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勾起嘴角,嫵媚地對鏡中倩影一笑,舉止間充滿對自己外表的自信。
「魔鏡啊魔鏡,誰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您早,皇后陛下。」
今天早上,在走廊上與兩位侍女錯身而過,她們畢恭畢敬地向我道早、行禮,幾乎和平常一樣。
維持優雅的儀態回應之後,我在下一個轉角偷偷停了下來。
「欸,剛剛不是才看到皇后去後花園了嗎?怎麼在這裡又遇到啦?」兩個人竟然沒去做份內的工作開始閒聊,現在我先記上一筆,待會再向侍女長下令明天就開除她們。
而在我思考的同時,另一個侍女已回道:「我怎麼會知道?聽說這幾天已經有五個人遇到一樣的事了,大家都對這件事議論紛紛呢!」
聽到想聽的情報之後,我轉過身,繼續走向剛才欲前往的目標,但煩躁與焦慮已然蔓延。
侍女的對話內容就是我這幾天以來的壓力來源,頻繁接到有人目擊我出現在兩個完全不同地方的報告,即使一開始我只當作有無聊的下人惡意造謠生事,但是在多達五個人如此說之後,我也不得不命令侍女長去對此事調查一番了。




畢竟這件事是發生在皇宮內,而且與我密切相關,如果再不想個辦法處理,只會製造更多讓下人閒言閒語的機會。
可惜的是,幾天下來,此事一無進展,得到的只是更多的目擊報告,與更多下人們投向我的異樣眼光。
但這還不是最遭的,至少三天之後我是這麼想。

現在季節正值炎夏,酷暑的熱風吹在臉上,絲毫沒有驅走熱氣的功能。
但今天早上,城堡的中庭所呈現的氣氛並非如此。
大約十公分的白雪平鋪在草地上,閃爍著陽光,雖然已經因為太陽的升起而漸漸融化,卻依然改變不了擺在眼前的事實--降在夏天的雪,無論怎麼說都不會是正常的一件事。
我的臉色蒼白,神情僵硬,白色雪堆喚起了我對某個人的回憶。
某個,早該死在森林中,屍體正被烏鴉啃食的人。
如果我沒有全力握緊拳頭,恐怕會控制不住顫抖的慾望吧。最後,不等積雪化掉,我揮手命令侍女長讓下人們將草地清理乾淨,不準留下一絲碎雪,接著便頭也不回的逃回房間,氣喘吁吁地靠著門板坐在地上,眼底盡是驚懼。




而草地上的白雪的幻影仍在我眼前揮之不去,慘白的顏色刺痛著眼睛。

驅走心裡的恐懼之後,我依舊每天執行身為皇后該有的職責,然而,那份越發強烈的陰影並未放過我,不斷追擊而來。
夜幕低垂之時,女孩的青澀歌音響起。
先是最靠近森林的幾戶農家向大臣報告,有好幾天晚上當午夜鐘聲響畢,便有年輕女子的歌聲從樹林間傳出。
起初他們不以為意,雖然在半夜唱歌的確擾人清夢,不過基於聲音不大、而且根據他們的說法,那歌聲甚至可以稱得上悅耳的緣故,他們並沒有趕走對方的意思。
但後來隨著聲響愈來愈大,歌詞的內容聽得愈來愈清楚,他們開始因為那似乎冒犯皇后--也就是我--的內容而感到不安。
「歌詞?內容是什麼?」見他們各各神色緊張、眼神飄忽不定的樣子,即使知道事實恐怕不會太美好,我還是出聲質問。
被帶來我面前的幾位農夫彼此看了幾眼後,一名年紀較大、似乎是他們的代表的男人走了出來。
「歌詞的內容其實是……」




