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對昆蟲的恐懼,特別是巨型昆蟲的恐懼,我沒有看那黃蜂的死狀,目光反而投向這時候跪在地上的人。
他雙手抓住頸,拼命的想要拉扯著什麼似的。
他拼命的用指甲刮在皮膚上,想要把束縛他頸的線拉斷。
但卻只能徒勞無功的刮傷自己。
那條線,好像不曾存在過一樣。
那條線,卻又無情的不斷收緊。
好像一條透明的索命吊頸繩索一樣。
 
十多條指甲造成的血痕垂直地貼在他頸上,但那種窒息的感覺似乎絲毫不減,而他面上的表情更是可怕。
背叛與死亡,那種不能相信的結果降臨自己身上,我想這是誰也不會甘心的。




他的面上逐漸變色,張著大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猛力把頭敲在地上,那些悶聲卻如雷貫耳,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這麼用力自殺。
他死了足有一分鐘,我不知道我該如何表達他死的過程很長,畢竟中文裡沒有「死ing」這種方式,不過事實是,那過程實在太可怕,看著一個人死的過程太可怕了。
直到他死了一分鐘後,我們才逐漸反應過來。
 
那隻大力鱷似乎沒有半點在意身邊的死寂。
好像這一切都是應該的。
他的拍檔倒是嚇得愣住了,手掩著口有點不知所措;他的同伴更加嚇得腿軟撒尿,要用手支地才能撐下去。
 
所有精靈都沒有太大的波動,可能,死亡於他們而言,都只是一個下場,死了死不了也沒有大分別。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我們和牠們在本質上還是有著分別,他們也有智慧,也有自己的社會體系,也有想法和性格。跟人類很相似,人有的東西,他們都有。
但對戰鬥對生死,這些關乎生命的東西,卻又好像抱持著截然不同的價值觀。
難度一個皇位,真的那麼重要嗎?
這不是同伴嗎?
 
戰鬥很快重新展開,下士蛙和蜻蜓又再聯合攻擊,戰況又再混亂起來。但我的腦袋還是沒離開死亡這回事,失神狀態一直延至之後的戰鬥。
我甚至沒看到那隻巨型陸龜是何時出現,到我再次集中精神的時候卻被拉到一邊去。
那隻藍色的陸龜竟能一對一的拖延著大力鱷,甚至有餘力逼退其他精靈。
「水箭龜!後面!」拉著我的男人大叫,那聲音幾乎把我嚇醒,我馬上就自己站起來。
那龜的身型雖然巨型,足有一米八左右,雖然背著一個大得誇張的龜殼,卻能出奇靈活的戰鬥。牠一聽那男人的提示就馬上把頭手腳全縮住龜殼裡面,大力鱷原本跟牠角力推擠的力量把牠推反了,怎知水箭龜肩膀後的兩節龜殼瞬間反起,各自伸出鋼管一樣的炮台,迎著後面的蜈蚣就是連發水炮,把牠打得退開幾米。




水箭龜承著水炮的衝力順勢把身體反過來,龜殼水炮馬上轉向瞄準大力鱷,緊接又是一炮。
但那大力鱷卻毫無遲滯,再次施展那水壓噴射加速的絕技欺身撞開水箭龜。
水箭龜被撞得反轉一周才立定地上。
 
