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了⋯⋯?

又一次,明明昨天一切很好,今天卻不見蹤影⋯⋯

這樣莫名其妙的消失,感覺比任何事情都要糟⋯⋯

很多時候,存在總是不被重視的,不然不會有「失去才懂得珍惜」這句話流傳——因為只有消失,才讓人意識到那本身的價值——人、事、物皆然。

其實金仔心裡清楚詠彤重要,但他從不敢想像,原來詠彤對於自己來說已經變成不能失去的重要⋯⋯





上一次詠彤也是連堂缺席,然而這一次,金仔卻覺得纏繞自己的擔憂比那次要多十倍、百倍⋯⋯那種失落感甚至已經霸佔他的心房⋯⋯還好今天中文連堂是作文,若要授課,他恐怕教不下去⋯⋯

一直以來他都是如此,越愛一個人就越需要她,而且,是極度需要——無論是真實存在或是感覺對方存在。

90、83、72、64⋯⋯作文計時器的時間一直倒數,他心裡的不安就更是漸漸催化至極點⋯⋯

總是如此,一旦對方不存在,他的安全感就會漸漸崩裂,裂痕越深,渴望就陷得越深⋯⋯

「叩叩⋯⋯」





然而,一切又隨著敲門聲改變了。

全班同學都因為那兩下輕輕的敲門聲抬起頭來看個究竟,門一掀開,是戴着白色口罩的詠彤,不少同學笑着看了看她,又低頭繼續速寫。

只見詠彤穿上了學校的白色冷衫外套,平日水汪汪的大眼睛現在低沈得很,走來教室桌的步伐也明顯有點不穩。

要不是她中午醒來後心裡又開始記掛着金仔的身體,她今天可不想離開睡床溫暖的被窩中。

金仔見對方神色憔悴,隨即站了起來往她這邊走來,關切地凝望着她的雙眸,詠彤隨即感受到對方帶來的溫度,疲勞也瞬間打消了點。





「唔好意思呀⋯我⋯」詠彤隔着口罩的聲音有點過輕,於金仔而言是十分虛弱的感覺。

「出去講。」金仔輕聲回答並走前拉開木門,一來不想對方太費力氣大聲說話,二來不想因為二人的對話打擾到正在專心寫作的學生。

「金仔唔好意思呀⋯⋯」詠彤疲憊的雙眼帶着歉意,給對方遞上了校務處的通知書,上面在缺席那行原因寫着:「感冒」二字。

「我今日起身好唔舒服,係中午好少少所以先返嚟,不過遲咗⋯⋯」詠彤平時的聲音已經輕柔,現在喉嚨不舒服了,更是柔弱得要金仔微微俯身側頭地靠近去聽。

詠彤本來因為對方突然靠近而本能地後退了一下,但很快,她又靠回對方,甚至比剛才更接近,二人的臉之間幾乎不到二十釐米的距離。

要不是隔着口罩,詠彤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會在空中化為暖言,有溫度地傳到金仔的臉頰或耳中。

「你唔休息多陣?」金仔口裡這樣說,但心裡卻很想對方回來,至少讓他知道對方情況也好。

詠彤搖了搖頭,聲音微弱地說:「我冇事啦。」





才剛說完,她卻就乾咳了好幾聲。

她愛逞強、不輕易在別人面前呈現弱勢,下雨天花園那次金仔就已經見識過,所以也沒有多說甚麼,就是讓她進去班房作文。

「我會畀多個計時器你,放心。」金仔說,掀開木門。

「唔該金仔。」多稱呼對方暱稱真的有用,現在越叫越自然了,詠彤開始覺得這樣叫不會尷尬。

如是者,她比同學多了三十多分鐘時間去寫,其他同學的計時器響起了,金仔把食指舉到嘴前,示意同學儘量減低聲量以免騷擾到仍在努力的詠彤。

然而,金仔卻忘記了今天 Karen 提他的事——

「李老師,我哋係咪要落去?」直到班長提醒,他才醒覺是時間了。





「但係詠彤⋯⋯」樂兒瞥了一眼詠彤,詠彤也抬起頭有點無助地看着金仔。

金仔本來打算讓她先到禮堂參加生涯規劃會,但這樣讓她停筆再寫似乎對其他同學不公平,雖然這不是測驗或考試,但你總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會被其他同學放大到甚麼程度再向學校投訴⋯⋯

