數支燭火照明,蘇寧雪正跪坐在王習靈牌前。蘇寧雪換穿白色祭衣,燭光之下,衣裳顯得暗灰一片。
 

任永緩緩而前,在蘇寧雪身旁跪下。良久後,蘇寧雪轉過頭來,向任永道:「你早知師父逝去的消息,對不對?」任永目視蘇寧雪,她眼神憂鬱、嘴唇蒼白。任永吞一口水,嚴肅地道:「對。」
 

二人互相對望,雙方呼吸之聲幾也可聞。沉默片刻後,蘇寧雪徐徐地道:「你為我派除去強敵,我很是感激。我想現下你一定有話跟我說。」任永開不了口,把眼神轉開。蘇寧雪緩緩地道:「看着我。」
 

任永仿如聽到命令,雙眼直視蘇寧雪一雙明目。蘇寧雪凝視任永,再道:「你當天求我助你拔劍,之後你說過一句話,記得嗎?」任永一臉茫然,完全想不起當天的話來。蘇寧雪慢慢地道:「你說『我不說此話,以後便沒得說』。你答我,今天你到底要對我說甚麼?」
 

任永閉上眼睛、深呼吸,以平靜的語氣道:「邢珣不久會找上我,我不……不會待在這裡。」蘇寧雪身子微動,任永緊閉雙眼。良久良久,蘇寧雪開口道:「如果……我說的是如果……如果無人追捕,你會否留在海豐?」任永默然。
 

片刻後,任永張開雙眼,蘇寧雪仍然看着自己。任永正色道:「如果……我說的也是如果……如果你不是海豐派掌門,會否跟我到天涯海角?」蘇寧雪不言不語。
 

任永抽出短弓,橫放胸前,伸手使力拉斷弦線,短弓雙臂由向內改為向外。任永緩緩地道:「我就是沒弦的反曲弓,性子不論鎖了多久,最終也會還原,想來你也一樣。」
 

火光之中,蘇寧雪雙膝跪地,側身轉頭,背向任永。少頃,蘇寧雪淡淡地道:「比武賞錢、看守酬勞和教習我徒兒的費用,合共二十四兩。你任永順道照顧……照顧我蘇寧雪,再添一兩。你中途離……離我而去……一兩減半。這二十四兩半,就是你改天上路的盤川。」蘇寧雪說話時,微有抽泣之聲。
 

兩刻靜默後,任永徐徐地道:「謝謝你。」


-->第一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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