「快來這邊!」一把女聲從橋的一邊叫喚,我們一聽都馬上跟隨上去,馬上跑入旁邊的屋村公園,那女的領在前頭,很快又跑進了一條行人天橋上,看她那種幾乎不用思考的反應,大概就是住在荃灣的人。
「來這樣...快...」那女的一箭頭的又往左轉,雖然不知道她是什麼人,不過這節骨眼顧不了這麼多,跟著跑就是。
不過跑不了多少步又聽到上方傳來打鬥的聲音,原來我們只是跑到了天橋的下方,那男人推著我跑了幾步,向著上面大喊:「水箭龜!高速旋轉撤離呀!」
接著那龜連帶四處亂射的水柱旋飛下來,一下子撲到天橋上面。雖然難以置信,不過這龜的動作非常利落,和粗壯圓碩的身型不大搭配,眼看不到牠的跑姿,但光聽牠的步伐就知道牠跑得挺快,幾乎也能追得上我們。
「前面沒有路呀,怎麼走?」那龜大喊。我一想也是,天橋連接著環型公路的底部,末端通入隧道。
「從旁邊翻下來...」那男的還沒說完,後面一大面天花都塌下來,正是大鋼蛇撞穿的,也正好把水箭龜給送過來,但水箭龜被逼在蛇頭底下一時無法抽身。
小熊貓四腳並用的跑過去,飛身就是一拳打在鋼蛇的眼睛裡,牠一拳得手還不夠,抓住鋼蛇的眉骨連環幾拳直揍下去。
那鋼蛇還是壓住水箭龜,牠龜殼裡的水炮也不能伸出來,兩手撐住鋼蛇的頭部。這時一看後頭又是那幾隻精靈,蜈蚣很快又從旁邊的支柱攀附下來,順著鋼蛇蛇身遊走之快簡直如履平地,毒角挾帶吼叫直鑽下來,我一見狀馬上跑去撿起石頭迎上去就是一扔,可惜打偏了,幾乎把小熊貓砸下來。
蜻蜓也飛身上來幫忙,急速往橋外飛去轉身尾巴一翻把蜈蚣逼退開去。
這時水箭龜大叫讓我們馬上退開,那男人一聽又把我拉過來,蜻蜓也提著小熊貓回來,回頭說了句安心去吧。我心想你這精靈說話這麼不厚道,人家以死拖著敵人,你居然丟下牠。
就在我們都退入隧道的時候,水箭龜那邊突然傳來極大的震動和水聲,幾乎就像是十幾根消防喉同時噴射的聲勢。心裡緊張得不是味兒,看著身邊這個男人還是一貫豪氣的樣子,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讓水箭龜自我犧牲。




但是很快,水就湧進了隧道裡,水高及膝,我差點滑倒,扶著牆又跑起來。這時候簡直著急到不行,轉頭看去卻看到那龜還是原好無缺。
那水箭龜倒著頭,尾向著我們,肩膀的大炮往後噴水,屁股直往我面衝過來,嚇得我馬上提腿狂奔。
還好還好這隧道很短,幾秒就能出來了,他們幾個都跑在前頭,累得站不起來。我一出隧道馬上又往左面一撲,那水箭龜就乘著水勢衝了出來。
媽的這太驚險了。
我累得四肢無力的趴在地上,喘著大氣,蜻蜓飛過來伏在水箭龜旁邊,仔細的看了看,就道:「青棉鳥,快過來,牠受了傷。」
青棉鳥飛過來一看就說:「牠這傷我也救不了,要待牠自我復原才行。」
「不用那麼麻煩。下士蛙,向我噴水。」水箭龜爬起來,把肩上的水炮收回龜殼裡面。
下士蛙上前來,遲疑了半刻才向牠噴水。
我這才發現水箭龜的皮膚像吸水的棉布一樣,由剛才略帶乾澀暗啞變得亮麗飽滿起來,簡直有如電視廣告裡的補濕效果。
水箭龜吸了水後站直了後,吐了一陣水幕包圍著自己,水流在空中飄浮,環繞著水箭龜。
隧道的末端是一個屋苑的外頭,隔著一道鐵絲網,右邊是一座變電站,似乎只有左邊有路。
「快,牠們繞路過來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那女的領在前頭就跑。
那碎石轟然的燥動聲也沒停下,我馬上拉起小婷又跟上去。
但那大鋼蛇一伙人這時乘著斜坡就衝下來,水箭龜從旁又連發三炮,全數打在鋼蛇頭面,一時間拖慢來勢。
那女的帶著我們進了屋苑,沿著停車場的入口直奔入邨,鋼蛇緊追著我們後頭一直死盯著。




大力鱷四肢並用的全速追來,從旁猛撞向水箭龜,但水箭龜也沒讓牠得手,瞬間向前一撲高速轉動把大力鱷一下子逼開去。
我們一路連跑帶滾的逃走,全然不知正面臨更大的麻煩。
 
在屋苑噴水池旁正站著幾十個圍觀的市民。
但正被圍觀的人不是我們。
而是更遠處已被圍堵的一群人。
我們的舉動明顯把在場的市民和警察都嚇壞。
陶源見狀馬上大叫:「媽的,居然跑來陷阱裡來了。」
那女的也呆在當場,一時不知住退。
但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前面的警隊的部署,但目標不是我們,至少不是現在;後面的是敵人,目的是殺死我們。
簡單問題,簡單答案。
「衝過去!衝過去呀!」那一刻不容遲疑。
「怎衝呀?」
「蜻蜓,噴火呀。」
蜻蜓應聲高飛,口中長吐紫炎橫掃十幾名警員,此舉遠超他們預料,只得狼狽地舉起防暴盾牌退散開去。




