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山恩仇記》: 第二章:二律背反論(2)
第二天是亞娜的休假,我給她自己選擇每星期兩天的放假日子,但是這天我要稍稍打破自己的承諾。
「你去探你細佬?」
「白先生?」
放假的亞娜穿上較符合她年歲的服裝而不是平日的正裝,今天的她穿上深紅色的韓色格仔短裙和一字膊上衣,加上短靴與頸上的choker 似乎是在探病後另有所約。
「唔使驚,我都想見下你細佬,所以睇下有冇順風車坐。」她休假時我的車子都任她使用。
「…呃,我係無問題,但係我細佬佢…唔岩同你見面。」
「係因為個病?」
「可以咁講,又可以唔係咁講。」她用指尖圈著髮尾,這說明她有所隱瞞。
「亞娜?」
「唉。」她道,「佢因為個病,脾氣好差。」
「無問題,我見佢只係順便。」
「順便?」
我沒有回答她,站起來拿起手杖與她並肩而行,沒有走在她前面。
先前亞娜受惠於銀行的待遇,其弟弟受到的治療和照顧已經算是不錯。在她轉為受顧於我之後我更是直接請來了香港治療血癌的權威親自跟進他的個案,住院方面也是最高級的,所以我們進入時感覺像是去了一條度假村而不是醫院。
亞娜辦好了手續,與我一同進入。
「白先生,對唔住。」
「做咩?」在病房外她突然轉身向我道歉。
「等陣佢講啲咩你都唔好放係心,佢自細有呢個病,所以佢脾氣唔係咁好,但係佢本質其實唔壞,你…唔好理佢就得,有咩得罪既我先同你道歉。」亞娜憂心忡忡的道。
「嗯。」我簡單的點點頭。
她掏出通行證拍卡,隨著讀卡機發出「嘟」一聲後玻璃門自動變成透明然後向左右滑開。這是獨立病房,只有阿娜弟弟一人住在這兒,其裝潢相當簡約優雅,這兒的級數可見一班。但是隨之撲面而來的是濃烈的消毒藥水味,因為血癌是一種免疫病,病人更易受到細菌感染,光是聞上這一點兒我已經想打噴嚏了。
「細佬。」亞娜道。
「啊,家姐。」那是一個躺在床上的少年,樣子相當憔悴,雙頰陷入,頭髮疏落,似乎受了不少苦。
「之前同你提過,呢位係白先生,就係佢幫你轉黎呢間醫院。」
我向他點點頭:「你好。」
「就係你包養我家姐啊?順便幫埋我,唔該晒啊。」
「…?」他剛剛說了包養?
「你聽得一清二楚。」他以眼角餘光看看我,「我家姐做呢行,痴埋啲有錢人度就係想搵人包養自己,我無講錯,大家都只係心照不宣。不過啊你真係好有錢,呢度連早餐炒蛋都有黑松露啊,你係點發達?做左幾多虧心事?」
我明白亞娜說的是甚麼了。
「細佬你點可以咁講野…白先生,好,好對唔…」
「亞娜,唔好道歉。」我走進房中,背後的玻璃門關上後全幅變回不透明。
「岩啊,有骨氣好啊,如果對住啲有錢佬都咁有骨氣就好,唔使佢地夜晚叫你玩咩體位就玩咩體位。」
「…」亞娜低頭不語。
「就我所知,你既白血病既骨髓型慢式,唯一治療既方式就係骨髓移植。」我看著他道,「而你仲係度,說明親人既骨髓全部唔適宜。」
這些都是利教授所教我的推理我皮毛的醫學概念。
「醫生同我講過,你父母都無呢個病,亞娜都冇,你亦無被輻射影響過,所以你呢個病係完全無原無故既不幸。」
利教授說過心理學會是在復仇路上其中一門最有幫助的學問。
「所以你埋怨一切,埋怨父母,埋怨為左你仆心仆命既家姐,你知道我係令你得到治療既人你都要口出狂言,唔怕我中止對你既資助,因為你係度自暴自棄緊。」
「收聲啦,有錢大晒呀,你覺得自己好叻咩?!屌你老母!」
「白先生,不如你都係…」亞娜想勸我離去。
「我唔係黎說教,只係我都有過呢個時期。」
痛恨世界。
