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隆⋯⋯隆隆⋯⋯」
 
    白羅銀花的小袖外衫迎風而揚,散落在腰間的青絲捲起又舒下,白滑的手於腹上交疊。
 
    楊靈君站在相思閣樓上細聽自太熹門傳來的鐘鼓聲,這是她重回相思閣後第二次聽見了。上個月鐘鼓不斷是因為李軒在太熹殿舉行了至高無上的登基大典,建立「堯」國,改年號為武神元年,而今日鐘鼓響徹長安城則是為慶祝大堯統一中原。
 
    即使沒有象徵至高無上的傳國玉璽,他依然力排眾異,登上了夢寐以求的帝皇寶座,並且立下再次統一中原的偉業。
 




    或許這天下本該屬於他。
 
    「公主,午膳備好了。」
   
    楊靈君走進偏殿,坐在胡椅上望著房門前跳躍的麻雀發呆。桌上擺了八道餚饌,配以洛神釀。李軒兌現了他的諾言,將她奉以上賓,衣食充裕,只是她並無心情享用他的不懷好意。那男人在得知她誤傷李宸昊後,命人將房裡的利器悉數收走,連銀髮釵亦不得留下,只遣人給她送來幾把木簪。
 
    「楚陽公主,皇上在雲煙閣備好了酒,想請你過去品一品。」肥頭大耳的張虎站在偏殿外。安瑤微微一曲,說是稍後便帶公主過去,遂張虎握著拂塵微微一躬,悄然退出相思閣。
 
    楊靈君放下剛拿起的筷子,不緊不慢地走進臥房,坐在銅鏡前梳頭。李軒自那次強要傳國玉璽不成後,便未再打擾她。時隔三月,又適逢統一中原的好日子,看來今日該是她苦等已久的死期了。她該稍微打扮一番了,畢竟九泉之下還需面見父兄,作為他們最疼愛的掌上明珠,她決意要以最動人的姿態在故人面前出現。
 




    安瑤用篦子替楊靈君將頭髮理順,熟練地抽取部分髮絲在她頭頂扎了個髮髻,又在髻上插了一枝花葉象牙簪。
 
    煙雲閣在內城最北方,雖與相思閣有些距離,不過楊靈君走得快,不消三刻,她和安瑤便來到此地。終於,她可以死了。這三個月活得實在痛苦,她每夜都是含淚睡去又落著淚醒來。
 
    「靈君來了。」
 
    穿著黃袍的李軒聽見身後的門開了,於是笑著轉身望著來人。李宸昊低著頭站在父皇的身後,不敢面對門前的人。
 
    「靈君可想清楚玉璽放在哪了?」
 




    「李軒,你不配知道。」
 
    「楚陽,你該叫我陛下。」
 
    「盜匪也有資格讓人以禮相待?」
 
    老繭累累的手忽然握住楊靈君幼細的脖子,繼而將她重重摔在地上。象牙簪跌落灰石磚,李宸昊別過臉握緊身後的手。楊靈君見李軒怒不可竭,笑著從地上爬起,悠然將髮簪戴好。
 
    「來人!」
 
    「是!」
 
    「鞭刑四十。」
 
    「父皇不可!」




 
    士兵握著沾了水的皮鞭,面無表情地往楊靈君背後甩去,連是抽了好幾下她才倒下。李宸昊見她臉色泛白,失禮地往前奔去,替她擋了一鞭,卻立即被李軒拖走。
 
    汗水沾濕鬢邊碎髮,鮮血遍染白衣,楊靈君咬著嘴唇扛下三十九鞭,雖是疼得厲害,但她終歸要如願了。
 
    李軒蹲在楊靈君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睥睨道:「告訴我,玉璽在哪裡。」楊靈君閉眼大笑,直言休想。
   
    李軒點點頭起身,朝身後的士兵揮揮手。李宸昊將傷痕累累的楊靈君扶在懷裡,不斷揉搓她的雙手,深怕她著涼。不一會兒,兩名士兵拖著一名蓬頭垢面,渾身是血的男子走進煙雲閣。
 
