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大門到巴士站需要先往右直走再轉左,大約三分鐘路程。

平日詠彤總愛觀察路上周圍發生的事,但現在她卻只敢眼望前方。只因詠彤對他人的目光有了擔憂。若前方有人走來,她就低着頭,眼神失焦地望着地下,藏匿在口罩微弱的保護下繼續快步走。

金仔本來從學校裡就一路遷就着詠彤的步速,對方現在加快了步伐,他自然也更敏感地知道。不過同樣地,其實他也想走快幾步——這段路程變短,二人曝光的時間就更短。

他稍微左瞥右顧,只見下午四點多的大街中有在散步的老夫老妻、掃地的清潔工人、亦有正在打理報紙檔的中年阿叔——幸好今天路上人很少,街邊如車房、寵物店內的人都不太理會路上並肩而行的二人。

「啊!」驀然,詠彤在十字街口停住了腳步⋯⋯





「做咩?」金仔頓時愣住停下來小聲問,呼吸霎時靜止⋯⋯

「我唔記⋯喀⋯」詠彤又是很勉強地輕聲吐出一句話來:「我唔記得去打工嗰邊⋯喀⋯請假⋯⋯」

「你依家有打工?」才剛問完,金仔就後悔自己問得多餘——但他會問這樣的蠢問題,全是因爲心中的驚訝作祟。

詠彤聽後急點頭,因請假一事而頓時變得心煩意亂——才上班一天就請假,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金仔細心觀看對方飄忽的眼神和那緊緊皺起的柳眉,儘管隔着口罩卻還是能感覺到對方整臉的慌張。





「唔使驚嘅。」金仔嘗試讓對方淡定:「同打工嗰邊講咗先,你真係唔舒服,佢哋會體諒你。」

有多年社會經驗的金仔固然明瞭世上幾乎沒有因爲一個「病」字就體諒員工的上司,但看見詠彤愁眉苦臉的樣子,他也只能先說兩句讓對方淡定一點——畢竟,眼前這個女孩總容易陷入愁緒之中。