痛恨命運。
單獨的囚房,不論是這兒的單人病房還是我在菲律賓的單人囚室根本沒兩樣。
這傢伙就是剛剛被扔進監牢的我。
「咁又點?你想點撚樣?你係咪覺得你俾我治療就係救世主?使唔使我奶你鞋底啊?!」
不同之處在於他有憤怒的對象。
「唔需要,醫你既人唔係我,係你家姐。」他這樣的憤世反而叫我有點懷念。
「佢?佢只係個為左錢而出賣自己…」
「即使佢做左咩都好,佢都係你為左你。骨髓無辦法救到你,你好嬲既同時佢都好嬲,你有資格憤怒,你可以痛恨身邊既一切,因為你真係好慘,但同一時間唔好將怒火燒向最後一個關心你既人。」我冷笑道,「你父母上次黎探你係幾時?」
命中要害。
「啊啊!!」他抄起身邊的水杯向我擲來,但是他沒想過我的身手更快,瞬間就在空中接著飛去的水杯看著他,連想來保護我的亞娜也嚇了一跳。
「亞娜,佢平時都係咁對你?如果係因為我係度佢先咁樣既,我道歉。」
「唔唔唔使!白先生!佢一向都係咁!」
「一向都係咁你都照顧佢,你真係唔話得。」我輕拍她肩膊道,「可惜有啲人自暴自棄到連邊個錫自己都睇唔出。」
「我…又無要求…」他手中空無一物的手軟癱到床上。
「就係因為你無要求佢都忍你,照顧你,先顯得珍貴。」
他手中空無一物的手,被亞娜牽上輕輕揉搓。
「咁有精神,睇黎仲有時間。」我道,「既然係咁,就懸賞尋找骨髓移植者,適合而又願意既人我會俾三百萬佢,咁樣應該易搵到好多。」
「白先生!咁點樣,咁點可以…」亞娜慌了。
「有錢大晒啊?!好多人比我更危急…」
「你原來仲識關心其他人?」看來她說的本性不壞真有其事,「有錢的確唔係大晒,但係無錢既話就咩都做唔到。亞娜,呢件事你黎搞,我要保持匿名。我走先啦,你地兩個慢慢傾。」
我輕揮手杖,玻璃門變成透門打開,我步向這醫院的臨終聖事負責人林牧師的所在走去。
這次不再是歐陽顯正,站在他面前的人將會是白梓爵。
我很快就找到了林牧師辦公室所在的地點,那是在醫院建築物邊緣的一座小教堂,教堂的二樓角落就是他在這醫院的辦公室。
敲門只需兩下。
「你係…?」
認不出我就是歐陽顯正,很好。
「林牧師。」我向這身為神職人員依然一腳踏兩船的敗類點點頭,「我個名叫白梓爵。」
「白梓…我唔識你。」
「但係我識。」我道。
「…咁你搵我有咩事?」
「我想入黎先講。」我微笑道。
「唔可以係度講?」
「賈姑娘同你之間既事,你想係度講?」我平靜地要脅他,「我無所謂。」
「…入黎。」他的臉一下子垮掉。
「我飲齋啡就得。」我坐在他的辦公椅上,不是客人坐的那張,而是他坐的那張。
「呢件醫院作為全香港最貴既醫院,貴族醫院,你可以係度做駐院既牧師到底係用左咩手段?」我轉動椅子,這兒位於山頂上可以俯瞰半個香港,沒有邊界的海景映入眼中可說是美不勝收。很難想像這個街市破爛教會中的牧師會是這兒的駐院神職人員。
「白梓爵先生,你到底知道左咩,又想點樣?」
說罷他放下齋啡,面色鐵青的坐在我對面。一時之間坐在主人位置的我才好像是這辦公室的主人,他才是訪客似的。
我很樂見這局面。
「唔好誤會,林牧師,我唔係你既敵人。」我輕呷一口咖啡,加重語氣道,「暫時未係。」
他在椅子上軟癱:「我,我又唔識你你,你點解要…」
「的確你同我都唔相識,但係我要你好好同我交代—你係賈姑娘同你老母之間,會揀邊個。」
「你,你點解會知?!」
「依加係我問緊你問題,林牧師。」我放下咖啡冷冷的看著他,杯子和碟子相砸發出的「噹」一聲在辦公室中使得死寂更加窒息。
「…我,我…」
