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il Auto.7: 2.蘇菲
從小蘇菲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爸爸不喜歡她。小時候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的外表。
蘇菲是個又矮又瘦的女生,前額的瀏海差不多到眼睛附近,外表看來是個不起眼的書蟲。人如外表一般,不擅長運動,對她來說,要她跑步比要她去死還難受;雖然愛看書,但成績也只是一般,而且也看不出有其他才華。如果身材高佻一點,再留一頭可以讓微風輕輕吹開的長髮,在窗邊靜靜地看書,那優雅的身影可能就是典型文學少女的形象。
但世事才沒那麼完美。蘇菲也有自知之明,所以也沒夢想過在班上受人注目。或者,正確點說,蘇菲最喜歡低調,每天努力不讓自己受歡迎,也不想被人討厭。真要說的話,蘇菲和文學少女最大不同之處是,不是身高或優雅,而是她不太愛看文學,反而是小說她比較喜歡一些。但說到最愛的還是一些資料性的書,尤其是越冷門越愛看;這裡要指出她看的不是教人投資買賣的工具書,而是像百科全書或《羅馬帝國衰亡史》那種資料書,科學雜誌期刊她也無任歡迎。
會這樣,原因是因為蘇菲非常聰明。
這句話,是她非常有自知之明之下說的謙虛之詞。事實上她從小就已經知道自己很聰明,當大她三歲的哥哥蘇文還在為廣告的五彩繽紛的廣告而著迷時,蘇菲已經覺得這類東西很沉悶,而爬到兒童書櫃面前,把父母特地買回來給哥哥的童話故事全看了。那個書櫃的書原本是父母為了培養蘇文成材而買的,他們聽說讓小孩子及早學習,對將來有幫助云云。結果,它成為蘇菲的專屬書櫃,那時蘇菲才兩歲多一點。
那時候父母什麼也沒說,哥哥也沒,也許他們是覺得蘇菲在看書中的圖畫吧。而且哥哥對書沒興趣,不在乎被蘇菲霸佔。而且,在日常生活中,父母大多不太留意蘇菲,這給予了蘇菲相對大的自由度。相反,有時蘇菲會覺得,蘇文和蘇蕙就沒蘇菲這麼幸運。蘇文一上大學就搬到宿舍,也許是這原因也說不定,明明大學和家之間近得走二十分鐘的路也能到達。
至於蘇蕙小蘇菲兩歲,而且一出生就是個可愛甜美的女孩,到現在雖然成績一般,但卻是個田徑少女,多次在大賽上奪標;哥哥蘇文則人如其名,是個讀書狂,考試從未讓母親失望,中學是,上炮台山上的名校,而現在於一流大學上收讀電腦課,閒時還會寫一些手機遊戲;相比起來,蘇菲就只是個又醜又瘦的小女孩罷了。
蘇菲小時曾經以為人人都和她一樣,什麼東西記得,學習什麼都沒困難,一學就會。要一直到進入幼稚園後,蘇菲才發覺她和其他小孩之間的分別。當她可以很快速就回答老師的問題,而其他大部份同學卻連背誦英文字母都覺得困難時,蘇菲首次才察覺到,也許她和其他人是不同的。在家裡,基本上沒人留意到她,她也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
在幼稚園內,蘇菲這個能力足以令她領先全班,剛開學時還曾得到老師稱讚,令她覺得很高興,尤其是那種成為眾人焦點的感覺很捧,讓人飄飄然的。然後有一天,在群體遊戲時,蘇菲被班內一個女孩子推跌,而在她推跌蘇菲的時候,剛巧老師看不到,而事後又有其他女孩子為她完謊,所以蘇菲就被當成是自己不小心跌倒了事。蘇菲當然記得,膝蓋撞到地上很痛的感覺,雖然只是擦傷,但紅紅的看起來很可怕。
