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之詩: 衝擊紅線
「書本中有農場抬頭只得操場~世界哪兒有著農夫在插秧~天空不見月亮月亮躲於高牆~也許羞愧再比不上晚燈光~」
小熊水平張開雙臂,在花槽邊沿小跳步,愉快地唱歌。
「你很喜歡這首歌呢。」旁邊並肩而行的櫻說。
「智賀教我唱。」小熊天真爛漫地笑著,「她唱歌好聽,還會說故事。」
「那只兔子,沒有說些不正經的故事吧。」兩人後方的安德魯懷疑地皺眉。
「不會啦,別太婆媽。」櫻邊說邊搖手。
「不是婆媽,小孩就像白紙,任何事都會影響成長。」
「成長甚麼的,唉……」消極的念頭一閃而過,櫻不想在小熊面前談論這個話題,「活在當下吧。」
「我深信我們能活下去啊,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會有希望。」
「好耀眼,你這傢伙也太正面,到底是怎樣煉成這般自信。」
「嘻嘻,要提到我的妹妹。」安德魯的眼神亮了起來,「超級大美人,我的小太陽,樂觀積極永不言敗,我半生裡最大的驕傲!」
「說過是雙胞胎妹妹來著?」
「是啊!她從少就是位小明星!我也從少陪她一起練歌;一起排舞,終於在贏得選美冠軍後出道成歌手!『終有一日要飛往天上。』是我們共同的座右銘。」
櫻沒有表情,顯然不感興趣,「你老是炫耀自己的妹妹,倒沒聽你談過自己的事。既然是雙胞胎,你的姿色理應也不輸妹妹吧。」
「我的事不重要,完全沒有聽的價值。現在,讓我娓娓道來,我妹妹精彩的成星之路奮鬥史。」
「天啊,拜託,不要。」
兩人走著走著,察覺小熊沒有跟上。她們轉頭,見小熊呆站在花槽盡頭不知所措。
「怎麼辦?」小熊看著地面,又看著二人。
「小熊怕高嗎?」櫻說。花槽只到膝蓋,她明明爬過更高的地方玩耍。
「沒有路了,要怎麼辦?」無助的眼睛像不會下樓梯的貓狗一樣。
櫻搔搔頭,感到不解,「跳下來就好。腳底碰到的就算路。」
「不行,要是摔跟頭就不好。」安德魯上前,「我抱你下來。」
櫻拉住安德魯的裙腳,害她動作狼狽地急停。
「太婆媽了,小孩就像白紙,過保護會影響小孩成長。」
「哈?你竟敢用我的說辭對付我?」
兩人爭拗之際:
「接住我!」
小熊突然跳起,大字型撲向半空。櫻和安德魯掉了下巴,箭步衝前,四條手臂分工合作接住小熊,幸好有驚無險。
樂透了的小熊興奮地咯咯笑。
「真是的!很危險啊!」「就是這樣!做得真棒!」
語畢,二人對視,不滿的望著對方。她們放下小熊,一個抱胸,一個叉腰,正要爭論。
「我學不懂。」小熊歪頭,「櫻很開心,我做對了嗎?但是安德魯不高興,我做錯了嗎?」
「那當然是我——」
櫻舉手制止,閃閃發光的表情散發著自信。安德魯不說話,眼神要她說下去。櫻撐膝彎腰,與小熊視線同高。
「兩者的對錯之分,取決你的想法。」
「我想大家都開心,要怎樣做才正確?」
櫻噘嘴假裝思考,「你想要正確的做法,還是開心的做法?」
「正確的做法不就是開心的做法嗎?」
「不見得呢。假如小熊沒有跳下來,而是讓安德魯抱你,剛才就不會笑得那麼開心了。所以,比起正經八百的正確做法,開心的做法會更有樂趣。至於甚麼時候採取甚麼做法,要如何選擇就是你的決定了。」
「你這傢伙偶爾也會說些不錯的話。」安德魯說。
「好了,我就退一步當是稱讚收下。」櫻無奈的甩手。
「但是,不準做危險的事。要跟我們約好啊,開心的前題是不能傷害自己或傷害別人。」