「放低你神職人員既身份,林牧師,你背住師母同賈姑娘搞埋個時早就無資格用信仰既角度去思考。」我冷笑道,「你可以坐得係呢張凳上全靠你老婆既關係,的確唔易揀。」
我輕撫辦公椅上的真皮道。
他不知道我是誰,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只知我手握他的痛腳,施以威嚇和暗示,操縱一個人就是這樣簡單,這是藝術。
「我…」
「但係你亦唔需要考慮師母為你帶黎既利益,我講過我暫時唔係你既敵人,你既答覆我係滿意既話我可以為你提供一樣既地位,你只需考慮同邊個共渡餘生可以令你更幸福就可以。」
「賈姑娘。」
這倒爽快。
「非常好。」我拍一拍手,「咁樣你即刻同師母離婚,然後俾返一個名份賈姑娘。」
「邊有咁易,我…」
「首先,你教會既股份我會全部收購,收購後我唔會插手教會既營運,至於個個單位賈姑娘鐘意既我可以買左佢,唔鐘意既搬更好既地段,一切都係睇佢意願。」
林牧師又是一臉錯愕,首先是因為我連教會以公司注冊也知道,其次是我說有決定權的人是賈姑娘。
「咁樣你離婚之後即使佢要分你身家都唔會影響到教會,不過邊個分邊個都未知。」
我問過利教授托付的那位律師,香港離婚時是錢少的一方分錢多的一方身家,就是說如果林牧師比其妻更加赤貧的話其實是他分妻子身家的。但因為我先前向教會捐了那樣多的錢,實在有風險,但所以我不打算去冒。
當然這傢伙把我捐的錢沒有投放到教會之上,也是怕被妻子分去,所以我提出這點—
「無問題,就咁話…」
「但係咁樣做你同賈姑娘都會身敗名裂。」我打斷他的說話,他已經在把資產避開教會了卻遲遲不離婚,問題就是這兒。
「我知道係我錯…但係賈姑娘對於我…」
「我無時間聽你既愛情故事!」我有點生氣,這傢伙竟然還在找藉口,「如果你敢話係賈姑娘勾引你既我30秒內就可以令你身敗名裂!」
這傢伙既然有考慮到離婚影響聲望而遲遲不離婚,當然是重視自己的名譽。
「唔係!我唔係話佢啦!我知道其實係我錯,但係…但係我一直都為左佢既人脈而扮同佢相親相愛真係好辛苦…」
「即係你對於你老婆帶黎既名譽仲有留戀?」我怒目而視釋放殺氣。
「唔係!唔係唔係唔係!」
垃圾。
「要你離婚之餘而又唔會身敗名裂好簡單,將你營造成受害者形像就得。」我道,「係正式離婚前將你包裝成受害者,將你老婆包裝成暴力狂,拜金女,佢出軌在先諸如此類,咁樣你離婚就唔關你事,過左一段日子風聲過左你就可以同賈姑娘低調係埋一齊。」
「咁咪即係…要屈我老婆?」
「無錯,有咩問題?」
「佢其實都係好人黎…」
「所以呢?」
「…」他低頭不語。
「搞咩啊?突然又有返良心?」我冷笑地看著他。
「真係覺得,會唔會唔係咁好…」
「要你名正言順咁同佢離婚,佢必須要人格破產,甚至社會性死亡,咁樣先唔係你既錯,佢唔知道你同賈姑娘之間既關係非常好,佢連洗白既理據都冇,哈哈!」
「你真係賈姑娘朋友?」他小心翼翼的問道。
「正因為佢係個好女仔,所以先要有人做呢啲下三流野保護佢,我知道你雖然有膽出軌但係你本質上都係個懦夫,唔會出得出呢啲事。」
「但係因為我既錯,而要佢成個人生玩完…」林牧師還沒下定決心。
「但係你同賈姑娘日後會幸福一生,我保證。」
「佢或者係,但我…」
「良心譴責?咁你當初就唔好出軌啊。」
「…」他無話可說。
「呢份內疚就係你既十字架,背負佢一生就係對你既處罰,你就當為左賈姑娘既幸福而犧牲啦,反正都係你自己攞黎,你有其他辦法令佢幸福?」
「…主啊。」他雙手交叉互握低頭祈禱,「原諒我,求你賜我力量去背負呢份罪。」
這種人是這樣說服自己嗎?
