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之詩: 違和感
拉開易拉環,祐嘉皺緊眉心,強忍泥水般的味道灌進喉嚨。手心的數字緩緩爬升,直到顯示為90%才停下。
電量顯示過最低的數值是80%,換句話說,電量維持在此以上即安全。原本以為毫無用處的數字又重拾了意義。
她把空罐子扔進草叢裡,原型祐嘉絕對不敢做的行為,為她帶來了破壞規則的快感。這兒是荒島,文明社會的規則管不到的地方,自己要盡快適應不同的思維模式,不受無謂的道德思想束縛。
坐著的長椅旁放著數十罐能量飲品,櫻以運動外套作為包袱將能量飲品帶到山上。她的行動力讓祐嘉深感佩服,每當遇上問題,祐嘉還在思索完美解答時,櫻便以粗枝大葉但又極有效率的方式解決。
她輕拍臉頰,告誡遲頓的自己。她習慣一板一眼,做事按部就班。現時這種死腦筋只會拖後腿,必須立即作出改變。
她跳起來大步向前走到櫻的身邊。櫻扭頭過來,黑色運動背心更突顯線條深邃的鎖骨,她踩著扶手欄杆的底部,半身探出了圍欄外。
祐嘉有樣學樣,踩著鏽漬斑斑的欄杆一躍而起。
「很危險啊。」櫻說。
「你不也一樣。」祐嘉語帶強硬。
「我不同啦,像你這種文靜型的,還是不要學我比較好。」
「我在陸運會的短跑比賽得過第四,才不是所謂的文靜型。」
「還真是看不出啊。」櫻以出奇的眼光打量她,「我忘了,這副義體只是一套戲服,並不反映個人性格。」
「不要說我的事了,你發現到甚麼嗎?」
「甚麼都沒有。」櫻放開雙手聳肩,玩樂性的往後倒,在失去平衡前又抓住欄杆。
「你根本沒有用心。」祐嘉決定靠自己。她集中精神看著廢城,首先以一條電線杆為起點,視線順著電線找到另一條電線杆,如此類推,循著電線一定能找到發電站。
然後,祐嘉很快便栽跟頭了,她順著電線找,結果回到了起點。讀懂了她的微表情,櫻在一旁暗暗笑。也許是上一個分歧點選錯路了,祐嘉選另一條路線再出發。
「你看得好用心啊。」櫻高亢地說。
用鼻子也能嗅出當中的嘲諷味,不服輸的祐嘉揚手叫櫻不要騷擾。她瞪大眼睛,手指在空中比劃。整座城市當作畫紙,以電線玩起了鬼腳遊戲。
可是,這場遊戲像沒有結果一樣,無論祐嘉再三改變路線,最後都會回到起點。她放棄原本的區域,在更遠處的電線杆上重新出發,結果也是在同一個地方繞圈子。
沒道理,這種設計根本毫無意義。就像……
就像……
是裝飾一樣……
「你發現到甚麼嗎?」櫻故意貼得很近,得意的鼻息都吹到祐嘉臉上了。
「你說的對,甚麼都沒有。」心有不甘,但祐嘉還是認輸了。
「我就說啦,」她賊笑,下一刻即收起笑容,「不過,這不是值得高興的事。」她把手貼在額上作觀看狀,「發電站長啥樣的?有辦法從外觀上找到嗎?」
「恐怕,不存在發電站。」
櫻轉頭過來,一張『你逗我玩嗎?』的表情,「你說會有發電站,我們才跑到山上來的。難道是空口說白話?」
「櫻,聽我解釋。」祐嘉用堅定的眼神讓對方靜下來,「現階段,『甚麼都沒發現』本身,也許是一種發現。」
「這句話我超想說一次的,居然被你搶先了,可惡!」
「細心點看,不覺得城市充斥各種不自然嗎?」祐嘉說。
「舉個例子?」
「電線都在一個區域裡循環,這已經是最明顯的不自然之處。剛才被你砸爛的汽水機,上面沒有投幣孔,也沒有電子支付的收費器,這不是很不合理嗎?」
「你說的我都懂,但這兩件事有甚麼關聯性?」
祐嘉沒有立即回答,她指向城市,「看那邊,有一輛藍色的汽車。」
櫻瞇著眼睛,很用力的觀察,「看到了,車頂穿了個洞,還有棵樹長出來。」
「現在往左邊望,能看到一輛紅色的車。」
「看到了,然後呢?」
「城市裡到處都有汽車,對嗎?」
「對啊,街道上就有好幾輛,你到底要說甚麼?」
「那些汽車的顏色太過鮮艷,好像都是些名車款,根本不像日常會看到的景像。甚至有種特意放在那邊的感覺。」
「要反駁的話,也許這座城市的居民特別富有,出入都乘名車代步。」
「現在請你找找看巴士。」
「巴士?」她頓了一會,「我找不到。嘿,那兒有巴士站耶,但是,為甚麼會?」她望向祐嘉,「甚麼意思?」
「找一找,這座城市到處都散發著違和感。該說,城市缺乏『生活感』。現在的情報還不足以揣測其背後意義,只能說,這裡埋藏著甚麼我們不知道的東西。」
尖聲破音劃過空氣,穿刺祐嘉的耳道。未及時理解情況,她只感覺到胸口被猛力的推撞,兩手抓不穩,身體失衡往後倒地,眼見櫻和斷裂的欄杆一同消失於懸崖之後。
「櫻!!!」
她撲上前,向懸崖下望,斜坡的植被留著一道明顯的拖痕,盡頭的林木擋住了視線。
事發突然,但祐嘉的頭腦相當冷靜,她開始分析:最佳的做法是立即下山找救援,不,一來一回天色都黑了,夜間搜索的難度非一般的高。她望著斜坡,只要多加萬二分注意,自己應該能安全的爬下去,但是,萬一失足滾下去,就沒有人能找到她們了。
腦袋芯片裡的天人交戰,被祐嘉大力拍打雙頰強行停止。剛才不是下定決心要作出改變嗎?怎麼一點突發情況就把覺悟吹到九霄雲外?
