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最扭曲的詛咒,卻也是最純潔的祝福。」──《咒術回戰》

陳凱婷依稀記得媽媽自殺前一天突然緊緊抱著她,說了莫名其妙的一番話。

「阿婷。媽媽從來冇後悔生你出嚟。」年不過四十的女人五官素雅,纖手撫上陳凱婷的臉頰。

她長了一雙和陳凱婷一模一樣的圓眼,柔情似水,猶如看待工藝品般細細端詳面前的小女孩。

「只不過世途險惡,人心難測…」她嗓音逐漸染上嗚咽,眼底下是無盡悲涼:「我已經冇辦法再行落去。」



九歲的小女孩固然未能理解大人的世界,她感覺媽媽很委屈,很寂寞。

女人帶著拋下一切離去的決絕,卻流露出不捨的表情,矛盾極了。

「所以你一定要堅強。」媽媽抱得更緊,聲音顛抖不已。

「陳凱婷,你一定要堅強咁戰勝一切。」她在女孩的額上印下一吻,猶如給予對方最好的祝福。

陳凱婷呆呆地凝望笑得淒涼的女人,有點不知所措。



那時媽媽倚在窗台邊仰望夜空,微弱的光不輕不重灑在她身上,襯得她無比光潔,好像靈魂不再屬於這塵世。

記憶是象牙白色的,可她清晰地記得媽媽的眼角泛了紅。

就像面前這兩根紅線一樣。

陳凱婷大腦瞬間變成一片空白,她獨自坐在那裏,仰起頭緊盯天花板,與蒼白光燈對望。

神啊。我上輩子到底是犯了甚麼錯,才使得這輩子插曲不斷呢?



看來你和我一樣笨呢。你投錯了胎,而我信錯了別人。

她垂眼,捂上平伏的小腹,不敢相信有一個微弱的生命此刻正與她共享一副身體。

那只是片刻的慌亂,陳凱婷下一秒便整理好思緒,對她的決定極為清晰。

事實上,她作為一個年僅十七歲的中學生,還能作出甚麼抉擇呢?

她根本沒有選擇權可言。

死路一條。

狹窄的廁格裡隱約傳來潺潺水聲,滲得人發慌,然而她信念無比堅定。

對不起。



這句是對肚子裡那人兒說的。

陳凱婷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門時恰巧照了些陽光進來,灑下一地溫暖。

張靜宜見她出來,忙迎上去,滿眼擔憂:「點樣啊?」

陳曉智也望了過來,熾熱的目光讓陳凱婷難堪地別開臉。

對不起,我終究是沒能好好保護自己。

陳凱婷沉默片刻,然後強顏歡笑:「係呢,有冇人想陪我去家計會?」

再遲鈍的人也能理解她說話背後的意思。



張靜宜瞬間神色泯然,一下子抱緊陳凱婷蹭著她的脖子:「我陪,我一定陪。」

也許神明刻意以黑暗籠罩著陳凱婷的前途,但張靜宜一定會陪她走出來。

畢竟再為無盡的黑暗也終會迎來光明,不是嗎?

這次輪到張靜宜成為陳凱婷的小太陽了。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陳凱婷成為了家計會的常客,急急忙忙地排期進行手術,以及和社工周旋。

那些「點解要咁衝動呀?」、「你真係決定唔要啦?」成為家常便飯,陳凱婷聽了不下十次。

她亦從未感到一絲動搖。

她並不是沒有想過自己能夠和心愛的人結成聯理,只不過…



無謂再作解釋,一切已成定局,多想亦只會自尋煩惱。

幸好她上學期沒有缺席,因此這段時間才能不斷請假去看醫生。

與此同時,他們三人的保密工作做得天衣無縫,朱碩謙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他一直以為陳凱婷是懶得上學。

但朱碩謙已經不會再對陳凱婷噓寒問暖了,因此理所當然地被蒙在鼓裡。

聽陳曉智所言,他們的父親險些氣得要死,把陳凱婷趕出家門。

然而張靜宜並不知道這軒然大波是怎麼被擺平的,對方不願繼續說下去。



即便陳凱婷回到學校上課時,不是在睡覺便是在發呆,整個人彷彿丟了魂,愈發寡言。

最近她想起媽媽的次數也愈發頻繁。

窗外晨光拂照,嫩葉萌芽,一切都為春天的到來準備就緒,她內心卻透着死一般的靜寂。

她有意無意地將流產手術的日期定在二月十四日。

趁人們情意正濃,親手捏死自己的感情。

諷刺極了。

說實話,陳凱婷和肚子裡的生命沒有甚麼特別的牽絆,感覺對方只是一個租客罷了。

而那短短三十分鐘的手術便是請走客人的過程。

但是,當陳凱婷模模糊糊地從麻醉藥中逐漸清醒時,鑽心的痛感同時變得異常清晰。

她對上張靜宜和陳曉智的目光,淚水驀地奪眶而出,眼角泛起薄紅。

這是她第一次在倆人面前忍不住哭了起來。

心臟好像隨著抽泣的起伏一抽一抽地痛,不斷錘著她的胸膛。

她可是親手斷送了一個生命啊。

說到底,她比所有人更清楚自己根本無能力養育另一個人,另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陳凱婷腦海中浮起學期初和張靜宜的對話。

那時,自己說小朋友只是一個副產品而已。

陳凱婷終究是錯了,徹徹底底地錯了。

她們從來都不是副產品。

她是在黑暗中堅定地走下去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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