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讓空間變大,地下通道仿佛無限延伸,道路無始也無終。纏繞三人的低氣壓氛圍,重空氣壓迫胸腔,頭殼也跟著隱隱作痛。
    
    初秋手持電筒一往無前,祐嘉和紅楓跟在身後,兩人都拿著螢光棒,微光照亮前路。
    
    祐嘉舉起手心,電量75%,仍然相當充足。她望向紅楓;紅楓望向她,舉起手心,電量53%,快將過半。
    
    祐嘉遞上能量飲品,紅楓搖頭,輕手推開。祐嘉把螢光棒夾在腋窩,雙手並用拉開易拉環,再次遞給紅楓。
    
    紅楓皺眉,嘴角朝下,但還是老實的接下了。當最後一口泥漿水滑過喉嚨時,她們也到達了目的地。
    




    大幅玻璃幕門,輕推後發現鎖頭依然緊鎖。初秋將光照進去,裡頭是一個寬敞的空間,排列多組桌椅,每張桌上都放有電腦,看似是一個辦公室。
    
    「這裡就是監視者大本營嗎?」初秋說,「好多塵,電腦都是舊型號,看來荒廢很久了,會有鬼蹦出來也不出奇。怎麼看都是一個遺址,和廢城的大部份地方沒有差別。為甚麼,小狐狸說我們能在這裡找到答案?」
    
    「不。」
    
    祐嘉撲到玻璃上,徒手抹開灰塵,真相印進瞳孔裡。
    
    「不!不應該是這樣!」





    眼睛瞪得圓大,她失控地搥打玻璃。連紅楓都被祐嘉前所未有的表現嚇到卻步。
    
    初秋拉住她,「你知道了甚麼?快說!」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頭昏目眩,渾身脫力,支撐腳步的力氣都像洩氣的氣球般漏走。
    
    「祐嘉!」初秋拉住她的肩膀,要她正視自己,「甚麼意思?『假的』是甚麼意思!?」
    
    「由我來說明。」
    




    金色的聲音劃過空氣,三人一同面向意外的來訪者。
    
    居然,是大小姐。白色的頭紗掩蓋臉部,昌姐從旁攙扶。
    
    「即是,你一早就知道事實?」祐嘉的每個字都在激動地顫抖。
    
    「祐嘉,請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從來都不是你們的敵人。」她轉頭面向紅楓,「你的反應並不吃驚,看來比她們早一步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靠推理猜到個大概,臆測到現在這一刻才得到證實。」紅楓以一副置身事外般的冷淡語調道,「你們是甚麼時候發現這裡的?」
    
    「來到冰室的第一個晚上,昌很快就發現了暗道。」

    「攝像鏡的事,你們也是一早就知道的嗎?」

    「不是,那是你們先發現的,之前我們對此一無所知。」




    
    「夠了!個個都一副恍然大悟的嘴臉!難道就只有我一個被蒙在鼓裡嗎?我真的有那麼笨嗎?」初秋沖大小姐吼道,昌姐站上前擋住敵意的視線。
    
    大小姐輕輕擺手,昌姐自動讓開。大小姐說:「這座島是一個片場。一個百年前的綜藝節目『狂奔人』就是在這裡拍攝的。因此,廢城的佈置會缺乏生活感,針孔鏡頭亦是為了拍攝節目而佈置的。而在南面發現的大量義體,那是為片場提供勞動的工業用仿真人,城裡的能量飲品是作為他們的補給品。」
    
    初秋點頭,不斷的點頭,像車上的大頭娃娃。身體如脫線木偶般無力,要扶住牆才能站穩,「沒有監視者;沒有陰謀;沒有謎團。為甚麼不直接跟我們說明真相?我們整天東奔西跑,像一匹追著小紅點的笨貓,而你就是那個拿著雷射筆的人。坐在皇宮裡看著庶民被你耍得團團轉,感覺一定很爽吧,女王大人。」
    
    「初秋,你的說法太難聽了。」祐嘉說,「大小姐一定有原因,我們先聽她的解釋吧。」

    她理解初秋發飆的理由,問心,她亦對大小姐的行徑充滿疑惑和不忿。然而,理智壓過了怒氣,比起向大小姐發火,她更想知道背後真正的目的。
    
    初秋望著祐嘉,憤怒的眼神像要把她撕開,「例如?你倒是說說看?」初秋向她迫近。

    祐嘉怯懦後退,突然又握起雙拳,穩住腳,抵抗地瞪眼。紅楓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往身後。
    