「盔甲鳥,擋下來。」揚聲器刺耳的暴響。
同時一個巨大黑影從高處旋飛急墜,當我看到的時候已經太遲,蜻蜓也只能快速壓下身姿,但那有如鋼刃般的翅膀已劃過蜻蜓的背項。
青藍色的汁液隨之揮下,直灑我臉。
 
雖然從未真正見過蜻蜓的血液是什麼顏色,但這一刻我清楚明白我臉上的液體正是牠的血液。
那一瞬間流動得極慢,從那巨大鋼鳥急襲著地,到血灑我臉,蜻蜓墜落,整個過程發展猶如慢動作一般。
我撲前兩步把掉下來蜻蜓接下來。
牠咬緊了牙,那鋼翼的確把牠傷得極深,血液一直從牠背項湧出來,我趕緊用力把牠的傷口按緊。
那刀劃的痕跡深深的刻在我的記憶裡。
「快…」牠僅吐出這一個字。
我回頭想催促他們,但形勢完全失控,下士蛙不知何時跟另一隻綠色圓甲動物滾在地上,而我們後方也同時出現一隻藍毛獨角馬,但卻守在我們的最後,獨角直指大力鱷。
小熊貓跟伊貝也各自包圍鋼鳥進攻,兩隻精靈互相掩護,一時逼得鋼鳥飛起後退,每想攻擊之時,那揚聲器又爆發出一陣喝令,那聲音極為沙啞,幾乎沒能聽出內容。
「鋼盔鳥停手,我要你擋下來!不是攻擊!」張望之下發現遠處警車頂正站著一個制服警員,手持麥克風。聲音來源正是這男人。「所有精靈禁止進攻!」
 
很可惜,沒有精靈會理會他的話。




鋼鳥的身體寬大而且全鳥披鋼,一如名字一樣的鋼盔掩蓋全身,可說是無縫的防禦盔甲。但也因這身盔甲所致,靈活性完全不合格,被伊貝和小熊貓連鎖式追擊下毫無還擊之力,那鋼翼幾次揮斬全數落空。
小熊貓體型雖小,但面對這等敵人卻是遊刃有餘,那鋼翼斜砍而下牠卻總能早著先機,先一步以相同的招式揮斬鋼鳥。
周圍的警察快速舉著盾牌包圍著我們,眼看著突圍的機會逐漸遠離,我們都不禁緊張起來。
水箭龜張著雙手擋在那豪氣男人背後,一時無人敢上前把牠撲倒,這對拍檔一左一右的守在我面前,而我卻只能緊抱著負傷的蜻蜓。
蜻蜓已經失去知覺,我拼命的把牠傷口按緊,但依然有不少血液湧出來。
不要死呀,媽的,蜻蜓呀!
「先不要管我!」牠突然吐出這麼一句,「老子還能活…咳…水箭龜!你能撐多久?」
「你想幹什麼?我哪知道能撐多久,你有什麼計劃?快說。」牠說罷又甩開一個警察。
「咳…先全力殺死剛才那大鋼蛇和大力鱷…這些人類…不礙事。」
我心說你都傷死這樣,還叫牠們去攻擊,還不如要牠們先守住,看看能怎麼辦。
但抬頭一看那水箭龜一把推開兩個警察,往左面一撲,頭跟肩炮一縮一伸,有如機關一樣急射而出,直把盾牌撞碎,人也應聲飛出幾米開外。
在牠這邊的幾個警察全都給掃出去,為的正是這一刻。
肩炮再度調整,遙遙指向大鋼蛇。那鋼蛇此時正被藍色小馬纏得分身不暇,而且其他的精靈也同樣被警方的精靈牽制住。
要殺死鋼蛇,現在的確是最佳時機。
那肩炮瞬間連發高壓水炮,威勢不遜坦克的炮彈。
那幾發水彈粒粒皆有人頭般大,無可比擬的衝擊力直打在鋼蛇身上,那些水彈一碰鋼甲便如水沖沙城一樣,把命中一帶的鋼甲打得穿裂崩解。遠看蛇身中央一帶的鋼甲全失,露出血紅肉身。
鋼蛇吃痛咆哮,幾乎要倒下, 只能扭著身體把剩下的鋼甲掩著血肉之軀。
我一看這一擊未能致命,馬上提示水箭龜。
那高壓水炮又連發兩擊。
 