「做開心的事,我還是不懂,但我會學。」小熊說。
安德魯上前牽起小熊的手,「接著的路我們還未走過,慎重起見不能亂跑。」
「不做危險的事,我記住了。」小熊另一手牽住櫻,「不做危險的事,所以要牽緊。」
櫻癟嘴繃著臉,阻止臉孔融化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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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顏色漸轉深黃,高牆染上黃昏的顏色,三人停步於十字路中心。
「櫻。」「別吵!」
手上的地圖翻來覆去,櫻伸長脖子以為就能看得更遠。安德魯和小熊坐在路邊廢車車頭,手上的能量飲品乾了一半。
「太陽在西邊,右邊是北面,呃,剛才經過了啤酒廣告版,所以要往東行……」櫻低頭嘀咕。
「還沒好嗎?」安德魯俏俏來到身後,下巴枕在櫻的肩膀,「我們迷路了?」
「快要找到路了,再給我一點時間。」
「太陽要下山了。哈~呼~」安德魯假裝打哈欠,實則用下巴戳她的肩膀。
櫻東張西望的嘗試對照地圖和街景,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視線。街的另一頭,初秋獨自漫步,臂彎掛著手袋,頭望住旁邊的建築,眼睛完全不看路,捧著筆記本振筆疾書。
「好巧啊。」櫻往初秋招手。
初秋注意到她們,把筆記收進手袋,笑咪咪的走向她們。
「初秋!」小熊大聲叫道。
「櫻安熊,一家子來逛街喵?」
「甚麼鬼簡稱!」櫻的臉瞬間炸紅,「才不是一家子!別胡說!」
「嘻嘻,像一家嗎?」安德魯繞著櫻的手臂,「感覺不錯,現在開始你就是爸爸。」
「啥?為甚麼我要當爸?」雖然櫻的語氣帶著不願,身體卻沒有抗拒。
「我是姐姐嘛,升級便是媽媽了。」
「啥鬼道理,這麼隨便的,對小熊不公平吧。」
小熊望著二人兩眼放光,「櫻爸爸,安德魯媽媽,我記住了。」
初秋在旁邊賊笑,享受著惡作劇成功的愉悅。忽然貓眼一瞪,她指向櫻,「嗯喵?那是我畫的地圖喵?」
「原來是你畫的啊,地形畫得超仔細的說。」櫻嘖嘖稱奇的吹口哨,「對了,能幫忙指路嗎?」
安德魯的眼睛瞇成一線,「果然是迷路了。」
「多嘴!」
初秋托腮皺眉,表情不滿意,「怪不得會找不著路,那個拿法不對喵,把手放近一點。」
「拿法?這樣?」櫻貼近手腕,圖紙下彎曲成U型。
初秋豎起兩根食指,戳住圖紙外側向內壓,將地圖上兩個圖案合併。
「老二。」
「@#$%&!」嚇到說火星語,櫻動作誇張的往後跳。
初秋彎腰狂笑,淚水都抖出來了,「好棒的反應!我喜歡!」
「甚麼甚麼?」安德魯沒有跟到狀況,好奇的看向地圖。
「甚麼都沒有!」櫻害羞地掩住脖子,臉色變成了蕃茄,「女孩子不要開這種下流玩笑!」
「哎呀,意外的純情呢,逗你玩的啦。」初秋再度走近櫻,指住地圖比畫,「我們在此,沿著大街走,見到柱形郵筒時轉右,再這樣這樣……」
「這樣啊!我懂了!」
「不客氣喵。」
「謝謝,我們可以在日落前回家了。」安德魯意有所指的說,「初秋跟我們一起走嗎?」
「不了,我會繼續在附近走走。」初秋向剛才注視的建築比手,「這傢伙讓我在意得不得了喵。」
那是一幢三層高的建築,歷經風霜的外牆依然是搶眼的紅色,幾乎沒有完好的窗戶,從外觀推測是一幢酒店。
