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比我想像中不只深不可測,簡直是老謀深算。

「入面既係我既遺囑。」

「遺囑?」

「應該話信物,真正既遺囑係話"手執呢件信物既人可以得到我既所有遺產”,而遺產當中最重要既當然就係個個帳號…瑞士銀行既帳號。」

所以就說—





如果利教授活著出去,當然由他親自給予我財富作為報酬之類。

而如果利教授死掉,我就可以透過獅子山上的信物成為遺囑上「手執信物的人」,而繼承到他所有財產,包括那有著巨富的瑞士銀行帳號。

這就是他口中的「獅子山寶藏」。

「你講得呢啲俾我知…你就唔驚我殺左你?」

「你殺左我,又點走出去?」他道,「而且我知道你唔係咁既人,泰思。」





他自然早看透了我的內心。

「得到信物後仲要解碼,如果唔係有人咁岩發現就大件事,而解碼過程當中涉及相當深奧既密碼學,所以係時機黎到之前我要教識你解碼既方法。」利教授指著牆上的其中一條公式,「你一定要學識,無野比呢條公式重要。」

如是者除了巴頓術,菲律賓魔杖,西班牙文外我還加上了密碼學課程。

而利教授一直也沒有說過到底甚麼是時機。

他連一天地道也沒有再掘,總是說「掘好了」「時機未到」。





我問他時機甚麼時候才到,他卻完全不回答。

「時機就係等運到,可以預測既算係咩時機。」

每天同樣的天,地,牆,到底會有甚麼運到。

學習的廣度和深度與日俱增,除了巴頓術,菲律賓魔杖,西班牙文,密碼學之外我又陸陸續續地涉獵了古典物理學,化學,基礎生物學,皮毛上的醫學,建築學,中西史,地理學,美術史,氣象學,機械工程,樂理。至於語言方面,我現在會說中英文,西班牙語,意大利語,德語,日語,兩種菲律賓語言,而韓文和愛爾蘭文只能理解短語。

我深深佩服眼前老者的博學,感覺窮一生都不會學得完他腦袋中的所有知識似的。

在他的課堂之中又轉眼過了四年。

「泰思,今日我地玩啲新野。」

「玩咩?」不是又要講新的東西吧。





「黎,打一場先。」

我們正在利教授的囚室,這邊稍為大上一點點,每天的搏擊訓練都在這邊進行。

「哦…好啊。」

我與利教授各自手執鐵支,然後—

「噹!」

「砰!」

「砰!」





「噹!」

短兵相接, 一時之間我與利教授不分上下,互有攻防,但是我感覺不用再過一幾個月的苦練我就能打倒他了!

「唔錯,依加我再問你幾個問題。」

利教授向我提問了幾道基本的問題,都是最最基本的那些,牛頓定律,火山成因之類,我自然能輕鬆答出。

「全中。」

「咁易點會唔識…」

「咁樣樣,我地再打一場,但係今次我一邊同你打一邊問你。」

「下?!」





「科氏力點解會影響到颱風既形成?用日文答!」

「コリオリの力は…」

說罷他揮棒打過來!

「砰!」

「哎呀!」

一下子我就被他解決掉,攻勢沒法拆解,問題也沒法答上。

「有可能咩?!」我坐在地上反問道。





「學識一邊做反應,一邊思考,令戰鬥同思考可以同時進行係極有用既技能黎,同埋點解無可能?」

我怒道:「角動量同向量,動量之間既關係!」

「哈!」

說罷我提氣向他進攻,沒想到他竟然一邊與我對拆,瓦解我的攻擊還對我反應, 一邊嘴上開始解釋角動量,還向我反問!我才一打算回答,馬上就被他手中的鐵支痛揍得節節敗退,最後一下挑開我手中的鐵支:「仲有冇問題?」

我完全被高超的技術折服。

於是除了各種亂七八糟外的知識,搏擊外,我又加入了一邊思考一邊戰鬥的練習,這種能力利教授沒有取名字,只是稱為「一心二用」之類,但我覺得一心二用有點不同,因為左手畫圓右手畫方這種把戲我早就會了。

