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看京劇並非容易之事。每年也就幾場大型藝術節會上演,但戲碼有時不過癮,反不如上網推敲別人的視頻。

聽就聽吧。但有一年真的幸運。那時候我初入戲門,只知道唱生的有譚鑫培,唱旦的有梅蘭芳,年輕一輩有李勝素和陪她搭檔的於魁智,喜歡看旦角純粹因為戲服和扮相漂亮。但一直做「網聽生」,從未入過劇場看戲未免隔靴搔癢,太遺憾。

但香港地連本工粵劇亦屬曲高和寡之藝術,何況是外省來的戲曲?偏那一年,屋村神推鬼使來了個小戲班,不花你入場費,就水泥地放兩個棗紅大衣箱,前邊再揚起一大塊布,前後台就有了。

自己興致勃勃偷看演員化妝,只見演女角的是個白頭阿翁,當場倒盡胃口。老頭子穿著洗得泛黃的米白底衣,面向衣箱上擱的鏡子描眉畫鬢,臉揉得白白的,拍上兩團粉紅胭脂,紅油油點上櫻桃小嘴,眉筆把長眉描繪得仔細過份。精心打扮過後,老頭子反而更醜,活像西遊記裡會吃人的老妖婆。

於是去讀戲單──通共兩場戲,《除三害》和《坐樓殺惜》。周處的故事是有在書上讀過的,後一出看了戲才知道是水滸傳的故事。





《除三害》印象不深,可能因為當時不懂得欣賞淨角的表演,何況以唱為主,演配角的穿秋香色的素褶子,周處臉上的油彩又黯得一塌糊塗(不怪演員,是場地光線不足的鑊),顏色不明亮,但以過場而言亦算相當不錯,沒想到兩個老頭抱肚子傻唱,卻開啟了我日後對淨腳戲的關注。後來看了音配像的《鎖五龍》,才開始領略大花臉唱做的五味。

重點是《坐樓殺惜》。當時看戲的人不多,絕大部分是老人家,印象中貌似還有小小的孩童,可能是飯後跟隨爺爺奶奶過來的吧?小人家,哪兒懂得高低起伏!掌聲一過,恰如孫猴子卸下緊箍咒,跑到椅子後方玩耍去。

自己當時亦不抱期望,看在白嫖份上,不要錢就當蹭一回經驗,過過戲場觀眾「叫好」的癮。

戲開鑼了。畢竟屋村地方,聲量有所下降,幾下鑼響,先是穿黑衣的宋江登場,跟丑婆子(閻惜嬌的媽)對念幾句,一聲「兒啊──」,扮演閻惜嬌的旦角就從布幕後碎步跑出。

頭上是好的,身上亦好,就是面相不行。跟演宋江的對坐,還真笑岔了嘴:一老配一少,老的偏道自己青春年少,小宋江頓生尷尬。





但隨著戲演下去,神奇地不覺得他老,反而觸目所見,是個不甘寂寞的少婦,一舉一動,一聲一語,無不青春嬌媚。

戲演完了,惜嬌死了,俏女旦變回皺紋老頭,但我對京劇肅然起敬,無法理解為什麼台上的「她」又美又媚,能夠做到老而忘其老,拙而忘其醜。

回家尋資料,才知道有荀派和筱派,前者擅演小家碧玉,後者擅演風騷淫婦,兩派的閻惜嬌各有千秋。為了發挖更多的秘密,我一頭裁入京劇的世界。

但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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