我想我大概是瞪大了眼睛在聽他的描述吧,他好像把整首歌背了起來一樣地直接在我面前演唱,旋律在廳內迴盪,歌詞在我耳邊縈繞不去,彷彿詛咒般咒罵著我。
[好久好久以前,有一個可惡的壞皇后,欺負可憐的小公主,她害死原本的皇后,控制國王,整個王國現在在她的手掌中,她命令獵人帶小公主去森林,「殺死她,帶她的心臟回來見我。」,獵人照著做了,現在,小公主的鬼魂還在森林遊蕩,小公主的鬼魂還在森林遊蕩,找尋著回家的路。]
然而,更可怕的是,在當天夜裡,我也聽到了那歌聲。
它化在空氣中而來,音調中的幽怨刺入骨髓,我無法判斷聲音的來源,只能驚恐萬分地躲在棉被底下盡量蓋住頭來抵抗穿牆而來的歌聲,但它還是滲進我的每一絲神經中,彷彿毒液般侵蝕著我的每一寸理智。
瀕臨崩潰下,我放聲尖叫來蓋過那幾乎令人發狂的歌聲。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天了,我每天夜裡懷著恐懼躺在床上,不敢闔眼,深怕那陣歌聲再度傳來,直到筋疲力竭才在太陽即將升起的時候暫時入睡。
但白日並未帶給我安寧,因為傳遍全城的歌聲,許多百姓在城牆外怒罵著,舉起手中的鐵耙揮舞著,要我出面為這件事情解釋清楚,軍隊站在城門前護衛城堡,他們高喊的聲音卻穿透城牆進入我的耳朵,混著少女詛咒的音符折磨我的神智。
我嘶吼著命令軍隊驅趕他們。

如果這是妳的報復,那我該做什麼才能贖罪?快告訴我啊!!

我知道這天總有一天會到來,但還是不斷逃避,直到妳找到了我。
政務室的門敲響的時候,世界已然顛覆。
進來的首席大臣眼神呆滯,腳步僵硬,我馬上察覺到不對勁,要不是他的動作緩慢讓我有空隙脫逃我大概早就被抓住了吧。




但出了政務室的門,我才知道自己想得太早了。
城堡中為數不少的侍女、衛兵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而還站著的人無不出現如同大臣一樣的奇怪特徵,在我出現之後,他們的頭如同被操縱的木偶般整齊的轉向我的方向。
我嚇得不能思考,僵直地站在原地直到樓下的人開始往我這裡走近。
逃跑是當時我想到的唯一反應。

「呼……呼……」
為了擺脫他們,我不斷奔跑,途中摔倒好幾次也無暇注意,只是看著前方,幾乎麻木地強迫自己提起早已無力的雙腳向前繼續跑下去,但他們彷彿能感應我的位置一樣,腳步聲緊跟在我身後,絲毫不放過我。
轉過走廊,我閃身躲進我的寢室,謹慎的鎖上門鎖,心想他們應該無法輕易突破厚實的門板。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把寢室裡的書櫃等傢俱推到門口以防止他們闖進來。
稍微喘口氣之後,我環視房間,以我的力氣,能移動的物品都已經堆放在門口,頓時顯得房間格外空曠。
看向掛在房間牆壁上的鏡子,它是少數沒有被拆下的物品。
那是一面魔鏡,能回答任何問題的魔鏡,但自從我遇上這一連串的怪事後,就沒有心思照它了。
我緩緩走到鏡前,深吸一口氣然後唸出那句熟悉的咒語:「魔鏡啊魔鏡,誰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我記得上次它那令我不甚滿意的答案,造成了這場折磨人心的悲劇,現在礙事的人不在了,它應該能給出一個好答案了吧。
然而,它的回答狠狠背叛了我。




「是我。」屬於少女銀鈴般的嗓音響起,而那並非魔鏡的聲音。
在我驚恐的注視下,鏡子中慢慢浮現出一個女孩的面容,不論是臉蛋、身形還是衣服,都和我記憶中那女孩離開前的樣貌一模一樣,我的心如墜冰窖。
我顫抖著倒退,幾乎快要站不穩了,而她的身影卻同時走向前來,在穿透鏡子後虛影化為實體,鮮紅色的鞋子踩在地板上,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倉皇之下我跌到地上,在我來不及為自己的大意悔恨的時候,她已近在眼前。
我只剩驚駭尖叫的份:「不,不要,不要靠近我……走、走開,走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站在鏡子前,擁有白皙膚色的女子滿意的檢視自己的衣服與首飾,櫻桃般小巧的嘴唇微微上揚,勾成一個能令任何男性為之傾心的笑。
不知道是畫上了什麼唇彩,她的唇色殷紅如鮮血一般。
「魔鏡啊魔鏡,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誰呢?」她低吟著彷彿歌謠般的咒語,細細的嗓音滑過空氣,激起漣漪。
魔鏡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皇后陛下。」
女子的笑音隱沒在鏡子中,沒有留下一點波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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