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石頭調到林立果身邊後一年,陳倫和收到一份公安部轉來的揭發材料。陳倫和打開材料一看,嚇了一大跳,原來這是一份揭發孫石頭是國民黨潛伏特務的材料。陳倫和在決定把孫石頭推薦給林立果之前已經對孫石頭進行過各方面的審查,包括調閱孫石頭的檔案和徵求楊江博物館黨組織對孫石頭多年來工作表現的意見,得到的都是十分正面的評價。現在猛然接到這樣的揭發材料,他仔細審閱了所有的材料,發現完全是檢舉人的主觀看法,檢舉人並沒有提供任何證據支持自己的看法;雖然說有人證,也沒有提供有關人證的任何資訊。現在孫石頭已經是林立果非常喜愛的親信,陳倫和也因此得到林立果另眼看待。所以,陳倫和絕不可能單憑這樣一份揭發材料就跑去告訴林立果,孫石頭可能是國民黨潛伏特務,要對孫石頭重新進行審查。
       實際上,就算真的有證據,陳倫和也不一定會對孫石頭採取什麼行動。因為,他在毀掉孫石頭的同時,也毀掉了林立果對他的信任。最重要的一點是,根據孫石頭解放以來二十年的表現,不管他是不是國民黨特務,陳倫和堅信他決不會有什麼破壞性的行動。但是,儘管陳倫和決定把這份揭發材料壓下,原來的揭發人還可能繼續通過其他途徑遞送揭發材料。萬一再引起其他部門進行調查,還是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很顯然,要想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只有把揭發人控制在自己手中,甚至滅口。
       陳倫和對揭發人進行了調查,才知道揭發人惲勤原來是文化大革命前楊江市公安局的局長,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作為牛鬼蛇神被送到勞改農場去勞動,這次是從農場逃到北京去的。惲勤在揭發材料中只留了一個北京的電話,陳倫和一查,原來是東單附近一家招待所的電話。陳倫和立即飛到北京,在北京空軍司令部找了一個小組成員幫手,徑直驅車前往惲勤住宿的招待所。他們向招待所櫃檯的服務員出示了軍方的證件,然後查閱招待所的住客登記簿,可是他們從頭到尾翻了幾遍也沒找到惲勤的住宿登記。陳倫和問服務員登記入住需要出示什麼證件?服務員回答,按公安局的規定必須有單位介紹信才能入住,因為從工作證看不出旅客現在政治上是否有問題。
       於是陳倫和叫幫手查工作單位是楊江市的住客,才查到一個楊江市公安局的住客。他們趕快上樓,找到惲勤的房間,希望抓到惲勤。可是,惲勤並未退房,卻已是人去樓空。陳倫和馬上帶人追蹤到楊江,在惲勤家裏只見到惲勤的愛人。陳倫和向惲勤愛人查問惲勤的情況,她是一問三不知。陳倫和沒有辦法,只好佈置監聽惲勤家的電話,然後再到惲勤勞動的農場去看看。在農場,陳倫和被告知,惲勤逃走已經快一個月,農場也找不到他,已經要求公安部門協助把惲勤抓回來。找遍了惲勤可能出現的地方都沒有發現惲勤的蹤跡,陳倫和也只能不了了之,畢竟追捕惲勤不是林立果佈置給他們“上海小組”的任務,並且,他不希望追捕惲勤的行動讓林立果知道。最後陳倫和只好把抓捕惲勤的任務交托給楊江市公安局。
 
       惲勤出生在滄州市郊一個並不富裕的農民家庭。他的上面有兩個姐姐,由於他是家裏唯一的男丁,父母和姐姐從小對他十分嬌慣:吃穿方面最好的總是先滿足他,他想要幹的事,也很少會遭到家人反對。惲勤的父母沒有什麼文化,惲勤的名字是他們專門去請村裏的私塾先生起的。私塾先生說:天道酬勤,勤勞才能發家致富,所以就給他取名“勤”。 惲勤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雖然生長在武術之鄉,他們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根本不願意把力氣浪費在完全沒有經濟效益的習武上。由於在家中的特殊地位,惲勤從小頑皮好動,爭強好勝,經常和村裏別的小孩打架,因此從小就對武術有濃厚的興趣。