可悲。
「好快會有股權轉移文件送去俾你簽,你已經知道我都係度監視緊你架啦?」我拿起手杖站起來俯視他,「如果俾我知道你去查我既身份,想出任何古蠱既話,我會將你全家人既人生摧毀,好似你老婆即將面對既事咁。」
「我…明白。」
反正這傢伙也沒有使人幸福的能力吧,看那個破教會就知道了。
「咖啡唔錯,保重,祝你地白頭到老,林牧師。」
我拿起手杖解開房門鎖離去,房內傳出抽泣聲與軟癱在椅上的聲音,我毅然沿走廊離開醫院,今天亞娜休假我就不多打擾她了。
接下來—
在回到香港後的這段時間我得到了鉅額的財富,但是我卻欠缺人脈,所以沒有實際業務營運的我專注於與各專業界別的人混熟這件事上。這件事本身不易,但是有了錢去提供生意,製造社交場合後也不算太難。別人也許要回公司處理業務,我就反而要去不同地方維繫人脈。
當中有一個人相當利害。
簡單來說他就是一個超級中間人,雖說他本人沒甚麼能力也沒甚麼錢,但是他勝在人脈極廣,我一與他接觸就知道必須要與他結識巴結。誇張的是他除了正式的人脈外還有名為「地下人脈」的資源,不但是黑社會,更是另一個社會被稱為Deep World或Deep Society的人脈,當中有黑客,有走私船隊,甚至還有五花八門提供特殊服務的人,有人收錢幫人拆散情侶,有人收錢製造黑材料—正是我所需要的。
「你話佢本身係PR?」
即是公關,營造企業形象的人。
「無錯,當然佢可以幫公司維持正面形象,亦可以去抹黑競爭對手,Deep World 之中佢就係所謂黑PR。」
「黑PR,聽落唔錯。」我道,「但我要抹黑既唔係一間公司,係一個人。」
接下來的事就交給黑PR和亞娜處理。
至於我的話。
「就由你開始先啦,呀爸爸…」
亞娜已經為我找到了他的中醫診所。
即使我已經從那個牢房中逃了出來。
即使我已站在利教授沒法享受的自由天空下。
即使我已回到這獅下山下。
「屌那星…」果然是夢嗎?
我在那個牢房中很少作夢,一開始倒是常夢到香港的人事物,但後來遇到利教授他告知我仇人們全是我最信任最親近的人後我就再沒有夢到過他們。
現在我卻又夢到回到那個牢房中了。
背景是固定的,一定是那個將我囚禁十六年之久的牢室,至於配角們每晚都不同,有時是利教授,有時是他的屍首,有時是亞娜,有時是阿布,有時…是年輕時的我自己。
不可理喻,不可理解,我每次從夢中醒來都感到無名火起,明明自己已逃了出來,那個破石室就不能放過我一馬嗎?
人生盡毀,都是因為那個人。
本來的我會過著怎樣的人生?