    「現在我是壞人嗎?」初秋誇張地聳肩,「聽住,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權力者』,這位女王大人光是站著便已踩中我的地雷。可是啊,荒島求生嘛,我以為可以放低自尊,為了大夥努力一下。結果呢?小丑竟是我自己?哼,為甚麼我會跟著你們瞎搞,看來我真的瘋了。」
    
    「我相信大小姐一定有苦束。」祐嘉說,「初秋,想想奎奈的經歷,島的另一邊發生的事。我們就像鏡子的兩面,只是走錯一步,我們也會落得相同的下場。是大小姐帶領我們,我們才沒有分崩離析,現在才能團結一致。她甚至犧牲了自己的相貌,為了讓我們可以吃自然食物。事到如今,難道她的誠信還有需要懷疑的空間嗎!?告訴我們吧,大小姐真正的想法!」
    
    周圍的空氣像火災現場一樣乾燥熾熱。大小姐開口了,開始將想法娓娓道來。結果和紅楓猜的差不多,要能夠活下去,她們需要一個明確的目標。

    既然危機不存在,那就做一個出來吧。

    就算是虛假的也好;就算事後會被憎恨也好,大小姐依然深信自己是正確的,心裡沒有一絲陰霾。她利用了祐嘉和初秋的感染力,『散佈希望』她如此稱呼自己的目的。
    
    「德政啊,女王大人萬歲萬萬歲。」初秋拍手,不停的拍手,拍得飛快,「我退出,我不要再被牽著鼻子走。就這樣吧,微臣告退。」
    
    初秋掀起裙腳裝模作樣的行禮,她轉身要走,卻被抓住手腕。
    
    「夠了,麻花麻花。」她轉頭,發現身後的竟是紅楓。




    
    「大家,安靜,細聽。」
    
    此話一出,大家才注意到空氣中瀰漫的不只有火藥味。喀喀喀喀喀喀……像東西在裂開的聲音。黑色的蜘蛛網在牆壁上張開。

    牆壁破裂,污穢的黃水如泉湧,一下子就浸過了眾人的腳踝。
    
    有一必有二,二不離三,牆壁不斷穿出破洞,水平面以驚人速度上升。
    
    「要崩塌了!快跑!」
    
    大小姐的話就像鳴槍,眾人立刻往回頭路跑。周圍的牆壁在震動,轟隆悶響不絕於耳。不一會,水已浸過膝蓋,光是對抗水流站穩腳已非常吃力。
    
    昌姐叫大家互相勾住手臂拉成人鏈,背貼住牆涉水前進。
    




    水流的冰冷仿佛流進祐嘉的心,「怎麼辦!?要逃不掉了!」
    
    「仿真人不用氧氣呼吸,所以是不會溺水的,應該沒甚麼大不了吧。」初秋說。
    
    「閉上嘴巴專心走路!」領頭的昌姐大聲喝斥,「要是摔跟頭,身體進水就完蛋了!」
    
    隊二的大小姐接著補充,「仿真人和人體構造不同,我們不能閉氣,水只會單方面湧進體內,義體會被水的重量壓得無法動彈。像開蓋的塑膠樽掉入水中,進水後一直沉到底。」
    
    對話期間,水位上升了兩厘米。依照這個速度,未到遇見奎奈的位置,恐怕水已浸過頭頂。
    
    紅楓突然踉蹌,祐嘉急手拉扶,紅楓的臉擦過水面,沾濕大片頭髮,鏡片也滿是水珠。她動作狼狽地抓住祐嘉肩膀,發覺自己站不住腳。
    
    「對不起,我不夠力了。」她說。
    
    祐嘉加大力度抓緊紅楓的臂膀,「可惡,都是這副被限制的義體累事!」
    
    「義體……」昌姐頭腦一晃,眼睛閃過光芒,口中唸唸有詞,「要是這樣,她們也能得救,沒有其他方法了。」昌姐轉向大小姐:
    
