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催眠製造好多罪犯》: Florence (六)
進入「迷」狀況,一般來說我可以讓她做很多事情,基本上我要她自殺都可以。只要這個人有自殺傾向,哪怕是只有一點點,我們催眠師都可以把它翻出來再無限放大。所以,你說催眠是不是無所不能?
只要外在因素符合條件,我們催眠師可以做任何事。
可是,要讓一個人不起疑的情況下持續催眠實在太難了。
我看著安琪,我腦海開始盤算我可以做的事情。
我倆沈默,她正酣睡,我正沈思⋯⋯
我看著她玲瓏身軀,略帶凌亂的頭髮,因為保安室有點焗促所以解開了的衣領;讓我想起《酒徒》裡的溫碧霞。我一早就說她很像,那媚態在半鎖眉梢更是令我心動。
然而,我知道要是我用催眠術上了她,我就破壞了師父傳承下來的規矩。
一個失婚婦人,寂寞,受傷⋯⋯
天人之戰,上還是不一上?
說真的一句,天人之戰不在於我的道德感,而是我對法律的無知。究竟我會不會負上法律責任,這才是我最真正考慮的一點。安琪說過我好人、也說過我善良,但我知道我只是不敢作惡。
我看著她,我知道機不可失,斷不能把她帶進沈睡而不讓她做一個美夢。
「安琪,每一個人心底都有夢想,你不如話我知你有咩夢想啦!」
我心想,既然我不能讓她快樂,不如我讓送她實踐夢想的勇氣。
「我其實唔貪心,都係想有個錫我既男人啫......」
「除左呢樣呢?你知道好既男人你終會遇到,不如你話我知,你有無野好想做,但係無勇氣去做嫁?」
「我想死⋯⋯」她說。
我看著她,心裡暗叫一句糟糕了!
一個人在深層催眠,「迷」的狀態下,未經暗示就說出有關死亡的訊息,這代表,她內心有一種強大的渴望。不是自毀,就是毀了某人的人生。
可是,我從來不可以強迫一個人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或是放棄一些不想捨割的欲望。師父沒有說過原來,但是,我照樣信奉這誡條。
「安琪,你想用死亡達到乜野目的?」
每一個人,每一個行為都有他的目的,他說沒有意識,只不過是他想摒棄自己的罪孽。
所以,我才問她,她的目的是什麼。
「我唔知。」她眼睛突然放空,看著前方,好像忽爾想到什麼。「我有時覺得自己一個人係房入面,好似好壓迫咁。我好似聽到我老公係大陸老母鬧我咁⋯⋯佢鬧我鬧得好大聲,佢一定好憎我⋯⋯俾著係我都會好憎對方。」
我聽到後先是無法說話,待一待後,又搭著她。
「安琪,你聽我講先。」我定一定神才說,接下來,就是精神力的展現時候。「安琪,即係話你好憎你自己所以你想懲罰自己?」
「我唔知,我只係知道我同老公之間一定有一個人做錯咗!」她說。「我唔想係佢呀!我唔想自己愛左一個男人咁多年之後先發現自己愛錯左一個人。所以,我做咗一件好錯既事⋯⋯」
「咩事呀?」
「我將我個仔送咗俾佢係大陸個老婆⋯⋯」
「你講咩呀?我唔明你意思。」
「佢對我講,佢話個男人佢唔想要,要讓俾我都無問題,但係佢一直都好想要個細路,所以想我讓個仔俾佢。」她又開始流淚,雖然當中我有很多疑惑,但我還是讓她說下去。「我緊係一口拒絕啦!個仔係我嫁嘛!但係佢一路喊一路好似癲哂咁,不停話自己生唔到細路,所以老公先會偷偷落到來香港結婚生仔。呢個女人話佢成世人最遺憾既就係無個小朋友⋯⋯其實我知道佢都係受害者,於是我就同佢講:『你唔好咁啦!都係我錯。不如我有時都帶下小寶去見你俾你玩下啦!至於個男人,我覺得要唔要都罷喇!』」
我聽到這裡,我覺得她的想法尚算正常,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演變成把兒子送給人的局面。
說不知道,其實我早就想到一些端倪。
但我由她說下去。
「我信佢,因為我都覺得呢個男人要唔要都罷。所以我帶埋個仔上去見佢,呢件事連個男人都唔知。之後,奇怪既事就發生啦⋯⋯」
我揚起眉頭等她再說下去,可是她只是怔怔的看著前方,一臉無知地盯著我。
她的眼神空洞失焦,嘴巴張開顫抖著,好像有一句說話掛在嘴邊可是又說不出口
「安琪,你係咪諗起啲乜野唔開心或者唔講得呀?」我輕聲問她,儘量都不驚動她。
這時我大概知道了當中問題,為什麼她的精神力這麼薄弱,使我能輕鬆帶她進入催眠狀態;為什麼她的情緒和思路這麼混亂;甚至她對我的態度也若即新若離難以觸摸。
她早就被催眠過,而且對方的手法還很粗暴!
安琪本應是一個深愛丈夫的女人,她甚至為了丈夫而與他的元配接觸;同時她既然知道兒子才是她搶回丈夫的唯一武器,她不可能「送給」別人。她現在的情況源於對方改變了她的想法。讓她覺得割愛才能換到摯愛。
坦白說,我不是衛道人仕,更不是規矩忠誠的信徒;不然師父流傳給我的兩條規條我就不會考慮可否破誡。可是,我不容許這事發生在我面前,讓我的朋友或身邊人被破壞人格。
難聽一點說,我的東西我不許別人染指。
「我見到星星,草原。」她突然在自然自語,就像錄音帶自動播放一樣。「知道,時光隧道⋯⋯返去⋯⋯我覺得好舒服⋯⋯知道⋯⋯囝囝唔聽話⋯⋯知道⋯⋯想喊⋯⋯我想喊⋯⋯寧靜既環境唔好破壞⋯⋯知道⋯⋯」
我看著她像錄音機一樣播放,我不敢停止她。
催眠某程度是一門讀取及寫入的學問,我們派別之間讀取和寫入的方式不同,但大抵都是這樣做。要是一個人進入了催眠狀態,我們硬生生把他抽離,就像把播放中的卡帶硬拔出錄音機一樣危險。我從來沒有這種經驗,加上我認為在這種時候聽畢她的說話較為有用。
「我想死⋯⋯我想死⋯⋯唔好連累老公⋯⋯我想死⋯⋯我跌緊落去⋯⋯救⋯⋯救⋯⋯救⋯⋯我⋯⋯」她突然轉頭來看著我,眼神依舊是空洞的,但嘴角微微上揚。「多謝您⋯⋯主人⋯⋯」
她看著我的神情,讓我不寒而慄。
保安室的室溫,好像下降了兩度,我本來抓著她的手,在不知不覺間被她緊緊抓著。
她的眼珠由本來的黑白分明,慢慢透出紅根。
看著這些蟲子一樣的紅絲,我想起了雲南的一個苗族洪氏蠱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