       惲勤有一個名叫惲天逸的堂爺爺,年輕的時候是清朝的御林軍統領,也就是平常所說的“大內高手”。滿清皇朝被孫中山先生領導的辛亥革命推翻後,惲天逸從紫禁城回到村裏。他的武藝雖然還算不上武術家,可是在方圓百里內也是小有名氣,慕名而來拜師的人不少,村裏的孩子或長或短幾乎都跟他學過功夫。惲天逸對村裏的孩子雖然是來者不拒,其實也是因人而異。村裏的孩子來拜師時一般是五、六歲,頭兩、三年他只是進行既辛苦又枯燥基本功訓練:壓腿、站樁、靠臂和舉石擔、石鎖,決不會教套路。十個孩子中有七、八個會在頭兩年離去。只有挨得過前三年的孩子,基本功達到了要求,惲天逸才會真正當成自己的徒弟來教。惲勤是村裏少數幾個能堅持下來的孩子之一,而且,是他們中最有天賦、最得惲天逸喜愛的徒弟。惲勤從四歲起跟著惲天逸練了十年功夫,直到日本鬼子打到滄州,父親被迫帶著全家逃到阜平縣鄉下去投靠母親的娘家。
       阜平縣位於河北省保定市的西部,太行山和五臺山餘脈的交匯處。境內地形複雜,山巒綿亙,溝壑縱橫,地勢由東南向西北逐漸升高,海拔高度相差2000米。由於阜平縣無論從政治、經濟還是交通等方面來看都算不上是重鎮,加上地形複雜,易守難攻,抗日戰爭初期,這裏簡直就是世外桃源。惲勤母親的娘家在縣城西邊幾十的朱家營附近,站在家門口就可以看到當地著名的風景區—天生橋瀑布區的主峰—百草坨。朱家營只有十幾戶人家,周圍多的是荒坡,惲勤一家來後,就靠開墾荒坡土地為生。
       惲勤一家來到阜平兩年後,抗戰的形勢已經和剛來時大不相同。隨著日軍向華南推進,京漢鐵路成了日軍後勤供應的生命線。阜平離京漢鐵路重鎮保定和石家莊都不遠,日本鬼子知道這裏是八路軍的根據地,為了保證京漢鐵路的暢通,不時會進山掃蕩,雖然每次都呆不長,但是阜平已經不再是世外桃源!八路軍晉察冀根據地的司令部設在阜平縣境內的城南莊鎮,離朱家營不到100,因此惲勤家附近經常有八路軍活動,惲家也住過八路軍。惲勤長得身材高大,十六歲身高已經超過一米七。有一次,八路軍的一支小部隊在朱家營駐紮了兩天,開拔的時候,惲勤參加了八路軍,跟著部隊走了。惲勤的爹娘雖然有點捨不得,可是,孩子留在家裏不見得比在部隊裏安全,加上惲勤自己堅決要參加,也只好由他去。
       抗戰初期,很多像惲勤一樣家園被日本鬼子佔領了的年輕人奮而從軍,惲勤所在的部隊也是迅速擴大。由於八路軍的武器裝備主要是從敵人手中繳獲,惲勤參加八路軍後,他所在的部隊還沒有執行過戰鬥任務,沒有戰鬥任務也就沒有武器裝備的來源。因此,惲勤所在部隊發給新兵的武器主要是大刀和長矛,平時軍事訓練使用的也多是木槍。




       惲勤參加了八路軍,平生第一次脫離了爹娘卵翼。剛開始他對身邊的一切都感到新鮮。他羡慕那些有資格扛真槍的大哥哥們:羡慕他們熟練拆卸、保養槍支的技能;羡慕他們能在自己半懂不懂的口令指揮下,做出步調一致,整齊劃一的動作;羡慕他們在開會時能一首接一首地唱自己不會唱的抗日歌曲;羡慕他們在睡夢中聽到緊急集合號,能在一分鐘內完成著裝,兩分鐘內打好行李,三分鐘內集合完畢;甚至,對他們能在三分鐘內狂吞下三大碗白飯的能力也感到羡慕。可是,兩、三個月以後,隨著惲勤自己的進步和對身邊戰友們的瞭解,這種羡慕的感覺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淡去。
 
       八路軍部隊在沒有戰事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要進行軍事訓練。惲勤對每天拿著木槍對著稻草人的刺殺訓練越來越提不起勁,他的這種情緒自然會反映到訓練中。這一天,班長看見懶洋洋的惲勤,忍不住點了他的名:
       “惲勤,打起精神來!”