幸好,他想到了另一個方法。

「樂兒,你等等落去可唔可以開電話然後錄低個嘉賓講啲咩?咁樣詠彤可以聽返。」金仔提議。

「好喎~但係開電話⋯⋯」樂兒沒把話說完,金仔拍拍胸膛:「我會同負責老師交代,唔使擔心。」

就這樣,班裡二十九個同學開始離開班房,金仔跟在最後,臨把門關上的時候,他留意到身子發抖的詠彤正摩擦雙手,於是他又推開木門,調高了冷氣的溫度才離開班房。

冷氣的溫度一轉,聲音也有很大的改變。

還在低頭看着文章的詠彤隨即抬起頭看着剛把溫度調教完的金仔,金仔看見她凝望着自己,便才開口說:「我教高咗2度,應該會好少少。」





「好⋯唔該你⋯⋯」詠彤輕聲道謝,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到。但她能感覺自己臉頰已經漲紅,她泛起感動的笑意,是真的因為對方如此關切自己而感觸,可是口罩隔絕了表情——她的動容,金仔接收不到。

「我等等會上返嚟,你專心寫。」「好。」

後來,金仔見學生在禮堂安排好座位,樂兒的電話也被允許開了,他便逕自離開禮堂到了飯堂去。

轉眼間,班房中的計時器已只剩下 3 分鐘時間,詠彤眉頭緊皺地低頭一看——還是只寫到抒情的三分一。

這種焦急在乎卻還是做不好的感覺,讓她咳嗽又變得加劇了⋯⋯

「Deedeedeedee⋯⋯」刺耳的聲響縈繞班房,在走廊中靜靜等了五分鐘的金仔這才進內,詠彤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對方手上多了杯透明、淡黃色的飲料。

女生的腦袋有時候對男生的心意可以很聰明地反應到,詠彤想那是對舒緩感冒有幫助的蜜糖水,對方可能是給自己買的。





但即便金仔拿着蜜糖水過來真的像是要送給她,她還是覺得自己只是多想。

憑甚麼?她總是自問。

「熱蜜糖水,」但最後,金仔真的把它放在詠彤的桌上:「感冒飲咗有用㗎。」

空氣,突然寧靜;時間,驀然靜止。

世界每秒都在變,人也同樣變幻莫測,但有些回憶,有種感覺⋯⋯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刻——詠彤心裡默默說着。

「你特登買嘅?咳咳⋯⋯」她被突如其來的關懷感動、害羞得不知所措,明明自己討厭白痴問題,但似乎問了個蠢問題。

問完這樣的問題,身體更是發熱得不斷咳嗽。

「係呀,我之前感冒又咳得好犀利,都係飲蜜糖水舒服啲。」金仔說,如果是平日的他,他一定不會承認自己的心意,因為他不肯定對方聽到後會是更感激還是更尷尬地逃避。

但此刻他不管了,從課堂開始對方的消失中,那讓他頓時意識到自己一直都太被動——既然他真的是特地買,那也沒有否認或不承認的理由。

對,就是我買的,我關心你。

我早該有這種心態,金仔如此想着。

但此刻他不管了,從課堂開始對方的消失中,那讓他頓時意識到自己一直都太被動——既然他真的是特地買,那也沒有否認或不承認的理由。

對,就是我買的,我關心你。

我早該有這種心態,金仔如此想着。

「哦⋯⋯」詠彤低頭雙手接過溫暖的熱蜜糖水,心中的愛意如激流奔瀉,卻又羞澀得只能化千言萬語成簡單二字:「多謝⋯⋯」

「寫完喇?」金仔微微走前一步,指着擱在桌上的原稿紙,詠彤秀麗端正的美字映入其眼簾。

詠彤仰望了一眼對方,有點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我都係前面寫太耐⋯最後抒情寫得好短⋯⋯」

金仔聽完詠彤的話,遂坐在了她面前的一張木椅上,把本來面向詠彤的原稿紙轉過去自己那邊。

這樣突然的親近讓詠彤忽然覺得世界在晃動,本以爲是病,但和對方目光相碰時,她才知道原來蕩漾的是自己激動的心——如果她現在發高燒,也一定不會是因爲感冒⋯⋯

詠彤抿嘴低頭,不敢直視對方秀氣的臉龐,只能偷偷隔着口罩嗅着對方身上散發的淡淡香氣,到真的想偷望一眼了,便又輕輕瞥着對方認真讀卷的正經模樣,然後又望向玻璃窗外搖搖欲墜的黃葉,手微微地撥弄着柔髮,以動,掩飾自己靜看對方的心動。

