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旼王妃。」
 
    「王妃⋯⋯」
 
    萬秋影連喚了楊靈君幾聲,她卻直望著案上的茶發愣,遂紫蘇趕忙低聲喊她。楊靈君回過神來,看見滿堂命婦正盯著她,故忙起身向萬秋影賠罪。萬秋影常以仁慈嫻熟自居,當然不會因兒媳婦一時走神而生氣,便是嫣然一笑讓她坐下,詢問可是不適。
 
    楊靈君搖頭,只道昨日未睡好,故有些頭疼。此番話只能糊弄外人,紫蘇清楚得很,她是在思慮如何弄死邊上笑得前俯後仰的鄭麗清。
 
    李寧月下葬後,李軒悲痛不已,罷朝五日之久,直至入夏後心情方有所好轉。此三月內,李瑛華亦未敢有動作,整日於李軒身旁晃悠,儼然一副「可為君分憂」之態。而鄭麗清見晉旼王府在連番打擊下危如累卵,便暫時收手,轉而與曲千葉爭風吃醋。
 




    「妾身攜宏兒拜見母后。」
 
    紫蘇剛想著,曲千葉便牽著李祺宏走進鳳儀殿。好些日子不見,她對李祺宏的印象還停留在三歲之時,轉眼他亦五歲了,不免感慨光陰似箭。
 
    鄭麗清眼見李祺宏跑向萬秋影,氣得悶頭連喝兩杯茶。當年李瑛華為得到太子之位而娶她入府,心中對被迫為妾的曲千葉本就有所虧欠,加之李祺宏聰穎,遂常留宿於曲氏殿中。她一直苦於嫁入東宮兩年仍未有身孕,目睹通房婢女接連給李瑛華添了一男一女,心中不甚痛快。曲氏近日常帶著兒子於李瑛華面前走動,總有意無意地提起當年之事,又是讓李瑛華內疚一番。故這些不與晉旼王較量的日子裡,她亦沒閒著,轉而於曲氏鬥法。
 
    「宏兒如今還會寫字了?」萬秋影抱著李祺宏坐在腿上,忙著含飴弄孫,遂眉開眼笑道,「你們便退下⋯⋯那『家』字可懂得寫了?」
 
    眾人假意誇讚李祺宏幾句,便訕訕退去,倒是鄭麗清,禮亦不行地衝出殿外。
 




    不知因著李寧月的薨逝,還是夏日炎熱,近來宮中人人皆懶洋洋,倒是難得的安寧。近來李軒下令修書,故李宸昊與李舒文近日大多在弘文館辦公。林婉瑩與楊靈君走出鳳儀殿,眼見日將落,遂一同往弘文館走去。
 