「多工思路。」即是指兩種思路同時運行。

「的確好過就咁叫一心二用。」

我們二人一邊聊天,一邊切換語言, 同時一邊以手上的鐵支對拆,多工思路已經漸漸成熟可以靈活的運用。

於是我與利教授的囚禁人生於鐵支交錯的火光中來到了第十六年—最後一年。

時機終於來到了我們之間。

「泰思!」

上課結束後我筋疲力盡冷不勝防的被拍醒,最近幾晚外頭的鳥兒好像發了瘋似的不斷的「咕咕咕」叫,以往的幾隻還好,最近幾天是數之不盡的鳥鳴而且還不分晝夜,老實說我在這兒已經十六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現象。

「死人雀…」因為已經是冬天,我們獲發了一張毛墊,但是只是聊勝於無,菲律賓屬於熱帶國家,但冬天還是段日子相當寒冷,這種毛墊只是裝裝樣子。我轉過頭去用毛墊蓋住自己,妄想外頭的雀會因為這樣而閉嘴。

「泰思,醒啦!」

竟然是利教授…

…早上?!

「利教授?你…」這幾年來,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在深夜以外的時間鑽到我的囚室。

「今日開始你要高度警覺!」

「下?」我睡得有點糊塗,昨晚的雙手對練太辛苦了,還要一邊對招一邊解線性微積分。

「聽唔聽到出面既雀仔聲?」

「我都想聽唔到。」我苦笑道。

「時機隨時到,我地要走架啦。」

瘋雀和時機有甚麼關係?

但沒想到馬上謎底就揭曉。

「記住呀,唔好訓到死左咁,保持警覺,泰思,我地等左咁多年,就係等呢一刻。」

說罷,他如常的搬開地道口的磚,然後鑽身內進。

但是突然我有點暈。

「嗚…咦?」

馬上我發現自己的頭暈感不是真實的,那是幻覺,起因是眼前的景物在晃動!接著四面牆都發出怪異的「咔咔」聲,甚至有裂縫從地道向四方八面伸展!

地震了!

糟了,利教授!

「嗚啊!」

我眼明手快的捉住他的雙腳,接著用力一下子把他往外猛拖!

「砰隆!」

眼前塵土飛揚,天地轟然,我拖著利教授躲到鐵門那邊的一角然後自己飛身滑到鐵床上!巨響使我耳邊嗡嗡作響,這是漫長的片刻,大約幾十秒後四周回歸到寂靜之中。

「…」然後我抬頭,看到了藍天。

監獄倒下了。

「哈哈,哈哈,千算萬算…呢個就係混沌理論啊泰思…」

利教授也倒下了。

「利教授!」我撲向頭破血流的他,剛剛在地道內被他崩塌的瓦礫砸了個正著,如果不是我及時將他拖出來恐怕會被活埋!


「你以為係巧合?嘿嘿…我知道…我地唯一可以攻破呢座監獄只可以靠個天,我足足等左十幾年,本身監獄就有防震設計…」他舉手指著本來地道存在的角落,「除非,幾道主力牆個底都被我開左個窿,哈哈,哈哈!」

那不是地道。

那是利教授的伏筆。

倒下的牆壁使我可以看到利教授的囚室,除了與我這個囚室相連的地道外,不同方向的牆底都被他掘出了地道,光是靠地道是不能逃出去的,他和我也知道這件事,但是原來那不是地道,而是為了破壞牆壁的力學結構,使它們在地震時倒下嗎?!

「你唔好講野,你流緊好多…血……血?」

我看到了,米白色的黏液。

那不是血,那是腦漿。

「你等我,我去叫醫生!」

「你傻撚左啊鄧泰思?」利教授奮力捉住我的手,勁道之大使我有點痛,「我地磨練左咁多年,就係為左呢一刻!」

「但係,你,你…」

外頭的陽光正在地平線後偷窺我們,即將日出的世界現在只剩下一步之遙。

但是垂死的利教授也是。

如果我這時跑了的話,他將會孤伶伶的在這堆臭瓦礫中死去。

「快啲跑,泰思!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返到香港照顧我個女,佢叫利景遙,只要佢幸福,你就算係對我報左恩!」

似乎來到了無可奈何的瞬間。

「…」我站起來,「利教授。」

「去啦…泰思…教到你,算係我最大既成就…記得…拉筋…」

我跪下來,用力向開始彌留的他叩了三個響頭,接著抄起角落的兩支鐵支跨過瓦礫逃獄!

黎明時份,天色昏暗,身後的監獄開始傳來吵雜聲,獄警要來了?!

「砰!砰!砰!砰!砰!」槍聲響起!

