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符見藥道別以後我踏出醫院,早已入黑的天空,下著滂沱大雨,看到這番境象,我不由得擔心起來。在此要澄清的是,我擔心的不是八婆珍,而是自己的去向。

  剛才爭吵時,因為一時衝動把車匙交了給八婆珍,我想她大概已經開車走了吧。她那麼久都沒有回來,也足以證明這一點。我的家在九龍那邊,但現在我身處香港島,要回去的話,就一定要乘車或地鐵。

  這下子,問題出現了。因為我曾經發過誓,絕對不會乘搭由他人駕駛的交通工具,而我,沒有打算因此而破例。

  怎麼辦。這代表我不能回家嗎?還是要我徒手游泳回去呢。

  該死……八婆珍又沒有手機,叫同事開車過來,再讓我開車回去,好像也不太可能……





  我無奈地冒雨走往泊車的位置,內心抱住車子還在的缈小希望。

  「啪沙。啪沙。」

  因為惆悵,腳步不由得急促起來,走了一段時間,我依稀看到不遠處那殘舊而熟悉的白色客貨車輪廊。見到車子還在,本來是應該放下心頭大石的,然而車旁的影子,使我心情更感忐忑。

  那名高佻的金髮少女縱然美麗,卻如行屍走肉般站著,雨水無情沾染她的頭髮、肌膚與衣服,她那黯淡的表情,訴說對雨毫不在乎。

  八婆珍,沒有回去嗎?她就一直站在這裡,由白天到黑夜,由晴朗到暴雨嗎?





  她看到我了,但是,她的表情沒有變,她的冰冷,就是她身為吸血鬼的最好證明。

  是的,她是沒有血性,對生死漠不關心的吸血鬼。

  「八婆珍。妳成晚都企左係度?」我說。

  雖然幅度不明顯,但我確定她有點頭。

  「對唔住,車仔。」她說。





  未待我回應,她又開了口。

  「對唔住,車仔。」

  「唔好同我講。同符妹講啦。」

  「我冇諗過傷害佢。」

  看到她這副樣子,我想生氣也生氣不來了。正當我打算表示怒氣已消時,她卻自說自話起來。

  「生命既意義……到底係咩呢。車仔……」

  突如其來的哲學問題,她想我怎樣回應呢。

  「車仔。」





  她又一次喊我的名字。少女尋求意義,而此刻,她在等待我的答案。

  「係存在既證明。」我說。

  她作為吸血鬼的最大心願是尋死,從以終結自己漫長的一生,我無法接受藐視生命的人,所以一直我也對她保持距離,但是,作為無限重生的少女,想必對生命會有另一番看法吧。

  「知唔知呀,八婆珍?我地既生命係有限架。因為只有一次,因為冇得重新再黎,所以為我地先會在乎當下,在乎其他重要既人。」

  她在聆聽。

  「生存,亦都係一種責任黎。因為當一個人死,佢既存在證明就會從此消失,而佢既消失,會傷害到其他留底左既人。」

  在幾年前,我就經歷了這場最大的惡夢。





  「我明。」她既如此說了。

  「哈?」我笑了出來。這種傢伙怎麼可能會明白我呢。明明剛才,才說了什麼「死了也沒關係」的發言。

  我冷笑:「生離死別既痛苦,好似妳咁既怪物,會明咩?」

  她說:「我明架……我明架。我只係,差啲唔記得。」

  八婆珍仰起頭,視線對住了路邊的街燈。

  雨水,沒有中止的跡象。

  她閉起雙眼沉思,似乎在回憶過去。對於八婆珍的過去我一無所知,連引發她尋死的理由,我也不知道。我對她,其實一點也不了解。

  「車仔。」她又叫喊我的名字。





  「咩呀。」

  「你會唔會好憎我?」

  沒有想到她會突然這樣問,我不禁呆住了。

  「對唔住呀,車仔。」她走到我面前,把之前那串車匙交到我手上。「我諗,我唔會再出現係你面前啦。」

  她轉過身去,背對著我。

  「放心,我地之間既賭約,亦都會終止。」

  她往前走了幾步,準備消失於我的視野,她的離去,意味我的生活將會回到正軌。這本來是我所夢寐而求的,但是,我不能接受我們就這樣終結。她抱著尋死的心態活著,毫無疑問是個錯誤。





  我心中,暗自下了一個決定。

  我想改變她。

  「喂。」我抓住了她的肩膀。「妳係度講咩呀。三個月既賭注,只係過左一個月多少少,邊個話妳可以擅自走架。」

  她沒有說話。

  「明明之前一直賴皮唔走,今日竟然話要走?玩野呀依家?而且妳夜媽媽一個人,可以去得邊?」

  「我唔想再傷害其他人……想一個人過……」

  「痴線啦。我唔會俾妳咁做。我屋企,就係妳屋企呀!」我叫道。

  我不待她回應,我便把她抱了起來,再把她抱進車裡,八婆珍稍感驚訝,看上去十分可愛。

  是的。我一定要在剩下的時間裡讓她明白,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