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一六年六月七日

    特特整沒睡,凌晨五點,走進浴室沖掉一身汗水,開始準備今天的訂貨。

    眼楮腫鼻子紅透,她哭了太久。

    很奇怪,明明回憶的片段那麼甜,為什麼還是會哭?因為知道結局不完美?

    但是……能怨恨誰?是自己一手創造的尾聲,不圓滿只能認。





    拿出訂貨單,從工作台下抱出一袋吉利丁,先把吉利丁泡在冷水中融化,再隔水加熱,她要做芒果奶酪慕斯蛋糕。

    六月是芒果陸續收成的季節,甜甜的濃香,像化不開的初戀滋味,她的第一個芒果蛋糕是做給「他」吃的,她記得,他緊皺的眉毛、不開心的心情,因為芒果的甜香而舒展。

    手機響起,特特一面攪拌吉利丁,一面接電話。「喂。」

    電話那頭沒人應聲,她微微拿開電話,看一眼來電人姓名,翻白眼。「很無聊耶,說吧,有什麼事?」

    「你哭了一夜。」不是疑問句,鄭品疆口氣篤定。





    手一頓,深吸兩口氣,刻意說得輕松,「哭一夜?你以為我的眼淚很廉價?」

    「我和寧寧談過了,她很後悔。」

    接不住他的話,特特在電話這頭深吸氣。

    「她還小,容易沖動,別放在心上。」

    特特依舊不接話,她知道寧寧被自己寵壞了,寧寧不曉得沖動會讓一個女生陷入多麼困難的境地,但她曉得,她必須教會寧寧。





    「等你的蛋糕甜品做好後,我派幾個人過去幫你送,騰出時間,中午我們一起吃頓飯!」

    「不要。」她直覺反對。

    「為什麼不要?」

    「到時你那些兄弟,又要誤會我和你有染。」她不喜歡他們的曖昧眼光。

    「我們之間早就染到不能再染,誤會你的只有我那些兄弟,誤會我的……要不要算算你那些親戚朋友,哦、對!還有那個小季,他只差沒拿我當殺父仇人了。如果我放在心上,日子還要不要過?」

    特特失笑,回答道︰「知道了,在哪里踫面?」

    「我去接你。」

    「嗯。」掛掉電話,特特偏偏頭,再嘆一口氣。





    先制作蛋糕體,把植物油、鮮奶、蛋黃、蛋白、細砂糖……等打發,再把軟化的奶油奶酪加上鮮奶、優格、檸檬汁、糖和吉利丁逐步放進攪拌器里。

    她看著轉動的攪拌器,常常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像被攪拌器不斷攪動,和出一團糊涂,她以為黑是黑、白是白,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涇渭分明的事到了她手上,卻變得模糊難解。

    是她的問題嗎?是她的問題吧!

    拿出十五個八寸圓型烤模,倒入蛋糕體和攪拌均勻的奶油奶酪後,放入冰箱中凝固。

    背靠著冰箱,特特搖搖頭拍拍臉,對自己說︰「已經過去了,不要再想。」

    九點,寧寧起床,她走到廚房門口張望。

    家里有兩個廚房,一個是普通廚房、一個是特特專門用來做蛋糕的廚房,早餐不會出現在專業廚房里,但寧寧還是走進來,故意當著特特的面打開冰箱,拿出一瓶果汁,張嘴就喝。





    平時特特會念她一大早不要喝冰的,但是今天,特特無動于衷,她忙著把奶酪餡倒入蛋糕模型。

    寧寧別別扭扭地看姊姊幾眼,故意走到她身邊,仰頭咕嚕咕嚕、大口大口地喝冰果汁。

    特特假裝沒看見,打開已經預熱好的烤爐,把檸檬奶酪蛋糕送進去。

    接下來,她要做抹茶千層蛋糕,這是最近比較受歡迎的口味,訂單一天比一天多,但是太費工,每天限量十個。

    見姊姊不理她,寧寧拉不下面子,故意大聲說︰「我不要去補習班上課。」

    特特沒應聲,把面粉、糖粉、抹茶粉過篩兩次之後,慢慢加入牛奶。

    看她這樣,寧寧更生氣了,又說一遍,「我以後都不要去補習班。」

    特特放下攪拌棒,嘆口氣回答,「隨你。」





    「隨我?」意外的答案,讓寧寧瞠目結舌。「你發燒哦?」

    「沒有,我只是想清楚了,你是對的,你的人生不該由我安排選擇,我確實沒有權力指揮你過怎樣的生活,過去是我的錯,我不該謀殺你的意志力和人生,對不起,我已經認清楚,這是二十一世紀,不是白堊紀,所以……」她攤攤手,意思是——請便。

    對上姊姊的視線,寧寧知道,這不止是請便,還代表姊姊不要管她了,隨便她愛怎麼鬧就怎麼鬧。

    氣!怒!惱!她恨恨跺腳,大喊,「這樣最好!」

    轉身,寧寧跑出廚房,特特靜靜看著妹妹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她無奈搖頭,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蛋糕上。