    「我要放手了,請大小姐帶著她們往出口走吧。」「昌?」

    說罷,昌姐鬆開大小姐的臂彎,獨自逆著洪流往回跑。

    高等仿真人的出力是仿真情人望塵莫及的,甚至比健壯的人類還要高出幾倍,即使逆流而上也能全力奔跑,不過……
    
    昌姐脫下手套,掌心的數字在徐徐減退,48%電量應該勉強足夠完成心中計劃。
    
    她跑回辦公室入口,水位此時已到大腿。她揮拳打穿玻璃幕牆,手腳並用,玻璃就像梳打餅一樣易碎,很快清出巨大的缺口,洪水馬上湧進辦公室,淹浸每個角落。
    
    昌姐走進去,隨手抓住辦公桌的一角,一個旋身就像拋飛盤一樣把厚重的實木辦公桌拋到通道。

    動作沒有停下來,她馬上抓住另一張辦公桌拋出,一張接一張。重複第六次時,辦公桌半路被接下。意外的身影映入眼簾,是大小姐。
    
    「為甚麼!」昌姐慌亂的語氣忘了禮儀甚至帶了譴責。
    
    「別忘記我也是高等仿真人,兩個人的力量一定能趕得上!」大小姐舉起辦公桌,將桌腳之間交叉重疊,以更緊密的結構排列堵塞通道。
    
    現實容不下過問的時間,爭分奪秒女孩們才有機會脫險。兩人在沉默之中分工,雜物組成的堤壩續漸成形,洪水亦疏導到通道的另一方去。
    
    辦公室幾乎被清空,水已到半腰。兩人逃往會議室内,豎直會議桌堵住大門,險惡的水流從門縫滲入。看來,只是時間的問題……
    
    「她們一定能順利逃出地面。」大小姐說,她撓起尾指伸進頭紗裡點打已經不成形的下巴,「讓我想想那邊的情況:

    正直的祐嘉會被恐慌沖昏頭腦,嚷著要回來救我們;

    此時初秋出言制止,因為折返會害我們的犧牲白費;

    紅楓那個女孩,雖然看不透她平時想甚麼,但關鍵時刻很可靠,她一定會協助勸說。
    
    逃生之後,要報告我們的情況會很難開口。
    
    聽聞噩耗,脆弱的亞里和友梨會崩潰;
    
    小熊,未懂常人的情感,反而不用太擔心;
    
    智賀是樂天派,但也受到不小打擊而消沉;
    
    不過,有成熟的櫻和安德魯在,她們能擔起大家長般的角色,安撫各位的情緒。
    
    女孩們已經結下羈絆,有足夠凝聚團結的向心力。即使我不在了,她們也能活下去吧。」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甚麼要跑回來啊啊啊!!!
    
    我的行動不就變得毫無意義嗎!!!
    
    你要做濫好人到甚麼時候啊啊啊!!!    
        
    外面的人要死要活我才不想管啊啊啊!!!
    
    只要你啊啊!!我只想你活著啊啊!!
    
    為甚麼就是不明白啊啊啊!!!」
    
    名為使命感的堤壩決堤,壓抑住的情緒傾瀉而出。昌姐抓住大小姐的肩膀,收不住高昂的情感爆發——但是,她剎住了,像硬生生停住子彈列車。

    她放開大小姐。理順紊亂的髮絲,站得筆直,沉穩的語氣:
    
    「大小姐一個人逃吧。通道的另一邊不知道通向那兒,但是值得嘗試。我一個人留在這裡阻截水流。」
    
    「雙日。」大小姐輕語,她張開手心,電量剩餘個位數,「一個人是無法辦完所有事,所以才要有女僕的服侍。當時我也想到堵截通道的方法,你不過是先一步行動罷了。換個次序,你為了實行我的計劃而留下來,這樣想能讓你釋懷嗎?」
    
    「大小姐。」昌姐點頭,流下眼淚,「我的一生是由你賜予的,能夠為你而死,是我最大的幸福。」
    
    「不對,我們仿真人不會死。只是睡著罷了。」纖細的手摸過烏黑的髮絲,「夢中再相見,雙日。」
    
    雙臂環過細腰;金色的秀髮枕上胸膛。
    
    「晚安,大小姐。」
    
    數字淡化,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