後來蘇菲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孩子在家裡一直被人當成掌上明珠,而家裡的人總是順著她的意,從未試過被人超越,也未試過被人忽視。所以當她在幼稚園被蘇菲超過時,自然感到屈辱。而且,蘇菲在受到稱讚時,不自覺流露出驕傲也刺激到她。
蘇菲那時還不明白那麼多細節,只是敏感地覺得她在嫉妒,那種感情和蘇菲看到父親剩是在疼妹妹而不理她是一樣的。既然是這樣,既然蘇菲知道自己也會嫉妒別人,那為什麼要成為別人嫉妒的對象?所以蘇菲仔細分析後,決定把自己的天份收起來,不讓別人知道,盡力當個平凡人,比起受人稱讚而得到的高興,可是遠遠及不上被人傷害而受到的痛苦,任何有理性的人都會這樣選擇吧。
把自己和別人隔開,從遠處去觀察這個世界,令蘇菲發現原來大部份人都是愚蠢的,比他們自以為的都要愚蠢,每天為了一些無謂的事而心煩,每天不斷追逐著沒意義的東西,每次蘇菲看著都會偷笑。
至於幼稚園時那個女孩子,她本身也是很聰明的,後來成績也總是在前三位。幼稚園畢業後蘇菲就沒再見過她,現在連她的樣子也記不起來,但她竟然會這樣影響了、或者應該說警醒了蘇菲,想來也真好笑。以她的性格,後來想必會吃大虧吧,不過這都和蘇菲無關。
蘇菲作了很多努力,讓自己像個平凡人,例如讓自己的成績大約在中間的位置,只要不讓自己不及格,父母就不會說什麼;反正他們說了,蘇菲也免疫,因為她清楚知道成績不能反映個人能力;又例如蘇菲盡量不回答老師的問題,說話細聲,令人難以聽得到,或是裝作不懂,久而久之老師就不會問她,怕影響上課的進度云云;又例如蘇菲從未參加任何課外活動,也沒上任何興趣班或補習班。
蘇菲的成績當然沒法令她進入一流學校,而她也不會彈鋼琴或下圍棋好讓她加分,所以蘇菲只能入讀現在的中文公立中學。母親知道結果後什麼也沒說,她也應該早就料到。倒是當蘇蕙也進入和蘇菲同一間中學時,爸爸幾乎哭出來。
這些都是蘇菲用理性,仔細分析過後得出來的結果。但,就算是蘇菲,她的理性一直都無法理解,為什麼爸爸不喜歡她。這並不是因為爸爸只喜歡男孩子,因為爸爸最愛的蘇蕙。
尤其是,雖然媽媽是偏愛哥哥,但對自己和蘇蕙始終比較公平。而爸爸則不然,爸爸最疼蘇蕙,對蘇文也不錯,就是對蘇菲很差。這個問題一路困擾著蘇菲很多年,尤其是人長大了後,蘇菲知道爸爸並不是因為自己的外貌而討厭自己,更加無法從理性來分析。蘇菲曾聽到爸爸和媽媽對話,說他怎樣無法喜歡上我,只是無奈要讓蘇菲留下來,他們並不知道蘇菲聽到他們的話,所以蘇菲確定,那不是自己太過敏感。當然,蘇菲並不知道對話的前言後語,但怎麼想也想不到其他解釋吧。
一直到最近,她在很偶然的情況下發現到真相:原來自己不是媽媽的孩子,而是爸爸和前妻的女兒。
跟據她努力調查到的資料,她的親生父母是在她剛出生時就離婚的,然後過了不到一年,就和現在的妻子結婚;哥哥蘇文是媽媽帶來的孩子,和蘇菲並沒有血緣關係,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真相?……算了,蘇菲沒打算深究蘇文的事,她比較關注自己。
得知事實的真相時,蘇菲並不覺得太震驚,沒有喉嚨被堵著不能呼吸的感覺,也沒有覺得腳下的土地崩塌之類,只是有一種『喔,原來如此,這就說得通了』的想法。
再繼續調查下去,蘇菲得知到兩件事,一是媽媽的名字,另外就是她是雙胞胎。也就是說,蘇菲有一個雙胞胎姐姐或妹妹,而且一直跟著自己的親生母親。到底是什麼原因,親生母親沒帶走她,蘇菲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算知道自己多了個雙胞胎姊姊或妹妹,蘇菲也沒打算見面,畢竟這很麻煩,有一個蘇蕙就足以讓人想要抓狂,再多一個蘇蕙還得了?
