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進錯落有致的街道中,一道鑲著一小塊彩繪琉璃的木門在舊樓宇中優雅地立著。午間的陽光曬進那道木門旁的玻璃窗內,落在某個洋娃娃般精緻的側臉上。

「歡迎下次再來!」

聽到這句話的小女孩轉過頭來,有些羞澀地看著櫃檯裏長得像童話公主般的姐姐,低低地問了句:「姐姐……下次來,你還會在嗎?」

櫃檯裏的女生燦爛一笑,笑容比那照進店裏的陽光更耀眼。

「當然咯!我是這裏的永遠榮譽店員嘛!你等等,這門太重了,姐姐幫你開。」





懷裏抱著散發著淡淡洗衣粉香味的Hello Kitty,小女孩蹦蹦跳跳地離開了洗衣店。

目送完可愛的小女孩,頂著一頭淡粉紅色捲髮的巫千緒背靠著門,仰頭看天。她抬手擋著從上直下的陽光,忍不住瞇起了眼,喃喃了兩個字:

「好餓……」

一陣乾燥的風掃過她的裙擺,為免紫外線加速皮膚的老化,巫千緒頂著門往後退了一步,轉身又回到店裏。

風鈴一陣叮鈴作響後靜了下來,巫千緒又回到她櫃檯裏的高椅寶座上,慵懶地托著腮,一不小心就在眼尾扯出幾道細紋。





她盯著棗紅地板上投下那彩繪琉璃的夢幻光芒,視線稍稍一移,那旁邊安然躺著一片漸枯的葉。

「嗯?」

巫千緒想了想,大概是剛才開門時飄進來的。她懶到一種極致,居然在心中開始說服自己,這片枯葉點綴了整個店面,太有價值了,所以自己才沒有去撿。

她拄著頭,往左邊的玻璃窗望出去——窗外的那棵樹,樹上的葉開始黃了。

是秋日啊……





這麼帶詩意的瞬間,她的肚卻不合時宜地發出一陣絕望的長嘯。

「好了,秋天來了……」巫千緒目光呆滯又淒慘地撫摸自己的肚皮,「說好的午餐又到哪裏去了?」

***

富記茶餐廳,店門外擠滿了等外賣的人。

鄰近馬路的關係,溫度較高,客人們都有意無意地在自動門前走來走去,盼著自動門多開幾次,讓店裏的冷氣多飄出來一些。

凌因就在站在那堆人之中,手裏捏緊外賣單,目光直勾勾地穿過玻璃大門和裏面密密麻麻的客人,乃至站在廚房門外的老闆後頸。

老闆驀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左右望了望,一臉莫名其妙,又立刻收拾了表情,忙催促廚房快一些,別讓客人們等太久。

廚房內焗得滿身汗的師傅煩躁得一連罵了幾句髒話,老闆卻見怪不怪,完全沒放在心上。





很快,出餐區就多了幾份炒麵炒河炒飯,老闆和一個上了年紀的男員工俐落地將東西裝進紙盒內,又放進紙袋裏,匆匆塞進另一個嬸嬸年紀的店員手裏。

「快快!都鼓噪了!」

嬸嬸提著好幾個外賣袋,面不改容地快步走出店外。迎面撲來一陣車廢氣,嬸嬸心情受了影響,臉色不那麽好地提聲喊著:

「乾燒伊麵!」

「我的我的!」

「揚州炒飯!」

「這裏!」





「乾炒牛!乾炒牛兩份!」

凌因聞言,眼睛亮了起來,忙急步向前,朝嬸嬸遞出了自己的單。然後就發現在自己的單上又多了另一隻手,握著另一張單。

凌因眉頭一皺,抬頭一望——

嘖!怎麼又是他?

凌因盯著那張依舊臭的臉,先聲奪人,「我先來的好不好?」

然後就聽到那冷冰冰的聲音道:「你先來的又怎樣?我先下的單。」

凌因狠狠瞪著的這位仁兄並非別人,乃是她曾和巫千緒、阿雪去過的那間貓貓咖啡店裏的男店員——莫少謙。

人說白天不要說人,說誰誰就來,實屬千古智慧。剛才一路走來時,凌因就一直念咒般念叨個不停:「臭臉不在,臭臉不在,臭臉不在……」





無他,這位在咖啡店裏處處和她作對,不讓她做這做那的莫少,居然非常不巧地,就住在阿雪家旁邊再旁邊的那棟舊樓裏。

不但如此,這個人對食物的品味追求還和凌因出奇地相近,導致凌因十次出來買外賣,七次都會見到他駐在她心儀的店鋪外,當中還有五次和她點了相同的餐。

「天啊,用不用連吃飯的時間都跟我的一樣!」

凌因曾在洗衣店內這樣對香婆和她兩個好友絕望地吶喊。雖然後來故意調整過出來買外賣的時間,但像這樣偶遇的次數不減反增。

「孽緣!這就是傳說中的孽緣!」

阿雪稍低下頭,儘量不笑得那麼大聲。

香婆哈哈笑得見牙不見眼,反道:「說不定是段好姻緣呢!」





就因為這句話,巫千緒曾經自告奮勇跑出來買過幾次外賣。說來也怪,她出來的那幾次,連莫少的影都沒有見到。但因為她買的外賣總是豪華得令人乍舌,令凌因的荷包大失血,因此很快就被凌因打發回店內。

「我先來的!」

「又如何,我先點的。」

嬸嬸翻了個白眼,這樣的情況都不下數次了,明明對一對單號就可以解決的事,不知道這兩個年輕人為什麼總喜歡這樣先吵一番。

大概是年少氣盛吧?