       惲勤動作雖然用力了,嘴裏卻嘟嘟噥噥:
       “整天刺稻草人有什麼用!”
       “什麼?沒有用!像你這樣訓練,上到戰場不變成日本鬼子的靶子才怪呢!”班長本來想用激將法來調動惲勤的積極性,誰知惲勤心裏不服,嘴裏自然地蹦出三個字:
       “不見得!”
       這樣一來,弄得班長有點下不來臺。惲勤個子雖不矮,卻是一張娃娃臉,加上來到部隊時間短,連槍也沒放過,在打過仗、殺過鬼子的大哥哥面前自然不敢像在自己家裏那樣自大、任性。平時,惲勤雖然天天背著戰友偷偷練功,有時也會被戰友看到,可是,誰也沒把這個“小屁孩”當回事。如果班長連“小屁孩”明顯挑戰權威的行為都壓不下去,他在別的戰友面前還有什麼權威可言!所以,班長決定立即採取最有說服力的解決辦法:
       “怎麼,想跟真人練?行!我來陪你玩玩。”他邊說邊從一個戰士手裏拿過一杆木槍。




       “這…”雖然惲勤心裏不服,卻對跟班長過招沒有一點心理準備,所以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班長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參加過多次戰鬥,眼見惲勤支支吾吾,像是膽怯,使他更想教訓這個敢當面頂撞的“小屁孩”。
       “你不是想跟真人練嗎?原來只是嘴把式呀…!真要上場就沒聲兒啦…!”
       旁邊的戰友們本來就覺得訓練挺枯燥,現在聽見班長拖長音的怪腔,知道班長想幹什麼。他們也巴不得有一場好戲看,於是紛紛起哄:
       “惲勤,上!惲勤,上!…”
       “別害怕,點到即止,點到即止!”班長得意了。
       其實,惲勤的師傅惲天逸是身經百戰的武學大師,他對徒弟的訓練都是從實戰出發。雖然惲勤年紀不大,可是在他十年師從惲天逸的習武過程中,不但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也通過頻繁模擬實戰的對練積累了豐富的實戰經驗。他孩童時期本來就是一個好勝的頑童,班長明顯小看他的諷刺語氣反而激發了他的鬥心。他手持木槍,不卑不亢地走到班長對面,擺定訓練中常用的防守姿勢。班長一看,連聲說:
       “你先進攻!你先進攻!使出吃奶的力氣來!不要像剛才訓練那樣。”
       惲勤一聽,雙手抱拳向班長行禮:
       “那就恕徒兒無禮了!”
       這是惲勤兒時習武,與師傅對練時慣用的開場白,說順口了。圍在一旁的戰友們卻“轟”的一下笑了起來。




       只見惲勤保持左腳前右腳後的姿勢先是小步向前靠近班長,到兩人槍尖幾乎碰在一起時,開始時左時右繞著班長橫移。班長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隨著惲勤移動,始終保持身體左邊側對惲勤,眼睛卻緊盯著惲勤的槍尖。突然只見惲勤後腿一蹬,木槍朝著班長的左胸刺去,又快又猛。班長身體稍一後仰,用一個快速的防左刺動作想格開刺來的木槍。他想先防守幾下,再進攻,以表現班長的風度。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的槍沒能碰到惲勤刺來的槍。說時遲那時快,他的槍還沒來得及收回來,惲勤的槍頭突然向下已經刺中了他前面的左大腿。班長左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惲勤趕緊上前扶住班長,嘴裏習慣性地說:
       “承讓!承讓!”