「酒店怎麼了?」
「嗯喵,我圍著它走了一圈,然而,找不到正門或類似的出入口。」初秋豎起手指在半空畫圓,「也沒有橋連接周圍的建築。我想喵,也許是經地下通道進入。」
「真的有探究的必要嗎?」安德魯說。
「隊長,我是那種不解開問題便會吃不好睡不安的類型喵,積壓疑問會令我感到焦慮喵。」
「隊長?是叫我嗎?」
「你是啦啦隊長喵。」
「噢,原來如此,」安德魯低頭,拉直啦啦隊背心,「習慣了反而忘記了,哈。」
「話說你有當過啦啦隊嗎?性格方面倒是很適合的說。」
「嗯,比起啦啦隊,我應該是應援團吧。體操甚麼的完全不懂,打Call的話很在行喔!想看嗎?我為妹妹的演唱會創作的應援舞蹈!」
「哇!完全沒有興趣!」
安德魯甩手拍打櫻的下腹,櫻又揮手打回去。
「我們在此分別喵,你們也趁天黑前回去吧。對了,能分兩罐能量飲品給我喵?」
「口味隨便挑,我們收集到好多。」安德魯拉開背包,裡頭裝了滿滿一袋。
初秋一個愕然,抬起半邊眉,「你很大力啊,不重嗎?」
「還好,我對體力很有自信。」
「這傢伙簡直是母猩猩,」櫻露出嘲諷的笑臉,刻意大動作地聳肩,「訂造你的客人該不會是個肥腸滿腦的半大叔吧,不把義體出力提高會受不了。」
「母星星?飛翔悶腦胖大蜀?」小熊歪頭,「好多沒聽過的詞語,是甚麼意思。」
「呃……」櫻好不容易冷卻下來的臉色一下子漲紅。
「對啊,我也不是很懂呢。」安德魯臉上掛著笑容,背後的風景卻好像變成了火災現場,「請—你—詳—細—說—明—櫻—小—姐。」
「對不起!是我口不擇言!求放過!」
「嗯喵,往好處想,也可能是虎背熊腰的肌肉猛男喵。」初秋翻了一會,拿走兩罐紫色的,「那麼,再見喵。」
初秋揮手道別,鑽進路邊的小巷消失。
三人整理好行裝,安德魯牽起小熊:「回去吧。」
櫻不為所動呆站原地,她看著酒店外牆若有所思,「聽過初秋的話,害我也在意起來了。」
安德魯低頭看錶,「時候不早了,最多給你玩五分鐘。」
櫻兩腳前後小跳步,拉伸手臂在做熱身操。她忽然脫掉外套,露出一雙雪白的臂膀。
「你在幹甚麼?」
櫻舉起捲成一團的外套,「這樣墊著便不會被玻璃碎扎到。」
安德魯給她一個白眼,「我是問你想幹甚麼?」
櫻指向外牆高處,「看到那扇窗了嗎?可以從那邊進入。」
「窗口離地面足足五米高。」安德魯不願地搖頭,「我不會讓你墊腳的。」
「誰要用這麼原始的方法。我會衝過去蹬牆起跳,只要夠到邊緣就能爬進去。」
安德魯的嘴唇曲成A字,鼻頭朝上,「認真?」
「別瞧不起我,我以前是玩跑酷的。這副身體也習慣了,這種程度輕而易舉。」
櫻往後倒退,沒路了便弓膝擺出起跑姿勢。
「不做危險的事!」小熊高聲警告。
櫻向兩人豎起大拇指,「爸爸學過的,小熊千萬不要模仿。」
安德魯掩住小熊眼睛的時候,櫻的膝蓋猛然伸直發力,直衝向牆壁。從跑步姿勢得知櫻並非吹牛,她的動作散發著紮實的經驗和自信。
她在牆壁前一躍而起,曲膝右腳踩牆,還未發力,『碰』牆壁應聲破裂,櫻撞進牆裡,留下漆黑的窟窿。
「櫻!不!!!」安德魯跑上前,眼前的景象又把她煞停,認知遭受衝擊,她需要定神了解情況。
窟窿邊緣尖銳,明顯不是混凝土的材質。牆後露出木板,看似混凝土的表面只是噴上烤漆的發泡膠。
「我沒事,沒有受傷。」櫻狼狽地爬出窟窿,安德魯立即把她扶起,「這是怎麼回事?酒店……是假的?」
她們站在窟窿前,無數臆測如雨後春筍,但都無法合理解釋現狀。
