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嵐憔悴地來到阿行的宿舍,她說自己失戀了,為此,她已做了一星期的心理準備。
 
「我失戀,好唔開心。」
 
阿行並不知伊嵐的戀愛對象是誰,中學的時候,他尚知道對方的名字;後來,便只知對方的代稱,例如ABCD君。
 
他在她旁邊,有些不忍:「唔好再飲啦,你咁樣傷害自己,個男仔就會心痛你啦咩?」
 
「我都想知。」
 




她想,如果他知道她如此愛他,可能是會的。
 
「佢唔會care㗎啦……」他斬釘截鐵。
 
他有單戀的經驗,深知被愛的一方只覺愛者愚昧,高姿態的人怎樣都瞧不起低姿態的可憐蟲;與本來的性格如何無關。
 
「我唔好咩?認真講,我好過個女仔好多、好多!講樣、講身材、講性格,我都好佢幾倍……」伊嵐楚楚可憐地看着阿行。
 
這樣的眼神,自尊心強的她,未曾賦予他人。
 




他安慰她:「算啦,你咁好,好快搵到個更好嘅男仔啦。」
 
她將頭靠到他的肩上,閉眼假寐。
 
阿行稍稍推開伊嵐,拿起電話,告訴青青。
 
伊嵐睜眼,看見他在報備,更加難過。她立即將他的電話放在地上,忽然哭了出來。
 
她可以「知悉」他有愛人,但無法接受他如此正面地展現差別對待。
 




她好委屈,喜歡他這麼多年,也無這樣的待遇。在她傷心難過之際,他們開心快樂地相擁玩樂,剩她一人不知所措。她的愛就似冬天落下的花瓣,被人來回踏過,喀拉喀拉的聲音卻只有她聽見,別人只知春天的景色會更和美。
 
阿行說:「冇事冇事。」
 
他沒有執起電話,畢竟,他甚少見她因失戀哭泣。
 
伊嵐從下而上地凝視他,半睜嘴唇:「我真係咁唔正?」
 
這條問題,她在每次與別人分手後、找他訴苦時,也會問一次,無非想讓他誇一誇她——平時,他都不當她是美人。
 
「正。」阿行說。
 
他沒有說謊,如果用男人的目光看她,她絕對是極其吸引的。
 
她環抱他的頸,一邊哭,一邊說:「我鍾意你啊……」




 
「你醉。」
 
「楊念行,」她重複:「我鍾意嗰個係你啊……」
 
她的聲音越來越軟糯,和平時的歡快完全不一樣。她在示弱。
 
在他身邊這麼多年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做朋友。她很在乎這段感情,也很珍惜這個「朋友」,但,無法接受他的愛人。她不希望他的愛人是她以外的女生——當然,當然,可是今次,也太過分。
 
阿行又說:「你醉撚咗啦,唔好再飲!」
 
他不信。他不是一個情感遲鈍的人,只是,明明他也見證她的段段戀情,從含羞答答的初戀到現在的不痛不癢,他都沒有錯過。
 
「你講過嵐姐劈到六、七點都唔醉!」伊嵐說:「我冇醉!」
 




她很清醒,但刻意地將聲音提高,語氣不斷跌蕩。她沒有醉,但是,她需要如此。
 
一個女生醉酒的時候,是脆弱得能令男生疼惜的。若然,她借醉意吐出真心話,他才能感覺到她長久的壓抑、沉鬰——這是平時的她能忍下來的情緒——但此刻,她吐露真心。
 
心軟這回事,雙方多少都不能過分清醒。
 
念頭是一早有的,她不是因衝動表白;只是,仍然心怯。
 
阿行沒有接話,他同樣心慌、不可置信。
 
他覺得伊嵐是醉了。
 
她開始言語混亂,將一件又一件的事道出,句句帶着哭腔:
 
「我鍾意咗你好耐啦,你知唔知啊?你唔知,因為我冇講。




 
你記唔記得中學嗰陣,年年你生日我都會送一樽星星畀你啊?每一粒裏面都有字㗎。寫晒希望你嚟緊點、點、點,最好開開心心;點知,有次你發現女神鍾意其他人,頹咗一段時間,我又唔開心但又幾開心。
 
可能因為你從來都唔在意……所以,唔覺得我對你好上心。全部都係小事,不值一提。每日都幫你喺locker攞書,放學又幫你擺書。你個唔多sporty嘅人參加班際閃避球,我嗰年唔係你嗰班,都行過嚟同你遞水打氣……全部都好小事……
 
大個咗之後,冇以前咁純粹。幫你追過好多女仔,畀過好多tips你……雖然,我冇幫你,你先成功。你記唔記得你失戀嗰排,日日都懵吓懵吓,有次你打電話過嚟,問我做緊咩、得唔得閒,我答幫仔打緊飛機。
 
你以為我講笑,但嗰陣我已經㷫烚烚。最後,我叫個男仔走,同你喺傾咗三個幾鐘電話。時鐘個speaker話夠鐘,我急急腳出去畀多二百蚊。
 
係咪好好笑?我鍾意你啊仆街!
 
我好撚正㗎衰人!但你一直鍾意第二個,點解啊……
 
我唔想再等啦,唔想再繼續鍾意你啦!點解你就唔可以愛我一次啊……」
 




伊嵐沒有責備阿行。
 
她只是微微抽蓄地哭泣,柔聲地講出她的真心說話。
 
她不懂得怎樣表白,因為沒有經驗。她猜測,講出付出過的過往,便是愛的象徵。她沒有辦法。
 
有很多次的拍拖,但她未曾真正鍾情伴侶。
 
剛才,她完全不敢看阿行。
 
伊嵐毫無底氣和自信,所有埋藏心底甚久的情意,即使被她親口種出,然而口水不能滋養它見光發芽。
 
她怯懦。
 
當她講出「喜歡他」時,便後悔了;但是她只能繼續。
 
她很清楚,和他,是不能回到最初了。她親手褻瀆了二人的友誼,此刻,不奢求神明能夠使時光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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