       圍觀的戰友大聲叫好,還有人鼓掌。班長氣得大叫:
       “你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怪招!從哪里學來的,真是亂拳打死老師傅!再來,再來!這次我不讓你了!”
       稍事休息,重新開場,這次惲勤採取守勢。班長急於爭回面子,步步緊逼,連刺幾槍,都被惲勤左右閃躲或向後跳步避開,連衣服也沒能碰到。班長越刺越躁,又見惲勤一味躲閃,完全不進攻,就更加肆無忌憚。就在班長看得真真切切,向前一個大步突然刺向惲勤左胸的瞬間,惲勤一反前態,不再只是躲閃,而是用一個急促的“防左刺”,將班長的槍向外格開,配合身體左轉,讓過刺來的槍頭。班長這一槍勢猛力沉,卻只能剛剛貼著惲勤的衣服擦過。好個惲勤,就在班長的槍頭擦身而過的一刹那,自己槍頭從左格轉為下壓,將班長的槍頭壓向自己的左下方,槍托卻順勢向右、上、左畫了一道圓弧,不輕不重的砸在班長自動送過來的左肩上。班長用力太猛,收不住腳,向前沖了幾步,總算沒跌倒。
       惲天逸對徒弟的武德要求甚嚴。惲勤雖勝,卻不忘給班長找下臺階:
       “班長,這木槍太輕,我拿來當棍使。真槍比這重多了。拿真槍我一定打不過你。”
       班長滿臉尷尬,停了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
       “你這小子,還有這本事,看來是我小看你了。行,下次比武我們班就派你上場!”
       為了提高戰士們軍事訓練的積極性,部隊不時會在建制單位間進行比武。比武一般以擂臺賽的形式進行,由上次比武實力最強的隊做臺主,其餘的隊輪流上臺挑戰。一般是每個班選出一個代表,同一個排裏三個班的代表組成排的代表隊。同一個連的排代表隊間先進行擂臺賽。通常都是由代表隊中實力最差的第三號選手先上場,被打敗後再依次由第二號和第一號選手上場。如果一直保持不敗,就一直由不敗的選手在擂臺上接受挑戰,直到剩下三名未被打敗的選手為止。這三名選手就代表連去和同一個營的其他連再進行擂臺賽,選拔出營代表隊代表營去參加團的擂臺賽。不同團的駐地相距比較遠,所以團以上的比武很少舉行。
       擂臺賽規定每場比賽採用五局三勝制。每局比賽只要刺中對手的有效部位,或者打掉對手的武器,或者將對手摔倒就算得分,先得三分者獲勝。對使用的招式並沒有規定。以往班的代表大多數都是班長。因為班長軍齡比較長,多數不止一次參加過戰鬥,班裏日常的軍事訓練也是由班長做教員,由班長代表班是順理成章。這次惲勤打敗了班長,成了班的比武代表真是破了天荒。縱觀全團,只有惲勤一人是參軍不到半年的新兵!排裏另兩個班的代表仍然是班長。面對兩位班長,惲勤自然只能排第三,這反而給了惲勤充分表演的機會。
       惲勤當年還不滿17周歲,長著一張娃娃臉,又是第一個上場,對手又往往是班長級的老兵,剛開始真沒有人把他放在眼裏。只見他在比武中怪招疊出:時而用槍術中“拿”的招式,用自己的槍頭纏住對手的槍頭,抓住機會向對手的虎口方向猛力一挑,將對手的槍挑離手;時而趁對手向自己猛刺,下蹲避開對手槍頭的同時,用“掃堂腿”將對手掃倒;時而用短促而迅猛的動作敲擊對手的槍頭,將對手的武器震脫手;時而看准對手向前移步,前腳尚未落地時,用槍頭快掃前腳,將對手掃倒;…。他真正用刺殺動作得的分只有大約三分之一,可是他的招式靈活多變,實而不華,令對手防不勝防,每一局都只是兩三個回合就得分。
       惲勤從連殺到營,再從營殺到團,名氣越來越響。雖然後來人人都知道他厲害,都全力以赴地對付他,還是難逃一敗。他同隊的兩個班長直到擂臺賽結束也沒有機會上場,卻因為惲勤打敗了所有的對手而成為全團比武的第一、第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