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過後,我們在大廈旁邊的燒臘店買了一份叉燒,然後走進那棟舊式的大廈。

升降機發出「嘰咕」的聲音,心裡猶然產生下一秒就要下墮的不安感。

此時,我只想時間可以慢一點,上升的速度可以慢一點。看著上面的顯示燈一層跳到另一層,我內心的不安也隨著增加。

燈最後停到七樓,門「滋滋、滋滋」的打開了。

我帶著Ken走到「10A」的門口,然後按下旁邊那個鋪滿灰塵的門鈴。





「叮。」的一聲,接著我聽到一串朝向門口混亂而急促的腳步聲。

「楚思啊,入黎啊。」一陣酒氣隨著他的話飄揚著。

他用手掃了一下鐵閘,才找到門制。他趟開鐵閘,讓我們進去,屋裡充滿酒精的味道。

一進去就是一張能夠容納四人的餐桌,上面放好了飯菜。靠左邊牆的是一個木櫃,上面有電視機,再進去一點有一張床,是可以稱為睡房的空間。

地上一袋又一袋封塵的紅白藍袋,還有東歪西倒堆在一旁的酒瓶,粗略估計也有四五十瓶,有些開了,有些還沒有開。那兒還有一張梳化,可是現在上面都放滿報紙和雜物。這比起上一次已經是收拾過的狀態。