嬸嬸瞥了單號一眼,沒好氣地對兩人說:「5354,你們倆誰5354?」

旁邊的一個阿叔笑彎了腰,忙伸出大拇指,對累積性單號表示讚賞。

靜止了兩秒的時間,兩人之中其中一個伸出了手,悄然無聲地將自己的單號展開在嬸嬸面前。

凌因緊繃著臉,接過嬸嬸遞過來的溫熱紙袋。

莫少嘴角一勾,心情大好,「你5354哦?也是,能看出來。」

凌因低頭吸了一鼻子的乾炒牛河香氣,呼了口氣,緊抿的唇鬆了開來,禮貌地對嬸嬸說了聲謝謝。臨走前,她不忘轉身對著空氣(莫少)悠悠地說了句:「明明大三了,怎麼就只比我高那麼一點點呢?唉,大概是環境污染的關係吧?」

然後踏著輕鬆的腳步一彈一彈地彈走了。

莫少的臉比茶餐廳廚房裏那老鍋底還要黑。

***

凌因一臉勝利地推開洗衣店的大門,迎接她的是半個身趴在桌上、快餓昏的巫千緒。

「怎麼這麼久?……是想瞧瞧我扁了的樣子嗎?」

「對不起啦,超多人排隊的,然後我又跟那臭臉吵了幾句。」凌因一邊說,一邊快速地將飯盒放在桌上,又從櫃桶裏拿出兩套洗過的餐具。

「又見到了?」

巫千緒餓得快發瘋,連儀態都顧不上,猛地塞了一大口河粉進嘴裏嚼了起來,好不容易吞了之後,才接了下一句,「看來還真是擋不住的緣分啊。」

雖說巫千緒對凌因抱有特殊的情感,但她的目標很清晰——凌因幸福就好。

「緣分你個頭!」凌因也吃了一口,還彎腰撿起了地上那片枯葉,捏在手中把玩,突然又哈哈笑了兩聲,滿臉得意地說,「我走之前揶揄了他兩句,說他長得矮,他氣死了!」

巫千緒眼珠轉了轉,回想了兩秒後道:「還好吧,那莫少也不矮。」

凌因差點把河粉噴出來,大聲道:「我不管!反正比楚思源和申子林矮!上次我們去咖啡店那次,他站在他們兩個中間,就跟個小矮人似的!」

「跟他們兩個比當然是沒得比了。」巫千緒聳聳肩。

「那是!對了,剛才我走了之後有生意嗎?」凌因轉了個話題。

「有個小妹妹來拿公仔,之後還有一個拿衣服來洗。」

凌因:「哦,就那機嗎?」

巫千緒吃個不停,抽空嗯了聲,然後又道:「這個客人千叮萬囑要加香紙,我就加了兩張進去。」

「哦……」凌因點了點頭,邊吃邊聽著洗衣機攪動的聲音,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想了想,突然一個激靈,從椅裏跳了出來。

「你將香紙加進了洗衣機裏嗎?」

巫千緒嚇了一跳,傻傻地抬眸,看著突然彈起來的凌因回道:「對啊。」

「啊,不對嗎……」她越講越心虛。

「當然不對啦!」

凌因竭斯底里地嚷嚷:「香紙是洗完衣服,放進乾衣機裏烘乾的時候才放的!天啊!」

她大步衝過去洗衣機那裏,一把跪在地上,盯著洗衣機裏那已經被絞成碎片的香紙,眼淚在心裏留。

「對不起啊!我又搞錯了……」巫千緒都不好意思吃了,盯著凌因的後背,滿心愧疚。

「那……那現在要按停嗎?」

「按停也沒用啊!」凌因嘆了口氣,「只好等一會兒洗好了,烘乾之後把香紙都挑出來。」

「哦……」巫千緒頓時像個洩了氣的皮球。

凌因回頭看了她一眼,調整好自己的心情後安慰道:「沒事啦,第一份工作嘛,犯錯很正常,下次小心就可以了。」

巫千緒委屈兮兮。

想起當初香婆因為腰骨不好說要請兼職時,自己可是猛地拍胸脯表示自己能做好,讓她一定要給自己一個訓練機會的。現在卻弄成這樣……

「別告訴香婆哦,我怕她會炒了我。」巫千緒擔心得不自覺地用筷子夾自己的朱唇。

凌因:「當然啦!難得香婆肯付工資請你!」

「你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你又來了!」凌因嘖了一聲,伸手捏了捏巫千緒的臉,「面皮要夠厚!不然怎麼在大千社會裏生存?」

「哦……」

「來,聽說對著撿到的落葉許願的話,願望會實現呢!」

凌因將剛才那片枯葉遞到巫千緒眼前,巫千緒頹喪著接了過來,在凌因殷切的注視下,閉眼許了個願。

希望我會長成一棵茁壯、可靠的大樹!

剛在心中唸完,就聽到凌因又一聲慘叫:「這單怎麼回事?巫千緒!你又忘了把單給客人了?」

巫千緒看著快要哭了。

看來這朵溫室小花離茁長成長,還有很遠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