    「你可不知,益誠昨日還言府中悶得慌,想尋你玩呢!」林婉瑩笑著搖頭,握著楊靈君的手調笑道,「我呀,可就等著你給他生個弟弟陪他玩鬧,妹妹也好!」
 
    楊靈君微微一愣,繼而若無其事地笑著。
   
    彩丹跟在楊靈君身後,自她的側臉瞧出了一絲為難,遂望著紫蘇眨眼,終換來紫蘇朝她點頭。彩丹目瞪口呆地與紫蘇相望,不禁於心中暗忖晉旼王真真寵愛王妃矣。
 
    「王妃。」
 




    剛走至兩儀門,紫蘇便停下腳呼喚楊靈君。
 
    不遠處的樹下站在一位身披盔甲的男子,是袁廣齊。
 
    林婉瑩亦瞧見了袁廣齊,遂知趣地離去。楊靈君並未上前,反是轉身往回走,紫蘇朝她微微一躬,轉而向袁廣齊走去。
 
    鷗鳥於西海上空翱翔,發出噓噓啼叫聲。橙黃的水色起伏不定,漸漸化為白浪捲至岸邊,將亭下的青苔淹沒。
 
    「靈君。」
 
    袁廣齊走進亭子,望著殘陽無語。俄頃,他開口道出藏在心中已久的話。她拒絕,欲轉身離去,他卻握住她的手腕。
 
    「你只需今夜替我牽制住李宸昊便可。」
 
    「那李軒呢?」




 
    「自有人替我把守,且他近日沉迷於煉丹尋仙,應當不成事。」
 
    楊靈君雖有所動搖,卻依然不同意,故袁廣齊又苦苦哀求她許久。李寧月的死對他打擊甚大,現下他難得珍貴地打起精神來,她本不願阻擾,唯此事兇險萬分,她斷不會答應。
 
    「萬事俱備,只欠你的相助了。」
 
    末了,她還是答應他了。以她對他的了解,即使今日她棄他而去,今夜他亦會冒險而為。
 
    楊靈君與袁廣齊分手後,未再去弘文館等李宸昊,帶著紫蘇與彩丹便回了府。她心中亂得很,既擔心袁廣齊鋌而走險,又想不出如何拖住李宸昊。也許今夜袁廣齊可為李寧月報仇雪恨,若是如此,今夜定不能讓任何消息走漏至李宸昊耳中。
 
    「紫蘇,伺候我沐浴吧。」
 
    青煙繚繞,紅粉紫薇花倏然落下,於清澈見底的水面翩翩起舞。玉足點水,隨之一樽美玉入水。烏絲舒散,紅粉纏之,似孔鳥開屏,何其妖嬈美艷。驀地,紅粉傾覆,不復玉影。未幾,玉化芙蓉而出,白裡透紅。
 




    「王妃,王爺已回府。」
 
    「知道了。」
 
    玉臂穿過白紗,殷紅的衣帶打成蝶狀束於胸前。
 
    亭亭玉立,白裙飄揚。楊靈君於浴池門外站了片刻,待髮絲乾了方回朱丹樓。紫蘇與彩丹默默跟在她身後,雖已料想到今夜註定不平凡,卻不敢多言。她們跟在楊靈君身邊有些時日了,她素日待下人良善,唯獨今夜與眾不同。她雖未著禮服,卻清麗得不可方物,許是如此,故而冷若寒霜。
 
    「靈君。」
 
    沉香淺淺,李宸昊手握錦盒走進朱丹樓,紫蘇與彩丹隨即退出。
 
    已是戌時,月朗星稀。他原以為她已睡下,見燈還亮著便進來瞧瞧。她放下手中的書,把玩起他帶來的錦盒,一開,卻見一顆鴿卵般大的藥丸。「這是給父皇的丹藥,」他笑著將藥盒蓋上,捏了捏她的臉道,「王妃可是有想要的首飾?」她搖搖頭,斟了杯茶予他,卻被他退回。他見夜已深,說是要進宮了,否則該夜歸。
 
    猝不及防,她從後抱住他。




 
    「怎麼了?」
 
    「沒有。」
 
    李宸昊低眸微笑,他了解他的王妃,莫名的擁抱卻言不為何,那便是有所為之意,遂轉身攬住她的腰。
 
    「可是誰讓晉旼王妃委屈了?」李宸昊輕刮她的鼻頭,繼而牢牢地將她圈住。「宸昊,」楊靈君突然踮腳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道,「等太久了,你便要了我吧。」
 
    喉結滑動,李宸昊懸在半空的手一時不知置於何處好。他從未遭雷電劈過,卻亦常於冬日感受到指尖突如其來的刺痛,想來被雷擊中便是那般楚苦的萬倍了。偶然耳聞被雷擊中者多會心跳驟停,繼而僵在原地。如此說來,他適才必定是被雷劈了。
 
    「宸昊。」
 
    楊靈君從他耳後退出,轉而吻上他。他的唇她從前亦是吻過的,卻從未有過今日的感覺,害怕,緊張,以及盼望。他既無異議,她便越發放肆,摟著他便往榻上退去,一個轉身,將他按在床上。
 