但卻中途閃出一道光壁,兩發水炮打在光壁上竟然毫無作用。
光壁一閃即逝,露出背後的使用者,正是盔甲鳥。
我心一吃驚,這鳥居然能完好無缺的擋下水箭龜的炮彈,防禦力可謂空前絕後。
但還不是吃驚的時候,蜻蜓用力擺頭,示意我把牠指向鋼蛇。
我馬上意會,一邊調整角度,一邊跑近鋼蛇。
紫色吐炎再臨,但遠火不能殺敵,紫炎半途便全然消失。
 
但顯然這一擊的作用不只於攻擊,那明亮的炎光提示了所有精靈。一時間雲雀下士蛙伊貝都像意會到一樣全都攻向鋼蛇。
但遠程攻擊還是給擋下來,只有下士蛙鬼魅般的速度欺身接近,把幾隻想阻止的精靈全都推開甩開,狂飆直襲鋼蛇。
大力鱷也同時再施奇襲,水如泉湧暴瀉直推其飛襲之勢,牠右手高舉過背,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黑氣凝聚爪上蓄勢待發,殺氣濃得肉眼可見,一擊得手的話,下士蛙肯定死無全屍!
下士蛙四足並用,強勁的後肢有如兩根彈弓一樣在觸地的一瞬間又再猛烈發勁彈跳,雙手在前不斷抓地控制方向,快得幾乎沒影。有一瞬間我還真以為牠是隻獵豹,那股爆發般的加速簡直把一切生物都比下去。
 
一邊是力;一邊是速。彷彿這種極端的表現要在這裡分出勝負一樣。
下士蛙猛躍及身,迅速迴身攀登,兩手抓在鐵針間,好像人在撥開山間椏枝一樣,只取要害!大力鱷飛襲而下,猶如從千呎之崖飛墮急墜,利爪破空而至!
 
強光暴發,鋼鐵爆裂的聲音炸裂開來。那一擊打出一陣沙塵滾滾,一輪銀灰色的塵埃飛散,把整條大鋼蛇以及周圍的東西一併吞噬。
所有人都不發一言,連在場的警員都愣住了,跟我們一樣呆望著那塵埃的蘑菇雲,
哼。那大力鱷的聲音率先打破沉默。
塵埃逐漸散退,那鋼蛇的身軀也慢慢變得可見。那屍首給攔腰而斷,足有人高的巨型蛇身給打出一大個缺口,登時滿地血紅。
大力鱷站在原地,右爪抬起一塊血肉;而下士蛙的身影則完全消失了。
難不成被打成肉醬混在鋼蛇屍首裡?
 
我無意識的把目光投向胡托邦,心裡不期然飄出千萬個不願意。儘管我跟這傢伙沒有深交,但這種時候早已把他當成同伴,他要是像剛才那人一樣死去的話,我還真不知道我會不會因而落淚。
拜託了。
幾秒過去,所有人都屏息以待,那鋼蛇的死已然成為了這個戰場上的一等要事。
胡托邦本人也茫然的看著大力鱷,那有如死神的大力鱷。
 
但下一刻大力鱷只是沒趣的把手上血肉丟到地上,仿佛那不是一件值得花時間去理會的東西。
牠舉頭張望片刻,突然停下。
所有人都沿著牠的視線看去。
 
那是一隻藍色的青蛙,身型比下士蛙高大了不少,而泡沫造的圍巾則換成一條長長的粉紅圍巾,但身型依舊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樣子。
牠若無其事的蹲在大廈外牆上,令人有錯覺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而牠,則一直蹲在這裡,看著所有事情發生。
不是的,這傢伙進化了!一定是進化了。
我不禁大叫好絕。
這傢伙不僅殺死了大鋼蛇,還在那一瞬間進化成現在的樣子。
牠的泡沫圍巾換成了粉紅圍巾,我一看便知那是牠的舌頭。
 
這傢伙很是囂張的站起來,慢慢的沿外牆走下來。雙手輕按到腰間,舌頭則如鰻魚般來回游動。
「大力鱷!」牠深沉的聲音緩緩傳出,「你的對手是我,別再想追殺自己的同伴了。」
我心裡不禁讚嘆,這傢伙不單帥氣,而且迅即生成了一種高深莫測的氣度,把大力鱷的兇猛氣勢倒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