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狗。
大哥從馬戲班子撈出一名被狼養大的六歲女孩,交付他人轉手給我,作為沒有「社會性」的實驗體。
活生生的畜生,完全以為自己是一頭狼。不通人語、只會狼嚎;不會站立、四肢移動卻是飛快;吃東西吃得滿臉都是,我靠近還把我的手咬出一排血痕。才剛提來大哥附贈的狗籠子小做懲罰,她鬧起來比蛇精還瘋。
別說測試牠有沒有字,這要怎麼養?
首先由蛇精鎮定她的心神,還順便嘲笑我很狼狽;隨後我聽盒子的提議用糖葫蘆跟肉乾安撫她。原以為暫告段落,一鳴竟屁顛屁顛跑上前。
我的心臟差點蹦出來,蛇精也難得慌張。
卻是幼兒體質無害,狼女不但沒有攻擊意思,反而被他又抓又握的不知是好,整個身子僵住在那。一會兒不耐煩後,狼女低吼警示,一鳴被嚇的原地大哭,惹得她更加錯愕。
瞧她的窘樣,有些痛快。
最近與大哥越來越少見面了。
-中曆七八七年,二月廿七,王亥風的日記

男孩的匕首被充公了。




男孩由活屍扛回最開始的房間。房間的木板門被拆下來,放在石棺上當作餐桌用。男孩沒再被綁起來,而是好端端放置在椅子上,與活屍、盒子、蛇妖等圍坐一起。
小蘿屁顛屁顛跟著進入房間,卻先到石室儲存食物的那側,從草筐拿出三顆雞蛋和兩個陶碗,拉了張凳子到蛇妖旁邊但沒坐下。她熟稔地破開蛋殼,把一碗蛋汁放在盒子前,捧著另一碗碎蛋殼,開心地小跑步出去。
活屍坐在男孩旁,捧緊盛滿蛋汁的碗、好讓盒子在蛋白蛋黃裡旋轉他的機械手掌,「就打蛋來說,鉗子手好用的多。」盒子說,「可惜我們蛋吃完了。」
「少倒點垃圾也好,不然我又得在廁所挖新坑。」坐在盒子旁邊的蛇妖,最是繁忙。她左手握住鐵鍋的把手,憑把手上纖細的「熱」字,裏頭的水正沸騰著;左手肘抵住菜根,右手拿著主角的匕首切葵菜的菜葉。蛇妖很專注在切菜這回事上,每一刀都仔細拿捏菜絲的粗細,左看右看折騰好久,確定微調到完美後才切下。小巧的刀柄在她的手掌裡,顯得很不相稱。
從活屍那拿到匕首後,蛇妖用指甲在匕首上刻「銳」字後,輕輕撫摸刀身,刀鋒便打磨完成。
「人類的刀具總不習慣,小的也是。」蛇妖輕輕嘆氣,「以前覺得三從四德很簡單,沒想到連做菜都不容易,當女人真是命苦。」
「用你喜歡的方式就好,他不會在意。」盒子說,「以前我拿環首刀切菜,我老公沒反對,只說砧板可惜。」
「好,不試了。」蛇妖放下匕首,只憑手指就把莖葉一截截撥斷,三兩下就把大把青菜「切」完,但她手邊的動作沒停,盒子馬上遞來一碗筍子,讓她空手剝筍。活屍見蛋打散了,從桶子裡拿出米酒跟一小袋鹽,放到蛇妖手邊。這時小蘿從廁所回來,她逕自走到另一個木桶旁,跟著拿出一串肉乾、三雙筷子、蒜頭跟生薑。
「小蘿,你麻黃枝跟薑拿太多,我們不煮藥湯,薑拿一個就好。對,就那個黃的。」盒子轉頭跟男孩說,「鳴兒,你身體如何?」
「說你啦,臭傢伙。」蛇妖把筍子殼丟在男孩頭上,男孩這才從呆滯中回神。「有力氣把小蘿拐到門口,現在坐在那看我們瞎忙,是不是?」