    自額頭始,睫毛,鼻樑,嘴唇,無一倖免。
 
    往下退去,喉間一陣溫熱,玉指若蛇爬滿他的身。往日那雙手如何溫柔地替他穿上那些衣物,今日便如何嬌婉地將它們解下。
 
    突然,他翻身將她置於身下。他必須趁著裡衣還掛在身上之時同她說明白,否則日後她若後悔了,他豈非百口莫辯。
 
    「靈君⋯⋯」
 
    她摟住他的頸,驕橫地吻上他,不許他多說一句話。
 
    既是如此,今夜便誰也別放過誰。
 
    禮尚往來乃華夏美德,適才她吻過的地方,他一一還給她,絕不佔她便宜。纖長的手指隨之纏上紅帶,闃然扯下,帶解而衣寬。
 
    皓齒輕咬耳珠,轉而順著頎秀的玉頸而下,香肩亦淪陷──
 
    紫蘇輕腳立在門前,朝楊靈君微微頷首,隨即將門拉上。
 
    「宸昊⋯⋯我要當皇后⋯⋯」
 
    「好⋯⋯」
 
    「這天下⋯⋯楊家要占一半⋯⋯」
 
    「好⋯⋯」
 
    她說什麼他都言好,從前便如此,現在自如是。
 
    猛然,花枝戰慄,良久,甘霖驟降。
 
    風捲殘雲,星月退卻,東方一道璀璨。
 
    白皙的指背貼著楊靈君的額而下,停在那張軟糯的唇上,卷翹的睫毛微微抖動,又靜止。顯然,她在裝睡。
 
    「靈君,那日你同月兒說有個秘密是我與袁廣齊皆不知的,是什麼?」
 
    楊靈君聞言睜眼,撞見李宸昊正一絲不掛地撐頭看她,臉上忽地閃過一抹潮紅,急忙躲進被中。李宸昊思來想去,總是想不明白她有何秘密竟能藏得如此深。「靈君,究竟是什麼?」他將被子往下拉,望著她問。楊靈君皺眉鼓腮,緩緩挪上枕,唯唯諾諾道南巡前紫蘇塞了包藥給她──以及她說他不行。
 
    「什麼!」李宸昊急得臉紅耳赤,瞪了她一眼,又戲謔道,「那昨夜王妃親閱後,可覺得還行?」
 
    楊靈君點點頭,悄然將被子覆在頭上,又躲進他懷裡。
 
    李宸昊無奈地搖頭,寵溺地摸著被下的頭,直道只要她往後不賴皮落淚便可。此話楊靈君倒聽不明白了,故猛地扯下被子,愣愣地望著他,堅決否認她曾以淚水耍賴。他忘了她酒後失憶,險些說多了,遂訕笑言是。她自信地點頭,抓起他傷痕累累的左手,順著上方的疤痕而畫。
 
    李宸昊,左手,傷疤⋯⋯她想起來了。
 
    那日她飲了酒便睡了,於夢中爬上承天門,而安瑤與紫蘇跪在地上哭,而後他便來了。他抱著她回了朱丹樓,她不讓他走,還拿出枕下的玉珮予他。末了,她哭著吻他,不讓他走。
 
    原來那不是夢,乃現實。
 
    那麼,其實他許久前便洞悉了她的心意,故不是她一步步讓他就範,而是他一點一點卸下她的防備⋯⋯他膽敢聯合安瑤與紫蘇算計她!
 
    「靈君⋯⋯」李宸昊見她似是憶起那日之事,急忙拾起床尾的衣物穿上,「該早朝了⋯⋯」
 
    紫蘇與彩丹正好領著侍女進殿,見楊靈君背對著門,李宸昊卻神色慌張,遂連忙命人上前替王爺換上朝服。
 
    「靈君⋯⋯」李宸昊換好衣帽,朝紫蘇擠眉弄眼,木訥地在榻邊坐下,「不要胡思亂想⋯⋯乖乖在府裡,我便先上朝了。」
 
    楊靈君無言,仍沉浸於回想當日之事,忽地,李宸昊俯身在她臉頰一吻。
 
    這一年多裡,早晨她若替他更衣,他必吻了她方離府;那日若不是她替他換的朝服,他也必於睡前來趟朱丹樓,趁她熟睡而將吻補上。
 
    此乃晉旼王府的習慣,不知因何而起,亦不知為何而持,唯從不曾變。
 
    相愛之人,何來算計,左不過換個方式愛之,珍之,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