只見金仔手輕輕托着側頸,絲毫沒感覺到對方正偷望自己,只因他已投入於對方的文字所創造的世界,在心裡不禁連連驚歎對方真的寫得不錯。

但對於詠彤來說,對方如此安靜地細讀着自己的文章其實讓她有點內心世界直接袒露的赤裸感,不過因爲面前的人是金仔,所以她也沒有半點抗拒,只是臉發漲紅、心生悸動。

於是,她把緊張的雙手藏於抽屜下合十相握,手心的溫度猶如胸口般萌生了曖昧下的溫熱⋯⋯她已經許久沒有跟金仔單獨共處於一個地方,尤其是在學校——畢竟,老師一旦跟異性學生親近,就會惹來旁人的閒言閒語和怪異目光。

這般讓人想時間停止的二人時光,過了,或許以後就不再有機會了⋯⋯

「我會唔會寫得好差⋯⋯?」詠彤身子微微靠前一問,抽屜下的雙手摩擦得更溫熱⋯⋯

詠彤總是因爲無法把文章完成而感到十分失落,因爲她覺得一篇文章無論起初寫得多精彩也好,一旦它無法作結,其實跟一段沒開花結果的感情沒有分別。

只是,金仔卻咧嘴一笑地看着詠彤清澈的眸子道:「傻啦~唔係呃你,其實你前面真係寫得好好。」

金仔的聲音,在詠彤耳中總是既溫柔又帶點希望。

雖然她明白對方未必是真心稱讚自己,但卻每次都還是會因爲他的話而感到十分窩心,緊繃的心房也漸漸開出一朵幸福的雛菊來。

這篇文章題目是「必要的發聲」,是金仔改了DSE中「必要的沉默」所衍生的題目,與上次作文相同,詠彤總能寫出一些頗有意思和扣連故事的佳句。

其中一句話是這樣的:

// 人們鍾情於沉默,可能因爲無聲之中的理解太美麗;但有時候,一些沒披露的心聲,卻在緘默中無法綻放。 //

金仔讀到此句時,窗外猶似有一道柔和的陽光照在了這張二人相處的木桌上,空氣驀地停止流動,窗外的枯葉也不再掙扎——他的目光再次定在詠彤深邃而難以閱讀的雙眸中,而詠彤也同樣靜靜地凝望着他⋯⋯

世界,瞬間定格了⋯⋯

如果詠彤的媚眼是一篇文章,那麼當中的字字句句都只會是甜蜜情話,一切只差能讀懂這些情話的知心人。

開口與不開口,都是一門藝術。

「詠彤⋯⋯」金仔這次呼出對方的名字,喉嚨也頓時一陣溫熱:「如果你對自己作文仲係好冇信心嘅話⋯我可以私下出啲題目畀你再寫然後再針對去教你。」

「你一定會寫得好,」金仔的眼神充滿正能量:「唔使驚,我對你有信心。」

如此近距離面對金仔,詠彤本來就羞答答得不時迴避眼神,聽到對方這樣說,更是靦腆得只能點頭輕嗯一聲⋯⋯

她心如鹿撞地默想着——眼前這個男人,在雨天花園救贖了我糟糕的一天卻竟感謝我、在我對自己都沒信心的時候他卻還是選擇相信我⋯⋯

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對他如此好、如此用心、如此不像老師般單純的一份愛和關懷⋯⋯

「多謝⋯咳⋯多謝你⋯⋯咳咳咳⋯⋯」詠彤怕對方感受不到自己的動容,勉強以痕癢不適的喉嚨吐出句多謝,對方又笑着再關心自己。

不要再近了⋯⋯詠彤心裡傳來某把聲音——再近一點,我的心房就要徹底淪陷⋯⋯

「我叫咗樂兒錄返嘉賓講嘅嘢畀你聽啦,你病得咁犀利就唔好晒精神,快啲返去休息啦。」金仔說,詠彤點了點頭,也隨即把桌上的文具收拾,而金仔也拿起她的作文,同時整理一下教師桌上的東西。

但教師桌上就三十份作文和一個筆袋,收拾起來比詠彤要把抽屜的書和習作整理好根本快得多,但在詠彤快要把個人物品都整理好時,金仔卻仍在收拾⋯⋯

他在等我?他在等我收拾好再送我嗎?詠彤在心裡暗想,很是羞怯地抱起了要放在儲物櫃的書本。當中包括:英文課本和閱讀材料、數學、通識、經濟的教科書——疊加在一起,厚如鞋盒。