    特特把住址交給小弟,用三輛賓士車送蛋糕……太高級也太過分,但她沒說什麼,那是阿疆早就習慣的排場。

    阿疆沒有過來接她,他還在忙,特特沖個澡後回房間打理自己。





    大學二年級,對她、對阿疆都是急傳直下的一年。

    那年,她失去蔣默安,失去孩子,而阿疆失去他唯一的親人——他很討厭、很厭煩、很看不慣的黑道父親。

    可是那個讓他看不慣的父親死了,他卻開始害怕起來。

    阿疆和特特約定好,兩人要一起變強,一起用自信面對殘破不堪的人生。

    六年過去,阿疆放棄學校課業,砸大錢請知名教授私下教他如何操控企業、擺弄經濟,如何把黑道組織由黑漂白;而特特努力成為甜點師傅,為夢想不斷前進。

    他們都知道,除了前進,人生沒有第二條路,自卑這種東西,你不去理會它,它卻會像癌細胞一樣,不斷增長擴大,唯有讓變自己得更強,才能正面與它對抗。


    很顯然地,成為疆磬企業的董事長後,阿疆從自卑中脫胎換骨,自信如影隨形,他旗下的酒吧、飯店不再販賣毒品,他走高端路線,專門接待政商名流,最近,有充足人脈的他,開始朝餐飲業進軍。

    他成功了,特特呢……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成功,但她盡力了。

    看一眼鏡中的自己,頭發已經長到腰際,是蔣默安喜歡的長度,特特在發尾抹上護發霜,對著鏡子一下一下梳理著。

    正常女人在分手後,會剪斷長發、剪斷牽掛,斷卻過去緣分,她卻為一段已逝的愛情,留下長發、保養照料,潛意識里,她害怕那段過去徹底消失,一如害怕那段記憶不再鮮明。

    綁好頭發,阿疆還沒到,特特打開電胞,發現信箱里有一封信,是昨天晚上寄來的,那個時間……她正在和寧寧吵架。

    接上網路、打開信箱,卻在看見「蔣默安」三個字時,手停在半空中。

    Form︰蔣默安

    Sent︰2017/6/6

    To︰楊寧

    特特不斷不斷不斷地重復蔣默安三個字,她必須確定自己沒有眼花、不是幻想,才能提起力氣,用力點進去。

    楊寧小姐你好︰

    我叫做蔣默安,也許你會懷疑我為什麼會用這個帳號寄信給你。

    我是令尊的下屬,也曾經是特特的朋友,這個信箱是我和特特之間聯系的方式,但她失聯了,到目前為止,下落不明。

    我期待你會接手她的電腦、她的信箱,朗待你能看見這封信與我聯系。

    因為我必須通知你,令尊的病況嚴重,醫師讓家屬做好最後的準備,我們都不希望他離開,但這種事並非能由我們安排,如果你看到這封信,我希望你能來一趟上海,見楊董事長最後一面。

    當然,我能夠理解你的恐懼,畢竟去年六月底,你的母親在上海發生車禍身亡,七月初特特又在這里失蹤,上海帶給你的,肯定不會是好印象,不過請相信我,如果你願意,我會竭盡全力保護你,不會讓你遭遇同樣的事情。

    另外也請你放心,我不會放棄任何可以找到特特的機會。

    董事長留下不少東西給你……我知道,用這種話來吸引你太勢利,但我別無他法,畢竟董事長的時間所剩不多,如果願意的話,請你盡快與我聯絡。

    特特把信從頭到尾讀二遍,她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是她認識的那個蔣默安嗎,為什麼他說媽媽七月分會在上海出車禍?為什麼他會說自己失蹤?又為什麼寄信的日期是在一年後?

    所以……這絕對是個惡意玩笑!有人知道她的過去,故意寄來這封信嘲諷她?

    刪除吧,游標定在刪除鍵上,但是……停頓十秒,特特嘆氣,往後仰靠在椅背上,即使只是一封惡作劇的信,她還是無法把「蔣默安」消除。

    怎麼辦?那三個字,永遠都無法自她的生命中刪除。

    蔣默安已經習慣被特特糾纏,所以看到她時,兩道濃濃的眉毛不再下意識蹙起,不會視若無睹地從她身旁走開,因此特特認為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她的第一步,以五句話做為目標,只要每次見面,能和他搭上五句話,她就歸類為成功。

    截至目前為止,一天一騷擾,成功十二次、失敗四次,成功率在七成以上,所以下一個目標……

    特特快步走到蔣默安面前,笑得亂七八糟,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今天25度,天氣晴朗、微風徐徐,不冷也不熱,是很好的約會時間,你接下來兩堂沒有課,所以……想和美女約會嗎?」

    「想,但先決條件是,你必須先符合美女的標準。」

    通常,蔣默安會給鍥而不舍的人一個機會,但是……愛情,NO!不在這個標準之內。

    「我有說美女是我嗎?你誤會大了,走啊!我帶你去見識美女。」

    不由分說地,她拉起他的手向前走,她在心底對數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她不確定在第幾秒的時候,他會回過神把她的手甩掉,所以她給自己沒定的新目標是——只要肢體接觸超過五秒鐘,這次的偷襲就算成功。

    ……四秒鐘、五秒鐘,他竟然沒有用掉她的手……

    他的手心干干的,他的手掌很大,好像握起拳頭,就能夠握住全世界。

    這樣的形容當然夸張,但不管他有沒有握住全世界,他已經牢牢實實的握住了她的世界。

    她因此而快樂、飛揚,因此而自信滿滿。

    阿疆是對的,找到一個喜歡的男人,追求他,無數的成功,會驅逐她心底的自卑,她提醒自己,晚上一定要打電話向阿疆好好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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