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開電腦,回應了部分污蔑,天還沒亮,羅珮思完全清醒起來。強烈地渴望著暴食,漫無目的地暴食,分泌唾液,無需考慮承受能力,鹹的甜的辛辣的苦澀的統統流過食道,塞入腸胃,全身上下的細胞都為之躁動。變得口渴,想喝酒,又害怕第二日遲到,稍微放過自己,吃西瓜算了。冰箱裏還有半邊西瓜,旁邊櫥櫃擺著一盒氟西汀和一盒維生素B,羅珮思跌跌撞撞地下床,從冰箱裏摸到那只西瓜,又拆開氟西汀的藥盒。不知道西瓜汁配氟西汀會產生何種化學反應,頹廢到不想動的時候,試過拿隔夜酒送藥,沒出過大問題,那麼西瓜汁配氟西汀應該也並無大礙。
天靜靜地一亮,西瓜的屍體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之中,好搞笑,原來殘骸原形畢露的模樣那麼醜陋,而且還散發一陣惡臭,好在沒有蚊蟲,否則她一大早就要嘔吐。時間來不及,她從地毯拿一條裙子套在身上,前往失蹤狗所在的地方。巴士一開,風景在她眼前鋪展,光影和頭顱,忙碌地起伏,本是生機的景象卻令她倍感哀傷,這種哀傷沒有理由,滔滔不絕,令人無地自容。也許,氟西汀配西瓜汁根本不起作用。
到達目的地,先是看到一輛黑色的汽車,一只黃毛狗從車窗探頭伸舌,全身毛髮明亮,被所謂的好心人撫過,這位好心人穿著米色外套,戴一手表,極為休閒。
簡譯維摸完以後,搖下全部車窗,狗吠了兩聲,樹葉都震顫,而彼時的羅珮思,絲毫不受嘈雜聲音影響。
“你好,我叫簡譯維。”
“你好,羅珮思,可以叫我Petty。”
握手的時候,羅珮思想起對面那對情侶,立刻抗拒地抽回自己的手,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簡譯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低聲道:“對不起,但狗是乾淨的,剛給它洗完澡。”
羅珮思點頭,“它還好嗎。”
“很想念主人。”




“它的主人也想念它。”羅珮思坐進了他的車裏,抱著這只狗,撫摸它,愛惜它,“蔓姐看到以後一定會很開心,AC那邊也會分你酬勞。”
簡譯維眼神溫潤,笑了笑:“我是另外一家媒體的,酬勞就不收了。”
“難以置信。”
“最近在休假,但還是有看新聞的習慣,你的人物稿寫得很好。”
“沒感覺。”
“這只狗出現在你面前就是最好的證明。”簡譯維打了打方向盤,“蔓姐的經歷比較特殊,她見報以後或多或少受影響。”
“還好,她比較在意狗。”
簡譯維了然地點點頭,望著前面擁擠的車道,隨口問:“那你呢。”
“我比較在意終點。”
“終點?”




“工作結束,見到男人和狗,吃了西瓜和立普妥,終點了,結束了。”羅珮思沒有感情地說。
終於可以逃離這個世界了,她聽不見自己的話,看不見前方的車道,揉揉眼睛,克制不住地哭了出來,綿延不斷的悲傷和痛苦忽然侵襲著她的身心,狗感覺到濕濕的東西,哈著氣轉頭,傻傻地伸出舌頭舔她臉上的淚水,她阻止,捂著臉不願被觸碰。
簡譯維聽見聲響轉頭看一眼,皺眉,立刻往一個地方停車。
羅珮思感受到目光,即刻蹙眉,沙啞道:“你這樣看著我哭,讓我很想揍你,我會憤怒,隨時抓著你的衣服將你壓在車窗,狠狠扇你兩巴掌,扇到你臉腫嘴角出血,讓你哭著喊對不起你錯了,求饒式地動著嘴巴,說你是眼瞎的罪人,而你的毛髮、頭顱、鼻子、眼珠、細胞全都面臨極端的暴力,變成血肉模糊的屎爛在車裏,最後被狗舔乾淨……”
簡譯維沒有動作,清明的眼神依然落在她的臉上,“如果你決意要這麼做,結局應該是同歸於盡。我可以載你去海灣,隨你處置,但是在這之前,必須將狗送回於蔓身邊。”
羅珮思懷疑自己聽錯,瞪大眼睛,“哪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會這樣做,你沒有朋友和愛人嗎,所有事情得逞之後,他們怎麼辦,你沒有想過嗎?”
簡譯維撤了安全帶,向前俯身,然而他沒有碰羅珮思,只是撫摸坐在她腿上的狗的腦袋,看它舒服地昂起腦袋,他柔聲地說,“其實做這行的,我們一直在同一條船上,有病趕緊治,大不了自殺,我也試過這麼想。”
羅珮思忽然抬起頭,望著他的肩膀,指甲緊緊地劃出一個彎彎的月亮痕,最好出血,鮮活的熱血一滴一滴往下流,從她的身體流進他的身體,融為一體,不問緣由,粗俗傲慢而曼妙。
送完狗,於蔓招呼了他們兩杯凍鴛鴦,而他們還在附近超市買了一打冰啤放後備箱,默契地約定一齊開到海灣。
露天窗打開,半空永遠那麼美麗,明與暗,生與死,快樂與不快樂都變得極其蒼白,海鷗盤旋在層次豐富的天空裏,夕陽泡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光一撲來,無法看清遠處的帆船。