「哇!」
小熊往窟窿大喊,回音立即作出回應。
「裡面有很大的空間。」櫻探頭望進去,「進去看看吧。」
「好像很危險。」安德魯臉帶不安的拉住櫻的手臂,「回去跟大小姐報告吧。」
櫻望向安德魯,又望向小熊。她理解二人的擔憂,卻壓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去就回。」說罷穿起外套,抬腿跨進窟窿裡。
「別走太遠。」安德魯的聲音在發抖。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空氣卻比外頭侷促。櫻從背包取出手搖式電筒,轉動手把充能,光圈照到地上。
電筒水平掃了半圓,這兒似乎是一個倉庫,胡亂擺放雜七雜八的傢俬,像規劃極差的傢俱店。她往内部深入,空氣的味道變重,像藥水的怪味猛攻嗅覺系統。
每行一步,木地板都會吱嗄作響,不一會又有灰塵從天花抖落,建築的牆壁仿佛在低吼,警告入侵者速速離去。
光圈照到某個大型物體,黑色的輪廓顯出詭異的形狀。寒毛直豎,頭皮發麻,足以停止呼吸的戰悚……
一個吊於半空的人形,手腳低垂,死灰色的皮膚佈滿黑斑。
電筒照向四周,更多的人形吊在半空,數量不止數十。櫻壓抑心裡横衝直撞的恐懼,眼前的東西並不是人類的屍體。
她走近人形仔細察看,四肢有球窩關節,連接處有電線外露,是仿真人的義體。為甚麼在這裡?而且還這麼多!?
噁心的聯想開始萌芽,想到自己體内也塞著眼前的東西就讓櫻的皮膚發癢。不,自己和這些義體的區別就只差在外層的皮囊。
櫻轉身就跑,事情發展嚴重超出負擔,她一個人消化不了過量資訊,她拒絕進一步的猜想,好像只要再進一步就會發瘋。
肩頭猛烈地撞上雜物,推下第一塊骨牌,雜物倒塌如同排山倒海,巨響把内心的慌亂無限放大。
櫻盲目地往光明的出口奔走,除此以外一片空白。
跳出窟窿,回到熟悉和安全的世界。安德魯接住腳步蹌踉的櫻,凌亂髮絲下的臉容蒼白,額上一片油光的冷汗。小熊也擔心的從旁邊湊了過來。
「你還好嗎?可以走路嗎?」安德魯安慰的輕捏她的肩膀。
櫻點點頭,重新穩住腳步,「只是,有點被嚇到。走吧,回到冰室我再跟你說。」
「甚麼?你在裡面看見甚麼?」
安德魯望往窟窿,卻被櫻壓住頭。
「不要看,比較好。」
安德魯口裡有一打問題要問,但見櫻的樣子不適合說話,便把問題吞回肚裡。她扶住櫻的胳臂,另一手拖住小熊,踏著催逼般的步伐遠離建築物離開。
走了十步,突然巨響,像天要塌下來似的。
灰塵遮天蔽日,塵浪湧上來淹沒了三人。等到騷動平息,沙塵隨風退去,火紅色的腦瓜從二人的抱擁後突出。
「酒店不見了!」
原本建築的位置只剩頹垣敗瓦,一切都埋在瓦礫之下。建築受年月侵蝕已成危樓,而櫻剛才鬧出的騷動更是為這頭垂死的駱駝背百上加斤。然而,櫻的心中比起罪咎,另一個念頭更讓她著急。
「初秋!」櫻大叫,「糟了!她可能在裡面!」
「找我喵?」
視線飛速扭向上頭,在一旁建築的陽台邊,初秋倚著欄杆,好像沒事發生一樣,舉起罐子小吮一口,「居然第一時間關心我,我很高興喵。」
鬆口氣,氣連力一同抽離身體,櫻撐住膝蓋才能穩住腳步。
「嚇壞我了……沒事就好。」
初秋搔搔貓耳,意味深長的瞄向瓦礫,「看來不能繼續調查,我跟你們一齊回去,順便說說你在裡面發現了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