「仆街!」可不能死在這兒啊,不過我能做的只是抱頭跪下!

但是馬上我發現身邊平靜得很,沒有子彈呼嘯而過,似乎是其他地方爆發了騷亂!

倒下的,也許不只是我們這邊,應該說這機會對其他囚犯來說同樣寶貴吧。

監獄外的第一道鐵網本來會擋在我面前,但是在地震過後那些網與網之間的支柱東歪西倒,鐵網也支離破碎,奇怪…怎麼沒有燈?

地震的停電嗎?利教授到底計算到那個地步?

穿過了第一道鐵網後我離開了內圍,進入了監獄的外圍通道,夾在兩道鐵網之間的我現在與自由世界只剩下一道鐵網!

我左顧右盼,尋找突破口,但是鐵網在視野內延綿不絕根本看不到盡頭!

「喂!」外圍通道本來就是供巡邏用,兩道光柱照向我,被發現了!

「企係度!」獄卒以宿霧話向我喝令,我還沒回應二人就向我欺近…

為甚麼要欺近?

一瞬間我就看破了眼前的敵人:欺近是因為沒有遠距離武器,例如槍械!

「噹!」我揮出鐵支,痛擊其太陽穴,他馬上反白眼昏死過去!另外一人見狀大驚馬上拔出胡椒噴霧!

「滋!!」

我側身避開,多工思路高速運轉,這傢伙明顯沒想過我會避開,另一手抄向腰間的警棍,他的雙眼望向我的下陰!

卑鄙!

「噹!」

多工思路下我同時進行思考與執行反擊,洞悉他攻擊路徑的我使出菲律賓魔杖擋下他的警棍,一手挑飛他的武器,然後握住鐵支反手使勁一插!

「啊—」你想打我下陰,那我刺穿你的也很公平吧?

他才剛想叫出來聲帶剛馬上被我重擊而失聲。

他掩著鮮血橫流的下陰倒地,我再使勁拔出血淋淋的鐵支:「好啦,依加呢道鐵網…」

「單人囚房棟情況點?!喂!」

第一個倒下的人腰間傳出對講機的聲音,同樣是宿霧語,背景有槍聲,似乎大倉那邊正爆發動亂。

「無問題。」我以宿霧語回應,「有牆身倒塌,但無問題,所有囚犯仲係囚室內。」

「巡完無問題就快啲過黎大倉幫手!」

「收到。」

說罷我關掉對講機,然後開始脫掉第一個暈死過去那人的衣服然後穿到自己身上。

十六年來,我都是透過鐵門外的小洞交接穢物和食物,也就是說這十六年來根本沒有人見過我的樣子。

所以,所有獄警都不知道我長成怎樣吧。

高速換過了衣服和裝備後我沿著巡邏道路向前跑,過了五分鐘後在鐵網的盡頭我看著了哨站的東西。

「逃…有人逃獄!」我跑過去以宿霧語叫道,接著彎腰喘氣裝成跑過了似的,順道壓下頭上的帽擋住樣子。

「咩話?!」如我所料,這是菲律賓最大的監獄,根本不可能認識所有人吧,特別是現在這種混亂時刻。

「佢襲擊左個伙計走左出去!快啲,同我一齊追!單人囚室向住樹林個方向!」

「行啦!行啦!」

「你黎係度叫支援!」

「軍隊黎緊架啦!」

「大倉個邊駁緊火!」

幾個獄警馬上跟上了我,我們走到通往外邊的閘口,然後—

「快去!快去!」放行了。

這邊的獄卒和警察一樣的爛,我就這樣跟著他們,離開了監獄,離開了這關住我十多年的牢獄,但是真正的決勝現在才開始!

才一離開監獄,就是一條柏油路畢直的從外邊伸向監獄,我們馬上右轉離開馬路,在田地上向單人囚室那邊追去!

「係邊個走左?!」

「唔知道,我只見到佢背影,男人黎,好瘦!」

「呢度個個男人都好瘦架啦!」那人反罵,但我當然知道。

「散開分頭搵,佢應該走左無幾遠!」

「好!」

接著我們二人一組向左中右三個方向扇狀散開,然後。

「對唔住啦老友。」

「嗄?」

「噹!」警棍重擊到他的後腦勺,他悶哼一聲反著白眼倒下,我們這邊是中間的方向,也就是愈往前跑,三隊之間的距離就會愈遠。

跑…

我幾多年沒有跑了?

