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盡甘來,午飯時間過後很快便到5B班的中文課,我今天早上已經把其餘作文也改好,所以今天的課堂主要是分析同學寫作的問題和佳作例子。

班上有一個現象還是挺有趣的——三十位同學,只有詠彤一個選題三,其餘皆選題一的記抒題。

而選了題一的同學其實大部分都犯了比例失衡的問題,亦即多記事少抒情,反思可能只得一兩句就作結。加上很多人都有文筆累贅的毛病,看來還是得多花點時間去調教一下。

「我落堂前先派返啲文畀你哋,你哋專心聽咗啲問題先。」我指着昨夜和今早自己臨時做的 powerpoint。

我也做過學生,所以很清楚一旦我派了文章給學生,他們就只會低頭看着我的評語和自己的文字,根本不會理會外面發生的事。





他們現在沒文在手也算聽話,至少沒有因爲飯氣攻心而直接趴在桌上睡覺,班上的氣氛比過往好了不少。

「明唔明?」我問托着腮搖搖欲墜的黑仔,他立刻如被人嚇醒地微微彈起。

「明…」他眼神帶點歉意,同時比其他人更精神了。

有些老師喜歡再接問一句「咁我啱先講咩?」,但我覺得這樣讓氣氛太壓迫可能會造成反效果,我有讓他醒過來、打消了睡意就好。

曾經年少的我討厭過那些很努力的學生,覺得他們只會讀書,認爲他們就是爲了得到老師讚賞。





但現在當老師了,心態也變不少了。

學生真的專心在聽,老師也是高興的;他們努力地學和問,我也就覺得至少自己沒害了他們。

這個年代的老師不易做,我的宗旨是不要誤人子弟就好。

我剛才一問黑仔,其餘幾個眼神空洞的男同學也頓時回過神來了,倒是健兒他今天一反常態,從我開始授課開始他就拿出筆記簿來,時而仰頭看螢幕,時而低頭抄筆記,我說到重點的時候,他還真的皺眉在思考。

他的作文不錯,我記得至少有Level4的水準。





說着說着,我的目光望坐在中後排的詠彤身上去,只見她剛從低頭抄筆記的狀態轉成抬頭,我倆視線剛好相碰,卻同時迴避。

我感覺到她的不自然,而她的不自然令我有點分心了。

「唔……」我看回螢幕,想了兩秒才能繼續說下去。

這樣下去可不好,在課堂上我就得心無旁騖……有見及此,我幾乎整堂課都沒有再把目光集中到中後排去,結果證明果然就說到順了。

「大概就係咁,有冇咩問題?」我問,喝了一口水,大家都搖頭。

這是沉默課堂的年代,老師也得適應。

「咁你哋跟學號出嚟拎返篇文啦。」我說。

「金仔你真係好。」坐在前排角落的小肥笑道,不少同學也有共鳴地或笑或點頭。





「咩事?」我不解。

「咪癲婆今日派 quiz 囉,跟住佢話要跟分數高低派。」黑仔說,語氣很是不滿:「高分嘅會叫名先。」

「唉……」不少同學紛紛附和,也有些看起來是高分的同學此時沉默地抿着嘴。

這樣的派卷方法,就是是高分的同學也應該不會特別開心吧?我想。

本來在全班同學面前公開表揚那些高分同學就可,很多學生口裏說不在乎成績,但至少都有點自尊,這樣的方法明顯也就只是爲了讓低分同學難受。

連本來可以向朋友隱瞞、虛報的分數,都透明公開於全班面前。就算高分同學不直接恥笑你,那種壓力也讓你足夠難堪。

那女人真可怕。





「數學我幫唔到大家,但你哋有咩唔開心都可以同我傾下嘅,就算低分都好,唔好睇小自己就得,你可能未發現自己叻嘅地方啫~」自從「綠袖子事件」發生後,我都減少在課堂上訴說自己對老師或對某爭議事件的看法,也唯有着同學們來找我訴苦。

「咁出嚟拎卷啦。」我說,又略有他意地笑道:「跟學號~」

我這樣一說,他們也一笑,依然是同頻率。

「哇!咁多評語嘅!」有個叫博爲的四眼男生笑看着我,其他拿到卷的同學紛紛翻頁:「係喎~!」

爲了讓每個同學更清楚自己問題,我在每份卷都至少寫了一百字的總結評語,也針對每篇文的故事、個人特色作具體的建議,我以爲這種做法男生並不會太大反應,但結果出來是他們對我充滿感激和帶希望的眼神。