所以當眼前出現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時,蘇菲就認為她就是自己素未謀面的雙胞胎姊姊或妹妹。看對方那驚訝的表情,反而是她才是一無所知的那個人。蘇菲原本是想趁著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時先行逃跑,但實在花了太多時間才想到這個結論,到她轉身時已經來不及,被對方拉著不放。
自知逃不掉,蘇菲被少女──她叫米露,從狀態欄處看到──拉到一處偏遠的角落。對方首先摸著蘇菲的臉蛋,確認了後才問:
「妳……不是幽靈吧。」
「當然不是,」蘇菲嘆了口氣,「而且我們在遊戲世界內,就算我是幽靈,妳也可以觸摸到。」
「對啊!」米露點了點頭,然後反問:「但妳看到我一點都不驚訝,為什麼?」
「我想先確認一件事,妳是不是和媽媽同住,而爸爸在妳出生不久就和媽媽離婚?」從資料得知,蘇菲的親生母親並沒有再婚,所以蘇菲大膽地問。
「對,妳為什麼會……」蘇菲沒等米露說完再問。
「那妳是不是真的姓米?」
「嗯,米露是我的本名。」
「妳媽媽是叫米蓮?」
「對,妳……」
蘇菲再次打斷說:
「因為我們是雙胞胎。」
蘇菲把她調查到的資料都告訴米露,米露聽完後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我還是不太明白,妳的意思是,我們是雙胞胎?然後我們的父母離婚,把我們分開了?」
「嗯。」
「但是……」米露到這刻還是半信半疑,說真的,如果蘇菲處於相同情況,也一樣會懷疑,「我從沒聽媽媽提起過。」
「我也沒聽爸爸提起過,但我找到的資料上,的確是寫著:在我們的父母之下,有兩個小孩。」
「妳說資料是妳從政府找到資料,政府這麼容易讓妳去找的嗎?」
「其實大部份資料都是公開的,例如婚姻狀況。不過因為我還未成年,所以要花點工夫。」
「是嗎?好厲害啊。」
「也沒有啦。」這是蘇菲第一次說那麼多話,還不太適應要什麼時候停頓而繼續說下去:「結婚要登記是近代都市化才出現的事,以前在農村,由於村裡每個人都知道其他人的狀況,根本不用登記。到了現代的大都市,由於人口太多,雖然用登記記錄來公告天下,讓人們,包括政府知道你們已經結婚了,好防止重婚、也便於處理身家遺產的問題而來的,所以資料都是公開的。」
「原來如此,妳好厲害啊!」米露點頭說,「但是……這情況太像小說電影了,簡直難以置信。」
「總之就是這樣,而且也可能是我弄錯。」蘇菲站起來,正要離去,卻因米露接下來的說話而停住:
「得覺得妳沒弄錯,我們真的是雙胞胎,我覺得說不定真的是這樣。」
「無憑無據,妳也相信我?」
「妳不是說政府公開的資料嗎?我下線後也可以去查一查。而且,」米露頓了頓,接著在蘇菲心房投下大炸彈:「我們是雙胞胎嘛,當然相信妳。」
蘇菲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笑了一下,才說:「謝謝。」然後走回廣場的水池邊,重新坐下來。兩人互相聊著家中的情況,聽到爸爸再婚了,米露看來有點失落。
「怎麼啦?」
「不,沒什麼。」
「但我看妳好像有點不開心,為什麼?」
「不,沒什麼。」米露笑了一下,我只是覺得嗯,如果爸爸沒再婚,我覺得也許他和媽媽可以復合也說不定。」
「他不會啦,那個笨蛋。」
笨蛋?米露眨了眨眼,為什麼爸爸是笨蛋?
蘇菲不知道米露這時在想的事,而是繼續問:「對了,我知道妳……媽媽沒有再婚,但連男朋友也沒有?」其實蘇菲還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稱呼親生母親,難得米露也明白,沒說什麼。
「沒,沒有。媽時常說『哇!我受夠了男人』之類。」米露突然模仿起媽媽的語氣,讓蘇菲很感興趣:
「嗯?媽媽是這樣說話的嗎?」
「呃,也差不多吧。」
「是嗎……」蘇菲開始在腦海中構築媽媽的模樣,「那妳媽媽現在是在工作嗎?」
「是,媽媽在一家大型機構內當高級經理。」
「那不會很忙嗎?」
「會,有時媽媽連星期天也要工作。」
「那妳一個人會不會很寂寞?」
「不會啦,以前媽媽沒這麼忙,」米露笑了一下,「而且,我要做家務,其實沒多少時間讓我閒下來。」
「家務?好厲害。」蘇菲雙眼發亮。
「也沒有啦……不好了!」米露看了看時間,突然站起來,「我要去煮飯,先離開了。」
「那再見吧。」
「嗯。」
臨登出前,米露提議要把蘇菲加進好友名單,好等下次上線時再聊,蘇菲想不到反對的理由,便同意了。米露登出後,蘇菲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叫出狀態列準備登出。
登出時並沒有登入時那種不舒服的吸入感,反而好像睡醒那樣,一下子就睜開眼。把遊戲眼鏡摘下來,再載上眼鏡,映入眼簾的是妹妹的笑臉。
「怎樣?不錯吧。」
「嗯。」蘇菲勉強承認,一邊把遊戲眼鏡交回她手上。
「姐妳也買一套回來玩吧,比妳那些奇怪的書好。」
蘇菲給了個無菱兩可的答案。但老實說,她還會再玩。剛剛和米露相處時的感覺,和平時面對蘇蕙或是班內的同學都很不同,這是什麼原因呢?蘇菲想要抓緊這種感覺,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