「嗯⋯⋯」詠彤點了點頭,遂往另一個方向走得更快:「喺嗰邊。」

金仔聽後跟隨其身影走着,心裡倒是有點好奇詠彤在做甚麼兼職工作。

她才僅僅中五,卻要用其他同學逛街、看電影、發白日夢的時間來打工,就算半工讀的高中生並非極其罕有,但也至少讓金仔意想不到。





「我入去先。」詠彤停在西餐廳的玻璃門前輕輕地說,而金仔的眼神也還是充滿暖意地給她鼓勵,她能感受到。

詠彤推門進內,金仔就在玻璃門前,時而看看門後用粉筆寫的餐牌,時而看看裡面的裝潢和食客。

而當詠彤走進餐廳後,一把高亢的男聲隨即傳來:「Hello,幾位嘅?」

只見那男人穿着淺灰色制服和黑色圍裙,年紀看似是大學生畢業。

「唔⋯⋯」詠彤微微往左側頭看看餐廳內的情況,只有兩個看起來比眼前這男人還年輕的員工後便問:「我想問⋯喀⋯經理喺唔喺到?因爲我今日唔舒服要請假⋯⋯」

「哦!」那男人的笑容很是友善:「你要請假呀嘛~?同我講得㗎喇~等等仲有人返嚟,今日其實夠人手喎~」

「吓⋯但係⋯⋯」眼前這個男人笑容雖然友善,所講的話卻並無說服力,詠彤得把請假一事告知經理才安心。

然而,這時候對方卻點了點自己的名牌——他圍裙上掛着的名牌,正正寫着「Manager」一字⋯⋯





還有,他的英文名 Ricko。

「啊⋯⋯?唔好意思⋯⋯」詠彤剛錯以爲 Ricko 是普通員工,現在只能低頭尷尬道歉⋯⋯

只是,詭異的氛圍驀然瀰漫⋯⋯

「傻女~你返屋企休息下先啦~」 Ricko 突然用雙手按着詠彤肩膀,輕輕使她轉身往前行。而那壓在雙肩上的大手,還慢慢順落到手臂上方⋯⋯

手越滑越下,詠彤的呼吸就越被抑遏得難以延續⋯⋯

儘管詠彤與對方雙掌隔着冷衫和校服,但這般莫名其妙的親密暱稱和接觸卻狠狠壓迫着她驚恐的內心⋯⋯

「你住邊嘅?會唔會好遠㗎?」Ricko 不放棄地追問,手也還是停留在詠彤纖柔的胳膊上,彷彿要把她身上所有少女氣息都一一吞噬⋯⋯





詠彤聽着每一句扭曲的話,口罩裡侷促的空氣令其快要窒息⋯⋯

她緊握着拳頭,極力地想吶喊、想反抗、想逃跑——但是腦袋一片空白的詠彤卻發現身體此刻一片僵硬,猶如寒冰般動彈不得⋯⋯

「算啦~」Ricko 喜形於色地表現關懷:「睇嚟你真係好唔舒服⋯⋯返去記得好好休息喇傻女。」

一步、兩步,不知走了幾步⋯⋯

詠彤只知道每走一步,猛烈衝擊內心的噁心感就是加倍難受⋯⋯

她從來沒有這般想消失在世界上,然而這裡離玻璃門的距離,卻遙遠得似是永遠無法離開⋯⋯

直到,玻璃門後出現了金仔的身影⋯⋯

就在剛剛,金仔怕附近有放學的學生路過發現他的身影,所以才會在玻璃門一旁格外留意四周的狀況,直到後來心裡一股怪異的感覺萌生,他才轉身回去看門內的情況——





可恨一切已經太遲,看見並意識到狀況之時,眼神一片空洞的詠彤已經來到玻璃門前⋯⋯

「嚟,小心。」Ricko 嘴角上揚地爲她掀開玻璃門,門前的金仔怔怔地凝望着詠彤委屈而通紅的雙眸,愧疚如利刃般極快地一下直捅他的心臟——血流得有多急,他的怒火,就有多赤熱⋯⋯

Ricko 留意到門前的金仔,雖覺得他臉色極度不友善,卻還是問了一句「先生想食下午茶?」

「點解要摸佢?」金仔的聲音很低沉地問——他仍然抑壓着大部分的火氣,始終,他並不想在公眾場所大聲與對方喝罵爭論。

然而,要將一個努力權衡理智與感性的人刺激得怒不可遏,其實也就只需要一句惡言就足夠——

「乜嘢呀?」Ricko 皺着眉,不但不承認自己有錯,更否認了剛才自己所作的猥褻惡行。

站在金仔左邊的詠彤垂着頭地背過身去,口罩中傳來了急促的呼吸聲。金仔的餘光雖然只能瞥見對方崩潰的側影,怒火卻已一發不可收拾⋯⋯





「我問你做乜摸佢啊,敢做唔敢認啊!?」金仔拉了一下詠彤到身後,自己站過了左邊擋在她和 Ricko 之間,同時瞋目切齒、提高聲線地指着對方斥責⋯⋯!

這是第一次,詠彤聽到金仔如此失控的聲線。

只是,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下聽到⋯⋯

餐廳裡的食客、員工紛紛因爲玻璃門前金仔的大聲指罵而停下手上的動作去看個究竟,街道旁路過的師奶、上班族都瞥了一眼門口的情況。

但氣上心頭,金仔不爲詠彤討回公道是不會走的。

「你係佢邊個呀大佬?」Ricko 冷笑一聲,攤手表現無奈。

「我係佢邊個關你撚事啊?你條仆街摸完學生妹之後想扮冇嘢!?」金仔怒目圓睜地直視 Ricko 逼得對方沉默地迴避視線。

「使唔使報警呀經理?」裡面傳來了一把沉厚的聲音,是廚房裡的中年男廚師。

事情越鬧越大了⋯⋯

只見詠彤輕輕地扯了一下金仔的外套,他這才從失控爆發的怒火中驀然得到冰冷的一刻⋯⋯

他看着詠彤,儘管依然看不見她低頭的表情,但金仔腦海卻因爲這一刻的冷靜而閃現了無數段畫面——是這件事情如果繼續爆發下去的畫面⋯⋯

再過半分鐘,有些食客估計聽到「報警」後就會立刻拿出電話在找解鎖頁面的相機,有些途人也會停留在周圍或對街看好戲,如果再不走,他和詠彤二人在街上的畫面,百分百會出現在網絡以及學校教職員的手上⋯⋯

就算怒氣填胸也好,這也是不得不走的境況⋯⋯

結果,事件鬧得正熱,就在食客真的準備拿出電話之時⋯⋯

金仔,卻只能握着詠彤隔着冷衫的手腕,離開一個不該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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