總之,全速奔跑!!

我提起向前飛奔,左右的手電筒燈柱愈行愈遠,最後消失在樹林當中,我一直跑一直跑,那人的鞋子對來說太大了,我摔倒了兩次後就決定脫掉,就這樣我一直跑到太陽高照,才敢停下了腳步。

「嗄…嗄…」

吸入的每一口空氣,再無那囚牢的鬱壓,只有充滿草青味的風兒。我把腳指緩緩埋進泥土中又再勾起,感受每點泥土濺到腳背的觸感,感受每縷土壤的鬆軟。

自由了…

我這個無辜之人,在十六年後再次站到自由的天空下。

「似乎有村。」

鐵皮釘成的平房後有一塊空地,有人把衣服晾在那兒,我偷偷的過去把幾件男裝除下換上,然後把自己穿著的獄卒制服扔到附近田裡正在焚燒的一堆垃圾之中。

接下來,就是要考慮如何一邊逃避追緝,一邊想辦法回香港。

路還長著呢。

這一路上我學會了轉換身份,一開始我是迷路的日本旅客「佐佐木次郎」,在第二條村取得了食物和水後我知道新聞上正在播放通緝我的消息,但是相片是16年前我的樣子,連名字也串錯了,自然是毫無威脅。我以英文和村民說自己是在旅行團走散,需要回到馬尼拉,以利教授的知識幫他維修了摩托車幫得到了信任後,我就與其中一名村民前往馬尼拉。

「送到你黎呢度就得?」村民把我送到了岷倫洛區的門口,岷倫洛區是菲律賓最大的華埠,我在2000年來到時已經聽說過,當然還在。

「係啊,間酒店係中國人開既,我既團友應該今晚就會返黎。」我以日式鞠躬向他道謝。

「你自己小心啲,特別係…」他看左看右,「特別係啲警察。」

「好既,多謝你。」提防警察,特別是在菲律賓我可是有深切的體會。

他向我揮揮手後騎上了摩托車揚長而去,我也連忙轉身逃跑,因為我知道了他—已經起疑了。

這傢伙一直打量我的打扮,我的打扮無疑是與當地人一模一樣,但對於一個走失的日本人來說就實在太地道了。

當然,他不會再找到我。

誰也不會了。

日本人來的「佐佐木次郎」,韓國來的「金忠明」,台灣來的「張朗」,香港來的「楊子平」,我的身份不斷轉換,加上略加易容,在這密集繁亂的馬尼拉中真正的鄧泰思已經消失得無形無蹤,白天我會到貨櫃碼頭附近等待機會,晚上就回華埠打散工賺錢為生,似乎黑工在這邊相當普及,我的身份沒太多人過問,總算勉強地活了下來。

終於半個月後,我登上了名為「東龍四號」的貨櫃船,船隻將會先停泊馬來西亞,然後回香港。

「你要脅我?」當我主動在艦橋現身向船長談條件時他相當不悅。

「如果你折返既話,船上既蔬果恐怕會爛晒。」我淡然道,「到時既損失都唔細。」

「你無名無姓,你信唔信我就咁係度扔你落海?!」

「咁倒要你確定船上無人會舉報先好。」一看到他這種態度我就知道他在船上不滿者大有人在,「要幾十個黎自唔同國家既人口徑一致都唔易。」

「你…你想點!」完全被我玩弄在掌心的他似乎投降。

「我只係想坐順風船。」我道,「我可以係船上面幫手做我做得黎既野,我只想坐順風船返香港。」

「你無證件,返到香港我地會有麻煩!」

「到香港後我會處理,你可以當無見過我,我只係個潛上船既偷渡客,咁你就無責任。」

「…嘖,只好係咁。」船長投降,反正多我一個人也不會影響航行,然後他開始吩咐其他輪班監視著我,但在一兩天我在船上幫忙解決了不同問題後我也得到了他們的信任。

於是在一星期後,我終於看到了那久違的身姿。

「獅子山…」

我站在船的甲板邊緣,挑望遠方那威武的身形,石獅在九龍之巔繼續凝視著這都市的悲歡離合。

我回來了。

我終於,回來了!!

「耶噢!!」

我舉起雙手迎著從香港吹來的風歡呼,今天的陽光似乎比起以往更和暖。把頸子給我洗乾淨等著,費勝嵐,唐老板,我那所謂的「父」或是「母」!

現在,輪到我的回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