簡譯維很紳士,特地為她打開了前面的遮光鏡,接著滑開手機,翻到AC人物稿下麵的評論,單手開一罐冰啤,一邊看一邊從容地說著:“這個世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蠢人,包括你和我,不停被精神垃圾荼毒,無法描述嚴重的細節,我說這段話的時候我在內心譴責自己傲慢無禮和愚蠢,卻還要說自己曾經寫過一篇essay刊登在媒體,做出什麼成績,現在又是什麼身份,每天看新聞焦慮又麻木,其實我們無法承受這些東西,又或者說我們太自以為是了。”他把視線從螢幕移到羅珮思的臉上,喉結動了動,“抱歉,說太多了。”
“我喜歡聽。”羅珮思也開了一罐啤酒,有些釋然地望著灰藍色的海灣,“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會因為看見電視機前的木乃伊而躲到滾筒洗衣機旁邊,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完全沒有辦法控制,後來我害怕惡意,害怕自己,這種害怕是很虛無縹緲的東西,沒什麼用。”
簡譯維也看向外面的景色,晚風在海灣和冰啤之中吹散,他想起在洛杉磯的實習經歷,無奈地歎了一聲:“害怕的東西都過去了,新的還會來,一直。”
似乎是這樣。
羅珮思輕抿一口,鬆懈地握著酒罐,撐著腦袋問:“你喜歡什麼口味的酒?”
“原味,你應該喜歡水果味,身上有水果的味道。”
“希望它不是惡臭的那種。”
“很真實,也很漂亮。”
簡譯維忽然就想起了朋友,親人,黃毛狗,還有近在眼前的羅珮思,“我的工作也結束了,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嗯。”
簡譯維用好聽的話說:“可能我愛你,可能我不愛你。”
“我也是。”
“怎麼辦。”
“死了算了。”
然而,他們還有一個約定未踐行,羅珮思把啤酒罐放到地上,任它流出腥甜的酒液沒入毛毯,白光在流逝,夕陽只剩一半,越來越低,越來越亮,她朝著最明麗的夕陽色,撩起裙子,雙膝跪在車座,抬起雪色胳膊一個勁握住簡譯維的襯衣領子。




鼻子對鼻子,眼睛對眼睛,羅珮思沉默了以後,用細微顫抖的聲音做最後的迷惑:“我第一次對一個男人說我愛你。”
簡譯維笑了,一個人的笑容那麼俊朗乾淨,下顎肌膚抵在她的手邊,他說:“很巧,我第一次對一個女人獻這樣的愛心。”
晚霞在簡譯維後面凍結,羅珮思不敢直視,心靈備受譴責,她依然罪該萬死,眼淚無需醞釀就淌在他的臉上,她一邊哭一邊咒罵自己在施加暴行,狹小的心靈承載了一個療養院,曾經筆是針筒,幻想是藥片,一切都在此刻燃燒,她缺少一種自我關懷,她貪婪而迫切地需要愛。車廂溫度升高,疼痛的血腥味、滾燙的淚水令簡譯維回憶起在洛杉磯時候的種種,白人黑人,地震火災,非虛構素材和辱罵的字眼在他的腦裏不斷播放,後來AC推動這個專案,他從洛杉磯回來直接空降到一家與AC有合作的媒體,加入了報導任務,反反復複,沒有終點。
“大力點啊,沒吃飯?”簡譯維關緊車門,開始痞起來,用低沉的聲音叫道。
“閉嘴,說對不起!”
羅珮思使著狠勁掌摑他的臉,不等他歪頭,她用帶著月亮痕的指甲扣住,伸到他的嘴,鹹澀乾燥的指腹壓向他的嘴傷,她的情緒到達臨界點,加重了力氣,發絲已經濕透黏在臉上,滿腦子都是唾液、血漿、細胞……
簡譯維的眼角腫了,努力直視著她,“你很溫柔。”
一時有理智,一時有感情,羅珮思忽然軟了下來,心疼和打嗝同時發生:“看著,看著好痛……是不是,是不是好痛。”
簡譯維眼神有壓抑,變了樣,溫柔地呵護她受傷的心靈,他在此刻更關心:“沒事,比這痛的也試過……希望你開心,開心就好。”
羅珮思看見他曾經傷害自己的痕跡,終於停手,“我不開心,我一點都不開心。”
簡譯維的襯衣完全淩亂,咳嗽著,抬起拳頭抹了一下嘴角,“怕我死?”
“我是不想再加重這種罪惡的感覺。”
“那你可以看著我。”說完,簡譯維從抽屜拿一盒煙,煙身俐落地被含在傷口處,又疼又辣,他低頭點著,火光明滅,深吸一口後呼出,“比你打的更痛,這就是活該。”
羅珮思覺得他好傻,抿唇一笑,然後顫著聲音問,“你剛剛害怕嗎?”
血腥旖旎隨煙霧和涼風在海灣飄散,斑駁樹影在車燈之下晃動,簡譯維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地抽煙。




羅珮思繼續隨心道:“我想起住我家對面的情侶,不記得他們長什麼樣,卻記得他們的聲音,和我們剛才好像。”
簡譯維聽了以後失笑,海浪一直在窗外作響,羅珮思也彎起眼睛,腳尖抵著濕漉漉的毛毯,趴在車窗儀式般地說:“我們都看見大海了。”
深深淺淺,沒有盡頭。










ps.就進行到呢度…不由自主寫得太尖銳,唔想再繼續了。雖然過程有發洩有爽感,但事實上點寫都冇l意義,哎,成個on9笨7咁,總之……非常多謝閱讀,多謝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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