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線: 第十六章—虞姬
Tina搞不清後背的絲絲涼意,是禮堂側門隙滲進來的冷風,還是有意無意把自己夾在中間的Rebecca和Jacky。
當Rebecca唸完「賤妾何聊生」,Tina在後台準備拿起船槳道具的時候,聽見台下一片嘩然,她探頭出來望了望,竟見Jacky愣住了蹲在地上。
從來Jacky都是氣定神閒的模樣,肯定是出了意外。Tina下意識上前察看,踏出了舞台兩步,立刻被Emily拉了回來:「喂,未到你出場呀。」
「但台上似乎出了狀況。」
「應該只是有人出糗了吧,又不是人命悠關的事。」
兩人屏定呼吸窺探著,不知過了幾秒,Jacky才唸出劇本上寫的「虞姬」,但顫抖著的聲線跟平時練習完全是兩回事。
「大王… … 追兵已到,速速上船吧?」明明這個時候Jacky應該把Rebecca平放地上,站起來跟自己對話的,Jacky卻見到自己出場才突然醒覺,突兀到不得了。
心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綵排了這麼多次都出亂子,Rebecca大概會生氣吧。
牽手謝幕的時候,Jacky握著她的右手在微微抖著,而Rebecca則一臉漠然,生悶氣時她就是這個樣子。
果然,一下台之後,Rebecca就立即一手拉住了自己的手臂,似乎特意不想和Jacky坐在一起,而Jacky也不發一言徑自回到座位上。結果,自己就夾在她們中間坐著。一坐下,四面八方的同學便向她們投以詭異的目光。
待大家回過頭去之後,Tina碰碰Jacky的手臂, Jacky只皺著眉搖頭,示意不要再問;下意識看看Rebecca,她交叉雙手,抿著嘴閉起了眼,鼻尖竟微微泛紅。
只是一場無聊的戲劇比賽,沒必要為小小的出錯傷感情吧?!
「觀眾投票的結果已統計好了,今年得獎的班級,以大比數拋離對手,可謂眾望所歸… …」台上Ms Wong好像第一次有聲調地說著話,但Tina只盤算著怎麼勸說感情不錯的兩位拍擋重修舊好。
「得票七百四十二票,中三甲班【霸王別姬】!!」
吓?
四方八面傳來更誇張的嘩然,更夾雜著令Tina惑眩的笑聲。
六個女孩站面有難色起身走到禮堂側的走廊準備上台領獎。怎科,到了上台的梯級旁邊的側門,Rebecca亳無預兆地轉過身,「啪」一聲奪門而出。Jacky見狀,竟也無視台上的Ms Wong,跟Rebecca衝了出去。
Tina傻了眼。Mandy往門外看,兩人早已不見蹤影。
「那等不等她們回來…?」
「傻的嗎?我們要站著被笑到什麼時候?」Emily徑自跑了上台,其餘三個女孩只得無奈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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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嵐著了魔似的追隨著長得垂在地上的紅色裙擺奔過走廊,跑上了樓梯,禮堂裡滿腦子的疑問瞬間被喘氣聲洗得一片空白。
不出所料,何惠雯是跑回班房取書包去。當軒嵐跑到門口時,挽著書包衝出來的何惠雯往她懷內撞個正著:「Excuse me!」對方低著頭,亳不猶豫扳開了她的肩膀,往通常學校後門的另一邊樓梯逃去。
軒嵐看看手錶,三時四十一分,學校的後門還有四分鐘才會打開。也不顧自己一身奇裝異服,她當機立斷提起書包就追了出去。
跑到操場,終於尋回何惠雯拖著紅裙奔馳、頭也不回的孤影。同時,放學的鐘聲也響了起來。眼見校工嬸嬸施施然打開了後門鐵閘,軒嵐更不敢減慢半拍。衝出了校門,迎面而來一陣放學的人潮,但何惠雯鮮紅的背影異常顯眼,軒嵐還是能從人堆中穿插著,跟著她跑上了培正道的斜坡。
當向一個又一個被自己撞到的同學賠罪時,軒嵐不禁反問自己到底在幹什麼──既然她要逃,為何還要對她窮追不捨?
難道只是為逼她為對在台上的所作所為給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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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那麼想知道真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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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過馬路,跑到了常盛街公園,何惠雯終於停了下來,埋首靠著樹幹喘著氣。軒嵐距離她還有三步之際,她轉過頭來,素來白晢的雙頰難得一片緋紅,直視著軒嵐雙眼幽幽道:「你,幹麼要追上來?」
「為什麼… …」話到了口邊,軒嵐居然發現自己連把事情簡單描述也難以啟齒。
「你不是說過,允許我在忘了劇本的時候,隨心演的嗎?」
「是… …」軒嵐一陣暈眩,到題的質問還是說不出口──
忘了劇本,原來包括忘記劇本裡沒有虞姬死前在霸王唇邊三厘米距離不到的臉頰上親吻訣別的一幕嗎?
「那我跟你說,這就是原因!情之所至所以這麼演了,不可以嗎?」
「可為什麼… …」為什麼排演了那麼多次,你都沒有說過感情這樣能到位一點,偏偏在眾目睽睽之下才做出令我意想不到的事?
不,這絕對不是軒嵐想爭拗的問題,連情之所至都搬了出來,還有道理可言嗎?
何惠雯卻說出來了:「為什麼我要到演出的一天,才這般做?」
「… …」
「如果我跟你說,我是好勝心強,為了得獎而譁眾取寵,可不可以?」
軒嵐莫名其妙地搖頭,明知這不是實話。
「為什麼不可以?!我的虛榮心就是嚴重到這個地步不行嗎?」何惠雯嗚咽起來:「你可以看淡所有人和事,任由它們不留痕跡地淡出,但這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的!」
軒嵐對何惠雯的指控理解不能之餘,心口像吃了一棍。
若果她可以如何惠雯所講那般灑脫,她哪會一路追她追到這裡來?
問心,她真的想知道何惠雯吻她的原因嗎?終究,奪門而出去追何惠雯,不過是下意識的反應。
原來要丟下這女孩一人難受不顧,自己做不出來。
還沒能反應,何惠雯的淚珠己經滾出了眼眶,一臉委屈說了句恰恰捅中她要害的話:「就只臉頰而已… … 我們都是女孩子,有什麼問題嗎?你在介意些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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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意,我在介意嗎?
也許真是有一點介意,你輕而易舉就把我小心翼翼掩飾的東西翻倒一地?
也許真是有一點介意,我為你而刻意與你保持的距離,你竟在全世界的目光下肆無忌憚地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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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嵐不期然流露的慍色,在何惠雯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中,竟異常鋒利。
她的淚一下子湧得更兇。
「你覺得我,是那種會隨意親吻的人嗎?」
慍色未去,腦裡又一片空白,難以理出任何邏輯來──怎麼何惠雯說的每一句句子好像都接不上前一句的。
她掩著臉哽咽著,聲線小得軒嵐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錯:
「你曉不曉得,我這輩子,從來都沒有… …」
再說不下去,她倏地挽起書包,推開軒嵐奔往下坡去。
這下子軒嵐想要追她,也無能為力了。
她眼下的世界,已成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