「呢位係你朋友?」他由上而下打量Ken。

「係,uncle你好,我係楚思朋友,我叫啊宇。」他點一點頭,禮貌的說。

「你地坐啊。」他說,然後我們坐在餐桌前。

「咁有心一齊上黎啊,Uncle真係好高興。咁高興要開支紅酒飲下。」他的步伐蹣跚的走向啤酒瓶堆。

「唔洗啦,我唔飲酒嫁。」Ken連忙揮著手說。





「難得一場上到黎,咁高興唔係唔比面uncle啊?後生仔點都要識飲少少.......」他搭著Ken的肩膀,然後蠱惑的笑了一下。

「呃......Uncle真係唔好意思,我真係唔飲酒......」Ken委婉的說,然後挪移肩膀,迴避肩上的手臂。

我把Ken拉過來,然後誇張的說:「佢.......佢真係唔飲得酒,佢會敏感,會抖唔到氣,會出粒粒,要去即刻醫院。」

「哦,咁啊......咁我自己飲......飲啊......」他拿起桌子上沒有喝完的啤酒,旁邊還有三支沒有開的和四個空的啤酒瓶。

「你唔好飲咁多酒啦,對身體唔好。」我說。

「得啦得啦,好少姐,今日開心啊嘛......」他繼續灌著啤酒。

「大家......食飯。」他舉起玻璃杯,然後把杯裡的酒乾了。

「食飯。」我和Ken一齊說。





「係呢,你同啊楚思係同學黎嫁?」老爸問Ken。

「唔係,我地翻工識嘅。」

「你住邊頭?公屋定私樓?」

「我住私樓,起元朗。」

「食隻雞髀啊。」他把雞腿夾到Ken的碗裡。

「多謝uncle,你都食舊叉燒。」Ken把叉燒夾到他的碗裡。

「你係佢第一個帶上黎見我嘅朋友。老實講,你覺得楚思點樣?」





我馬上阻止尷尬的場面:「喂啊,唔好問啲咁奇怪嘅問題啦,人地點答你啊。」

「我個女,好女仔黎嫁,可以諗下佢。」老爸又把一塊叉燒夾到Ken的碗裡。

「我地只係普通朋友黎。」

「哦,朋友啊,多啲互相了解下啦,我地個年代都係咁樣......就咩。你明啦。」

「哦。」他一臉無奈的回應。

「就畢業喇啵,搵工未啊?」

「開始搵緊啦。」

「大學生啊......人工啊......好高」他像說著夢話一般。





「普通啦,夠自己生活。」我迴避。

「係呢,Uncle,你平時有咩做?」

「我啊......平時睇下報紙、落街行下。」

「老豆,上次之後你冇再賭錢喇嘛?」我吞了一口飯再問。

「冇啊,冇,我冇賭好耐啦。」他一直迴避著我的眼神。

「真係?」

「你係咪唔信我啊?」





「唔係,你話冇咪冇囉。」

那我也沒有再問下去。我們三人繼續吃飯,還好有電視的聲音打破尷尬。

「啊宇,你都......今年畢業啊?」

「係啊。」

「咁你諗住畢業之後比幾錢家用?」他滿臉通紅的笑著看著Ken,我早知道他的主意。

「呢啲野好難講......」Ken一臉尷尬。

「睇下到時點啦.......」

「唔好問啲咁尷尬嘅問題啦。」我嘗試緩和氣氛。

可是他在酒意之中還是繼續自言自語。

「大學生啊......搵好多錢啊......計我話......做野一定要比家用......起碼八千啦......唔係點夠用啊。」說完,他用力的放下玻璃杯。

我站起來,打算離開一下去廚房避一避:「我去攞野飲。」

「楚思,」他忽然站起來,向著我走過來。然後,他展開雙臂,用力的緊緊抱著我。

我一時三刻沒有反應過來,只是呆呆的一動不動在那邊。

「我知道你一定會報答我。」他在我的耳邊說,酒氣就在我身邊纏繞著。這句話恐怖得讓我不得不閉上眼睛。

我全身發抖著,想要把他推開,可是他抱得好緊。

「我係你老豆啊!」他忽然怒吼,他抱我抱得再緊一點,我快要透不過氣,我害怕得只能緊閉雙眼,拼命顫抖著。

「你答我啊,你係唔係會報答我?」此時他就像一頭準備發狂,咆哮著的野獸。

「我唔知啊,我唔知啊......」我胡亂的擺動身軀,試圖逃離他的懷抱。

「你夠喇,放開佢啊。」耳邊傳來Ken堅定而雄壯的聲音。

他一下子把我鬆開,改為抓住我的手臂,然後從桌上拿起一瓶啤酒。

「佢係我個女啊......關你咩事?」他狠狠的看著Ken,下一秒就要爆頭似的。

「嗱,Uncle,有咩咪坐低慢慢講,唔好動手。」Ken張開手掌,打算勸服他,就像電影裡談判專家說服挾持人質的匪徒。

「你......唔好理啊.....呢啲我地兩父女之間嘅事。」

「啊,你地啲後生啊......冇良心啊,家用都唔肯比啊,正一......」他手上的啤酒搖晃著。

我見他稍微鬆了手,我跟Ken打了個眼色,然後他走上前順勢扶他坐到旁邊。

「我係你老豆啊......」他不斷重複這一句,然後雙手掩眼,低著頭喃喃自語。

我深呼吸,然後說:「有咩慢慢講,唔好咁激動。」

「仔女比家用好應該,係唔係?楚思?」

我眼前是一個醉酒佬,醉酒的人是最蠻不講理的。

「唉......」我深深呼出一口氣,實在無計可施。

「你知我好愛你嫁......」

「呃......」我不知如何是好,剛剛才經歷一場逃脫,心有餘悸。

「我都係想要少少錢生活姐,想要少少錢。今次贏左我地就可以補翻曬之前輸左......」

「嗱,我都話左,你要錢咪又係去賭,我唔想你咁樣啊。你聽我講,唔好再賭喇,好唔好啊?」我禁不住爆發,把心底話吐出來。

「少少錢都唔肯比......咁你有冇當我你老豆啊?你答我啊。」

「你答我啊?」

「你答我啊?」他拼命的搖著我的手,我不知如何是好。

在這個尷尬的時候,Ken忽然開口。

Ken堅定的盯著爸爸,好像那是他的仇人,眼中冒出兩團熊熊烈火似的。

「你要答案啊嘛。」Ken的聲音劃破僵局。

「我代佢同你講,佢一毫子都唔會比你。」

「你個外人,同我收聲,關你咩事啊。」他伸出手,拿起桌上的啤酒瓶。

「你,冷靜啲啦。」我急忙說,可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電光火石之間,Ken一手抓住老豆的左臂,搶過啤酒瓶。然後,一個轉身,我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他的動作,爸爸「呯」的一聲,被摔倒在梳化的報紙堆上。那些報紙就成了軟墊,大概也沒有傷到他。躺在上面的白髮老人看似安穩,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他一臉通紅躺在那邊,不知是醉意,還是憤怒。

「你有咩盡過老豆嘅責任,當年拋棄佢地,宜家就搵翻個女為左錢。你算咩男人啊?」

「我......」

「我......」

我本想上前過去多瞟一眼他的情況。

然而,Ken抓著我的手臂,一手推開鐵閘,衝向後樓梯。一切彷彿寂靜起來,腦海一片空白,Ken緊緊握著我的手,世界只有我們兩個,奔跑著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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