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運會當天,泳池看台的走道熙熙攘攘中偶爾有一兩雙耳朵豎起來,細心聆聽那字正腔圓的廣播。

而那把專業聲線的主人便是張靜宜。

少女的語氣間聽不出任何情緒,她照著流程一字一句地照著朗讀,不時瞟向冰藍的泳池。

漆黑的液晶屏幕以無情數字總結選手的熱血競爭。

「嗶」一聲,泳道瞬間綻開一朵朵白色水花,張靜宜抬眼巡視一遍,發現屏幕上展示了陳曉智的名字。





她好奇地打量少年所屬的泳道,發現那肉色人影飛快地移動,輕鬆拋離其他選手。

短短二十多秒間,陳曉智便重重一掌按在感應板上,無疑獲得第一名。

他所屬的班別隨即歡呼雀躍,想必這一屆的獎盃非他們班莫屬。

會議室寂靜無聲,只有寥寥數個風紀乘機偷懶,還有竊竊私語的老師,幾乎沒人留意那激烈賽事。

張靜宜居高臨下,細細端詳爬上池邊的陳曉智,心裡的小人兒為他不斷拍掌慶祝。





今天一切平靜得不尋常,陳凱婷和陳曉智都各自忙不過來,還有鍾文傑…

張靜宜下意識抬手捋捋馬尾,發現那熟悉的絲滑觸感已不復存在,心底仍有點不習慣。

昨晚她一氣之下把絲帶脫下來,可不捨得掉在垃圾桶裡,唯有把它藏在抽屜角。

希望那心意能就這樣埋在深處,慢慢枯萎,直到被忘記為止。

轉眼間,賽事便進入中場休息時間。張靜宜鬆了一口氣,在老師的批准下走出會議室小休片刻。





她慵懶地背靠雪白牆壁,拿著水瓶往喉嚨灌下去,嘗試紓緩工作大半天後的疲憊。

學生的喧鬧聲此起彼伏,從走廊的另一頭隱約傳到耳中。

張靜宜側目,看見成群結隊的學生有說有笑,勾肩搭背。

要是她也能像普通的少女般交朋結友,拓展屬於自己的社交圈子,想必生活也會更精彩吧?

某種寂寞的情緒襲上心頭。

正當她轉過身時,急促的腳步聲踏破短暫寧靜。

一陣風突然捲起潔白上衣的邊角,手腕隨即被緊緊抓住。

張靜宜回頭一看,那雙圓滾滾的眼睛貿然闖進眼簾。





陳凱婷眼眸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滿臉興奮道:「聽講有人打架喎!」

「關我咩…」張靜宜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被拉走,手中的塑料水瓶滑下手,孤單地滾到地上。

她們風風火火地通過一群又一群的學生,肩膀被撞了好幾次,腳下的速度卻沒有減慢的趨勢。

張靜宜不斷向途人道歉,腦袋卻是一團亂碼,在沒有完整資訊的情況下橫衝直撞。

周遭都像走馬看花般迅速往後退,她連目的地是哪兒都不知道。

視野只剩下泳池那深淺不一的藍,和白色瓷磚。

一切都朦朦朧朧的,直至鋪天蓋地的男人氣息一霎那籠罩她們,還有不絕於耳的低沉驚呼。





我怎麼突然跑進男更衣室了?

張靜宜抬頭一望,發現前方除了有陳凱婷的後腦外,四鄰都充滿陌生的少年。

不論是穿著泳褲,還是正在更衣的男生,所有人一致以慌張的眼神往兩人投注目禮。

張靜宜驚恐得很,連忙用空著的手掩蓋雙眼。

「做咩啫?俾我講中咗唔敢認呀?」鍾文傑不屑一笑,彷彿嘲諷著對方般飛揚跋扈。

熟悉的聲音無比清晰,張靜宜心底一沉,轉過頭便發現怒目相向的倆人。

鍾文傑的身子被推到牆角,嘴邊多了絲血跡,想必是朱碩謙在他臉上留下的傷痕。

「搞咩呀你哋。」陳凱婷放下張靜宜的手腕,目光不耐煩地看着他們。





倆少女的身影在紛紛攘攘中顯得特別渺小,可陳凱婷與生俱來的壓迫感卻使她們氣勢凌人。

朱碩謙尖銳的視線在對上陳凱婷的那刻便耷了下來,恍如一無所知般無辜:「佢啱啱話你係孤兒。」

少年低聲說話時莫名帶上幾分撒嬌的語氣,像小朋友向家長告狀。

陳凱婷眉頭一揚,朝鍾文傑那邊緩緩走過去,雙手摩拳擦掌。

更衣室氣氛靜謐,所有人紛紛把視線投在他們四人身上。

張靜宜看得怔神,忽地頭昏腦脹,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一瞬間凝結。

她很害怕。





「唔好打啦。」張靜宜脫口而出,伸出手握住陳凱婷的手臂,不願再目睹對方毫不留情的模樣。

陳凱婷目光一頓,臉色黯下去,無奈一笑:「對唔住,我唔應該帶你嚟。」

接下來,她便擺脫張靜宜的手,頭也不回地衝向鍾文傑那邊。

張靜宜霎時愣住,此刻感覺對方很陌生。

陳凱婷拳頭一揮,醞釀已久的怒火在那一剎那點燃。

她正要往鍾文傑的鼻尖砸下去時,張靜宜眼眸滿溢恐懼,可喉嚨卻像被壓住般,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雙手忽然捂住張靜宜的上半臉。

她雙眼一黑,撲面而來的沐浴露香氣包圍著自己。

「呢度唔適合你。」陳曉智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彷彿安撫張靜宜緊繃的神經。

他的手掌寬厚溫暖,護著少女徐徐走出那劍拔弩張的戰場。

張靜宜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可她現在卻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心。

她那徬徨失措的心,像被溫柔地包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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