我頓時感覺自己背後有一道柔光,頭上還頂着光環。

下一個出來的是詠彤,只見她閉着脣,雙眼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感覺。

其實她做得不算很差,但她的表情似乎就是很在意自己這份作文的成績——從上一次作完文就已是如此。





是我給了她成績壓力嗎?我不禁反思了一下。

詠彤走過來,我向她招了招手後她便微微俯下身靠過來看成績。

「你呢篇文成績,」——坐2望3,好運的話,考評局可能會給她Level3,中規中矩的成績。

「但唔緊要,呢篇只係今個學期第一篇,唔使太大壓力嘅,慢慢改就ok。」我說,她眼神定睛在評分紙上。

「啱先講啲內容你明唔明?」我問。

只見她點了點頭後說:「但仲喺有啲位唔知係咪咁做。」

「你有唔明再問我啦,我說。」她聽後點頭道謝,雙手接過卷。





驀然,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總覺得這間課室有種莫名的壓力,也同樣覺得眼前的女孩又變得比前天內斂、不自然。

但到了放學後,這一切好像又改變了……

鐘聲響起,同學們如離弦之箭地剎那間消失於班房中,還留在班房裡的十餘人,一半是AYP的女生,或許是禮拜一的關係,大多數人就算放學卻還是提不起勁來。

「金仔呀,」樂兒抱着兩三本教科書,揹着書包跟其他女生來到我的面前問:「乜原來學校係直接唔批露營㗎?」

「你喺邊到聽返嚟?」我問,如果她只是道聽途說,那我也不一定要給明確答案,畢竟我已經在說服當中。

「咁嘅……」站在後排的詠彤開口:「今日選完班會之後又傾咗下今年 Activity Day 可以去邊,結果好似都係唔可以去有海嘅地方,然後癲婆仲補充多一句:『其實學校一直都唔可以去有海地方同露營,無論初中高中都係。』」

啊……又是她。

「所以其實我哋AYP係咪都唔可以去?」其他女生問,大家眼神明顯都有點失望。

願望接連落空,我能明白那種失落感。

「唔一定~」我堅定地搖頭,「我同啲老師傾緊,仲有機會嘅,唔好灰心。」

「好啦~」她們點了點頭。

「你哋依家有咩搞呀~?」我問,把教室桌上的個人物品也收拾一下。

「打排球呀,金仔你都一齊啦不如~?」樂兒笑指着班房外。

「唔……」我思考,放學確實沒有必須要執行的事務,於是便答應了。

從那天她們叫我一起打排球到今天也快半個月,終於要來了。

四點正,天空猶如淺淺的藍水晶般純淨。

除非下雨,否則放學時間的籃球場上總不會少人,而籃球場的兩旁空位就是讓人打排球的空間。

「金仔!打波吖!」有男生從籃球場方向呼我名。

「打排球呀今日!」我笑道。

「Woo~」男生們見我跟着女生來到空位,紛紛歡呼,但這一次跟真心話大冒險那次很不一樣——我很想他們把我當空氣就好,不要再喝彩或助興。

因爲此刻我發現了一個問題——原來沒男同學在旁邊是不行的。

一個男老師,五個女生,我再厚臉皮也有點不知所措。但既然已經答應了,也就只好硬着頭皮打下去。

玩玩而已,又沒甚麼,跟學生交流一下罷了,我跟自己說。

這不是正式比賽,所以我們六人也就只會三三分開然後「猜波」,我跟詠彤和 Natalie同一邊,其他人另一邊。

開球,排球被樂兒拋往空中,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往詠彤的方向墜下,她是會打排球的,很快就用正規姿勢接過,而且接得很穩,球,又往對面而去。

下一球,對面單手把球捶起,弧度有點低,我輕輕前俯,把球又再打起,就這樣彼此快節奏的你來我往時,剛才有點尷尬的感覺驀然隨着急促的呼吸而消失了。

只要投入在運動中,其他雜念也會瞬間淡化。

「我!」「我嚟!」只是,一下誤會,雜念就重新投入到我的腦海裡了。

球往我和詠彤中間急速而去,她想接我也想救,她往右我往左,於是球沒人接住,她卻被我微微撞開到有點失平衡……

「喂!」我隨即本能反應地從她背後扶了一下她的雙臂——左手掌心貼着她左臂支撐她失衡倒下的方向,右手緊捉她右臂微微拉回來。

「冇事。」她穩定回來道,我鬆開手,不過是一秒多的身體接觸。

「Sor,我問題。」我指剛才那球的溝通失誤。

「我嘅。」她很快地搖頭答,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撿回排球上,反而沒多把目光停留在我倆身上。然而,我的腦海還是不斷倒帶着剛才的畫面,很親近、很貼近的感覺……

而且就在我右手緊緊握着她手臂的時候,我所握拳的四指還微微碰到她隔着校服的內衣……

那種似有似無的感覺,比直接看見還要勾人……

而這種突然的親密身體接觸,也讓我整個人也沉浸在我倆彼此的距離之中,——球來,我會希望詠彤往我這邊接球,也期待我能跟她配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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