她深吸口氣,鼓起十足勇氣,抬腿跨過懸崖。
一對幼小的手環抱她的下腹,強行把她從崖邊拉開。
「笨蛋!你不要命了!」
祐嘉轉頭望見手臂的主人,是本應跟安德魯一組的初秋。
「你為甚麼在這兒?」祐嘉搖搖頭,現在不是考究的時候,「我們要救櫻!她掉下懸崖了!」
「我知道,剛才的事我全都看到。你不要衝動,記起我們是仿真人,儘管斷手斷腳都不會痛,也不會昏厥失去意識,櫻一定就在下方,我們只要等她緩過來,再跟她確認傷勢。」
「你說得對,謝謝。」
見祐嘉放鬆身體了,初秋才鬆開雙臂。兩人步到崖邊,祐嘉曲起雙掌貼在口邊大喊:「櫻!你在嗎!」
不一會,林木後傳來回覆:「我沒事!抓到樹幹沒有掉下去!祐嘉!我看到下方有行人路,你在原地等著,很快就回來跟你會合。」
「注意安全!」
壓在心頭的重物一下消失,祐嘉按住胸脯長呼口氣。一旁的初秋手肘高舉過頭,故作鎮定的假裝伸懶腰。
「為甚麼你會在這兒?」
「你說甚麼呢?」初秋噘嘴,眼睛別往遠處。
「你讓安德魯落單了?大小姐說過——」「是的,我把她留在下面,獨自跟蹤你們上山。那又如何?別用大小姐來壓我,我不是她的爪牙,要去那兒幹甚麼都是我的自由。」
祐嘉不自覺的後退,面前的初秋顯得陌生,說話語氣和態度跟先前的形像判若兩人。
貓一樣的瞳孔在眼眶内轉了一圈,初秋突然記起了甚麼,「喵,逗你玩的喵,我是治癒你心靈的護士喵。」她握起十指擺出貓拳。
沉靜的數秒鐘,初秋的臉頰由粉嫩轉成深紅,她揮揮手,「抱歉,請把剛才的忘掉。那些喵言喵語是演出來的,現在這才是我的本性。」
「也是,一般人才不會帶語癖說話。正常地說話不好嗎?」
「你不懂啊,麻花麻花妹妹頭。」
「麻花!甚麼?!」
「我們正在經歷的現實,像網絡小說一樣離奇。假如不戴上瘋子的面具,搞不好會被壓力擊垮,成了真的瘋子。這是奔三社畜OL的職場生存秘訣。」
「原來你比我大。」祐嘉上下打量初秋,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視線有多冒犯,才收起無禮的目光。
「我猜你大約十八歲,讀書畢業前從未踏入職場,所以社會經驗不足。不過,」初秋煞有介事的繞著她轉了半圈,「意志力和頭腦都相當不錯,觀察力亦很敏銳,居然注意到城市的違和感。」
「你也察覺到城市不對勁嗎?」祐嘉轉身,卻不見她的蹤影。
初秋冷不防從另一邊竄出,祐嘉反射性的縮起身子。
「伸出手來。」她說。
跟不上節奏的祐嘉呆呆的聽話照做,初秋把一個黑色的小物放到掌心。
「蟲!」
「不是!」初秋握住祐嘉手腕,阻止她把小東西丟掉。
祐嘉定神一看,掌心的黑色物體約一節尾指大,表面有光亮的圓形結構,等等,那是——
「針孔攝錄機?」她抬頭向初秋確認。
「這件事我只跟你說,城市裡各個角落都有架設針孔攝錄機。我們的一舉一動正被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