    「你若再不知好歹,朕便殺了袁廣齊。」
 
    楊靈君一聽「袁廣齊」三字,努力地撐起眼皮顧盼,確見身旁確實躺了位昏迷不醒的男子,於是費力地向他爬去。那男子身著紅衣,手腕上綁著銀甲護腕,劍眉下雙目緊閉,毫無血色的唇上泛起層層死皮。
 
    「廣齊⋯⋯醒醒⋯⋯廣齊⋯⋯」
 




     楊靈君有氣無力地拍著袁廣齊的臉頰,滾燙的淚水滴灑在他唇上。他是大燁戰無不勝的將軍,也是她青梅竹馬的大哥哥,於她而言,乃除了家人和安瑤以外最重要的親人。長安城破前幾天,他連日從東都洛陽趕回大熹宮,他說待他與餘部會合後再來接她,可她苦等數日卻沒有他的消息,反是等到了城破被俘。
 
    三個月了,她以為他早就死了。
 
    「廣齊,我是楚陽⋯⋯你醒來看看我好嗎?」
 
    「楊靈君,你只需要告訴我玉璽的下落,再喚朕一聲『陛下』,我便給你和袁廣齊大燁所能給予的榮耀。」
 
    「廣齊⋯⋯」
 
    「楊靈君!」
 
    李軒將楊靈君從地上抓起,發了瘋地搖晃她,他著實渴望楊家人能對他俯首稱臣。他見她冥頑不靈,於是怒視著她,對她身後的士兵揚了揚手。
 
    「二十下。」




 
    但鞭子不是打在她的背上,而是落在了不省人事的袁廣齊身上。
 
    「廣齊!」
 
    楊靈君推開李軒,趴在袁廣齊身上,替他擋了一鞭。李軒見她終於動容,笑著讓士兵退下,又蹲在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
 
    「玉璽在哪。」
 
    「沒有⋯⋯我只是一介女流,怎麼會有玉璽⋯⋯廣齊⋯⋯」
 
    「你當真不知道玉璽的下落?」
 
    「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廣齊⋯⋯」
 




    李軒點點頭,歎了一口氣從地上站起,雙手背在身後在殿內來回踱步。的確,他也想過玉璽可能不在楊靈君身上,始終她只是不諳世事的女兒家。只怕傳國玉璽還需花費更多時間尋找,唯中原才剛剛統一,他必須趕在那些流賊之前找到這件世代相傳的寶物。那麼,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需要解決了。
 
    「靈君,只要你喚我陛下,歸順我大堯,我立即讓醫官為袁廣齊治療。」
 
    「廣齊⋯⋯」
 
    「我給了你三個月的時間,你應當想明白了。」
 
    「廣齊,醒醒好嗎?」
 
    「我給你五個數的時間,錯過了,我便殺了他。」
   
    楊靈君臉色蒼白跪坐在地,口中不斷唸著「廣齊」二字,雙手無措地摸著袁廣齊的臉龐。
 
    「五。」
 
    「廣齊⋯⋯你看看我好嗎?」
 
    溫熱的血不斷從大腿流出。
 
    「四。」
 
    「廣齊,你說過不會拋下我的⋯⋯」
 
    呼吸越發微弱。
 
    「三。」
 
    「廣齊,你醒來好嗎⋯⋯」
 
    掌中的手越發冰涼。
 
    「二。」
 
    「民女楊靈君拜見大堯陛下。」
 
    無需倒數至一,她便屈服了。
 
    李軒滿意地將拜倒在他腳邊的楊靈君從地上扶起,又喊來士兵把將死的袁廣齊抬出煙雲閣,繼而笑著往外走去。楊靈君蹶腳扶著門框走出殿外,撐著安瑤的手緊跟在抬著袁廣齊的士兵身後。
 
    金碧輝煌的煙雲閣內,一身白衣灰袍的李宸昊盯著地上那幾滴不知屬誰的血水發愣。
 
    她心裡唯袁廣齊,那她可知他心中亦僅她一人。
 
    他替她擋了一鞭,轉頭她便替另一個男人受下另一鞭。
 
    她絲毫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因為她心中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