天曉得,但是一定已不再復返,我只能成為白梓爵,只能成為獅子山伯爵。
都是他們害的。
他們抹殺了那個本來的我,本來的鄧泰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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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匡藥業公司
注冊中醫師鄧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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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休息
「白先生,就係呢度。」亞娜停下車,指指在街角的那間老式藥房,並不是商場式現代設計的沖劑式中藥診所,而是舊式玻璃櫃上放著一瓶瓶藥材,還是用秤子去秤藥的那種。
「附近既人點講?」
這兒是舊區,附近都是老鋪,就以藥房對面的那間茶餐廳為例,那是的士司機會換班的聚腳點,開業已經三十年。
「鄧醫生係一個好人。」
「哼。」
「…」
「繼續,亞娜。」
「係,呢附近有好多劏房,負擔唔起藥費既佢地都會黎搵鄧醫生,正如佢地既大字報講,呢間藥房對於有困難既人好好,贈醫施藥不在話下,有行動唔方便既老人家鄧醫生更加會親自上門睇症,再親自送藥上門。」
「所以佢依加要扮好人啊。」
「係街坊既角度,鄧有德醫生的確真係……」亞娜愈說愈小聲,「係一個好人。」
「係我既角度,佢就係害死我媽媽,令佢鬱鬱而終,害我坐十六年監既人渣敗類。」
「都…都係…」亞娜看起來很忐忑。
「咁樣就想贖罪?好撚難。」我道,「佢依加既現況係點。」
「相當赤貧。」亞娜道,「呢間藥房根本就賺唔到錢,只係靠住賣日用品同雜貨黎經營,鄧醫生佢自己都係租屋住,係一間僭建出黎既天台屋,因為鄰近冷氣既散熱位同水塔,佢夜晚訓唔到所以夏天既時候佢間中會去附近既24小時麥當勞過夜,不過未至於要執野食。」
「即使係咁都要贈醫施藥?」
「係。」
「亞娜,望住我。」
「嗄?」
「見唔見到我眼角既皺紋。」我把頭湊近她的倩臉問道。
「見到,白,白先生。」
「本來我呢個年歲係唔會蒼老到咁,咁係因為我受過既折磨,受過既苦難。」我道,「我係菲律賓個監獄食飯每一餐都要用口吐返飯入面既沙出黎,張木床全部都係蟲仔,每日得一桶水,仲要臭既!我因為個個人受過既苦唔會少過佢!」
「明白,白先生。」她點點頭,「我唔會質疑你受過既苦。」
「……如果你唔認可我既做法,你隨時可以辭職,你細佬既醫療支援唔會變,因為你真係幫左我好多。」
「白先生,我唔係咁既意思!」
「我都希望唔係。」我看看她,她的樣子似乎相當難受,印象中也是我第一次責罵她吧。
活該。
「以佢既情況我要收佢皮好簡單,但係咁樣唔算得上係復仇,人生本來就伴隨住死亡同各種災難,我要佢知道呢一切唔係不幸,而係佢過去做過既仆街野引致既惡果!」
「我會輔助你,白先生。」她道,塗上口紅的雙唇有點發青。
大概我發怒的樣子很可怕吧,昨晚夢見那個破監房害我睡得不好,加上我嗅到亞娜似乎有點同情鄧有德的景況。
也許他這種犧牲自己救助別人的行為在他人眼中是個濟世為懷的好人。
但是我完全不同情。
我母親想救出我的時候,他捲走所有錢而陷入絕望時誰來同情?
郭老母看著我母親情況每況愈下卻無能為力,用心用力照顧她時誰來同情?
我在監獄中不見天日,絕望得自殺自殘,被蟲子叮咬被飯菜中的沙子嗆到時誰來同情?