「嗯?」
「竟然拿這麼危險的東西威脅小蘿,待會跟你算帳。」蛇妖用指甲在匕首刀面上刻「鈍」,鋒利的刀面馬上變圓滑,「刀柄上還有刻字。瞧你不承認鳴兒的樣子,以為自己叫『小妖』?」
「你看得懂?」
「自己劃幾筆,別人就看不懂?小孩子力氣小,大人刻的可深多了。匕首是誰給你的?」
「我不知道。你不要叫我小妖。」
「怎麼,連『小妖』也不喜歡?妖物可比人類可愛。」蛇妖呵呵笑道,「還有,你說謊說得真爛。」
男孩小妖的反應慢半拍,第一時間卡舌了。「哪有!」
「連認錯也不會,嘖嘖,壞心腸的小鬼。」她把匕首拋回給小妖,「吃飯前你要跟小蘿道歉,不然不許吃。」
小妖還沒開口,這回活屍先湊上來了。
「你與,小蘿,錦眉,不同。有趣。」




「?」
「混雜,複數,表情。」活屍一手五指併夾四張面具,另一手的手指在小妖臉上,沿著他的面孔輪廓臨摹,「憤怒、不甘、狡詐、厭惡、心虛。」
「…你走開!」,「臭屍體去玩你的面具。」兩人同時叫道。活屍把手縮回,繼續獨自一人玩賞他的面具。
小妖把自己椅子挪到小蘿旁,和活屍保持安全距離。他拿回自己的匕首,凝重看著被自己劃花的握柄。他先確認自己上衣內袋是空的,不過猶豫後還是把匕首插回腰帶上,但又覺得不妥,於是把匕首橫放,用衣服裹住匕首刀面後,塞在腰帶和上衣中間。
小妖靠過來的時候,小蘿身子不自主的往蛇妖一側縮去,不過她沒有挪動凳子。拿完食材後她便坐回凳子上,兩腳不安分地晃來晃去,雙手百般聊賴地輕拍桌面等待用餐。
「走道上的字都是你寫的嗎?」男孩小妖向蛇妖詢問,「不是一個人一個字嗎?」
「哼哼,佩服我了?」蛇妖昂首說道,「妖比人厲害,我們甚麼字都可以寫。」
「妖怪。」小妖壓低音量,不巧被蛇精聽見。她把筍子殼捏成丸子狀,準確彈到小妖鼻尖上,「怪甚麼怪?我從沒害過人,根本是妖的典範好不好?哪像人類整天剝我同胞的皮!」
「妖怪。」這回說話的是活屍,順帶擠出虛偽的笑容。
「臭屍體,再吵你的肉就下湯。」
「錦妹,水沸騰太久,快乾了。」盒子提醒道,「而且米放太少了,鳴兒的份量不能照以前算。」
「嗤,我剛蛻皮,胃口不好。」蛇妖抿了抿嘴唇,沒再接話。她在手掌寫「水」,把鍋內水位補充到先前高度。「我突然想到,無論水加多熱,都只會冒泡泡,這就是沸騰吧?下次寫『沸』來試新體悟。」
不一會兒,「姊,米糊了,接下來的順序,我忘記是什麼來著?」
「先把肉菜丟進去,水滾之後下蒜頭跟薑,悶一段時間,最後再下米酒跟鹽。」
「還是姊厲害。」蛇妖依序照做。




「說來慚愧,做飯這回事,一般女子都比我懂。」盒子嘎嘎說道,「當初好手好腳,整天在外頭跑,怎麼沒少接幾次差事,燒好菜給兒子吃?他應該跟鳴兒一般大了,不知老公有沒有餓著他?」
「我不也是?說小孩子就該自己弄吃的,結果伙食都給亥風包辦。當初沒練上幾手,害現在委屈小蘿跟,嗯,這個壞傢伙。」
「還有,我。」
「閉嘴你又沒味覺,」蛇妖把剩下半截肉乾扔給他,「好肉都給浪費啦。」
食材都丟進去後,蛇妖在實驗日誌的書皮上寫「硬」字,放在鍋上當臨時蓋子,悶燒鍋裡的料。
「實驗到底是什麼?」小妖突然插話,「為什麼你們要躲在古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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