「我幫你。」說畢,金仔右手抱着一疊原稿紙和筆袋從教室桌邊走過來,突如其來的幸福又是讓詠彤不能直視對方:「唔使啦⋯我可⋯⋯」

她說得很微弱,弱得一聽就知道是僞裝出來的堅強。

「得啦,」金仔沒待對方說完便直接伸出手,絲毫不給詠彤拒絕的機會:「我陪你落去。」

他魁梧的身材格擋了詠彤面向玻璃窗那邊的光源,但他卻讓自己變成了暖陽,以有點霸道的溫柔照耀着詠彤,就這樣,詠彤頓時就如棉花糖融化在甜蜜的火種之中。

她的動容、她的深情,全都化作費洛蒙散發在清涼的空氣裡,使金仔在無形中漸漸更沉浸在她含情脈脈的眼眸之中。

「唔該⋯⋯」詠彤輕聲道謝,把沉甸甸的幾本書雙手遞給金仔,對方一下就輕鬆抱起,她也就不發一語、低着頭靦腆地跟在金仔的身後。

金仔掀開木門讓詠彤先出,她出去後往儲物櫃方向走前三步,見金仔出來便又減慢五步,最後二人並肩而行,晃動的影子重疊在班房的外牆上。

如果這時候有其他老師、工友或學生看見到這個畫面,一定會引人嫌疑的。只是金仔和詠彤根本沒有半點理會,只是靜靜地感受着這一刻彼此心臟漸漸靠近的距離和顫動⋯⋯

// 我陪你落去。 //

金仔的溫柔如和煦的陽光一樣照在她的心房中,是秋涼季節下唯一的溫暖。

「陪你」,這壓根兒不是其他老師口中會出現的字詞,也不像是金仔會跟別的學生說的話⋯⋯

詠彤越想,心跳就變得越快,她想快點知道答案——到底對方對自己的感覺是鍾愛,抑或他是對誰也那麼好?

奈何這條走廊太短,可能她等不到答案二人就要離別。

這條走廊太短——金仔抱着留有對方香氣的教科書緩步走着,心裡同樣慨嘆。

他從來沒有試過如此直接,回想過去兩段感情,他都是被動的一方,初戀嘉慧如是,後來家欣更是——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主動地表明自己的好感。

儘管那句話算不上是甚麼,但對於仍是老師身份的他來說,那已差不多是可說的極限了。否則再過一點,更可能會淪爲反效果。

學校的儲物櫃主要分佈在雨天操場、小禮堂、圖書館外還有各層走廊盡頭,而詠彤的儲物櫃就在五樓的盡頭處,在整排儲物櫃中位於中央位置。

她是用密碼鎖的,輕輕扭幾下就開了。

只見儲物櫃門一打開,兩張粉紅、白色的小信封就失平衡掉落在地上。

「唉呀⋯」詠彤快快蹲下來把信拾起,不假思索地把小信封收在裙子口袋中。

那是同學透過儲物櫃的縫隙放進去的情書,毋容置疑——金仔如此想着,明明眼前的詠彤甚麼也沒做,但他卻感受到對方在自己心房的位置又更重了⋯⋯

詠彤外貌脫俗、性情善良且成熟。追求者多,只是證明了不少人的眼光正常。

「嗱⋯」金仔把書雙手遞到詠彤手上:「小心。」

「唔該。」詠彤接過,一本一本地放進去。

金仔的目光輕輕左右一掃,便見詠彤的儲物櫃門貼着時間表和一張可愛貓咪的小照片,而儲物櫃裡的教科書都很整齊地排列着,沒有任何雜物或塵埃。

詠彤邊放書邊整理儲物櫃的擺位,還一邊感受自己失控的心跳——

他還在等我,所以他在等我然後跟我一起下樓梯去⋯⋯是這樣嗎?

但我是病人,老師送不適的學生下去不是很正常嗎⋯?

覺得自己多想了的時候,她總是會反問自己。

儘管她覺得這樣的理性思考在感情中有點多餘,但她必須多想——因爲,金仔並不是她的同學、鄰桌,而是她的老師⋯⋯

這樣的思慮對比剛才曖昧的熾熱之下顯得格外冰冷,但這一切,也只是因爲詠彤心中藏着等待綻放的澎湃愛意。

於是,她在心中默默刻下一條界線,一條看起來很蠢很多餘的界線——

如果最後金仔說要送我回家——

那就代表⋯⋯



他對我也有意思。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