我絕不同情。
我絕不忘記。
我絕不原諒。
「亞娜,仲有少少時間我地黎上一堂。」
「嗄?」
「2001年世貿恐怖襲擊,發動襲擊既主謀係拉登,呢個人係恐怖份子,世人眼中既魔王,但係其實佢當年成立阿爾蓋達組織係為左驅逐入侵既蘇聯軍隊,而最後蘇聯係敗退,當地人眼中呢個魔王係佢地既民族英雄。」
我在離開監獄後花了不少時間學習我錯失這十六年的世界歷史。
「……」
「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對於歐洲人黎講係地理大發現,佢被稱為史上最偉大既冒險家,但係對於當地既印地安人黎講其實係魔王來襲,哥倫布帶人屠殺佢地,殺人放火搶劫,生還者更被哥倫布當成奴隸同發洩工具。」
每次每句都是利教授教予我。
「我諗…我明…」她閉上眼。
「咩係好人?咩係壞人?咩係仇人?咩係恩人?對於林牧師老婆,賈姑娘係仇人,對我黎講佢就係恩人;對於街坊黎講鄧有德係好人,對於我黎講佢就係毀滅我人生既壞人。對於人黎講,對自己有利者就係好人,對於自己不利者就係壞人,只有咁樣。」
「最強之矛同最強之盾係同時存在,問兵器佬以子之矛陷子之盾會點既人只係普通既西客,哲學上既有一個框念叫Antinomy,二律背反,兩個事象互相矛盾但同時成立,一個人同時係好人同時係壞人,亞娜,重要既只係你企係邊一邊,鄧有德就係好人—或者壞人。」
老毛病又發作了。
「…如果有一日我成為對於白先生不利既人…咁樣我係你眼中會係好人,定係壞人?」亞娜眼中有淚光望著我。
「你唔同,亞娜。」
「下?」
「世界上存在超越利益既人際關係,呢個係最簡單既問題,好好思考。」我打開車門,「附近呢排開左好多文青Cafe,你去搵間坐低抖下等我,你唔係鐘意梳乎厘,有間好正,幫我叫定一個。」
「明白,白先生。」她點點頭道。
我穿過馬路,似乎我這一身正裝打扮在這兒相當的引人注目,正在聊天的的士司機和茶餐廳的露天坐位上的食客也望向我。
「阿生,睇病?」老板娘問我,她正一邊吃瓜子一邊看電視。
「鄧醫生係度?」我輕撫正在伏在卷裝紙巾上睡覺的虎斑貓,牠馬上跳走,是因為我身上有阿布的狗味嗎?還是說牠已經知道我的來意?
「佢係度,但睇症要攞籌。」
「呃…都好。」我接過她給我的小紙片坐下。
「睇你都唔太老,搞咩要渣拐杖?」老板娘開始R水吹。
「拐…」我苦笑,這是手杖不是拐杖。
「幾好呀,中醫…好呀…後生仔…」另一個也在排隊的老伯搭訕。
「哈哈。」我乾笑兩聲,二人似乎察覺到我不打算聊天打牙骹也沒趣地閉嘴。
煩死了。
等了大約半小時。
「13號!」
這聲音,化了灰我也認得。
「手。」
爸…不,鄧有德用手拍拍紅色的手枕示意我把手放上去把脈。
「我唔係黎睇病。」
他相當蒼老,已經光頭的他使我第一眼也差點認不出是他。
「下?咁…」
「我聽過鄧醫生贈醫施藥既事,好感動,所以…」
「反正黎左,把個脈開啲藥調查下啦,手。」
我苦笑,把手放到手枕上。
「所以我好想資助鄧醫生你,我自己都係基層出身所以知道草根大眾生活真係唔易過…」
「另一隻。」
我換上另一隻手繼續說:「所以如果可以既話,想約你傾一傾了解下。」
「伸脷。」
「啊~~」
「收返,濕重,肝熱,訓得唔好?話說你個樣好殘。」
拜你所賜。
「訓得的確唔太好…」我苦笑。
這也是拜你所賜。
「寧神,除熱,唔好咁夜訓,少食辛辣野。」
「哦好…唔係,鄧醫生,我想約你食餐飯見個面…」
「我唔識你,唔知你姓甚名誰,咁樣行入黎話要資助我會唔會太隨便?」他沒好氣的看著我。
「咁樣既話,呢度睇你一次係大約200蚊?」
「無錯,差唔多。」
「之後三日我想你義診,」說罷我掏出錢包,拿出支票開出一張六萬元的支票,「我諗呢度一日都唔會有100人黎睇。你覺得懷疑既可以叫你既員工依加即刻去兌,銀行未閂門。」
喜歡行善吧?
那麼你就不會拒絕這些錢,拒絕的話就是使受助者沒法受益。
那麼他就欠下我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