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榆林多待了好幾日,他在想該怎麼面對她。
 
    實在拖不得了,他收拾好行囊回到北平,剛到欣愉樓前,他便看見她了。
 
    雪花飛揚,她一襲紅裙抱著一件青灰色西服在仰望上蒼。
 
    他也是見過她穿紅色的衣裙,可大多是棗紅又或是酒紅,不似今日這大紅洋裙般艷麗。
 
    那紅洋裙做工真真細緻,方衣領與雙袖上皆用金絲線花邊裝飾,一層金絲紗在她雙臂上纏繞,猶如兩朵朝顏在她前臂綻放。
 




    寒風吹過,紅網紗裙飄逸,她就既像一枝玫瑰,又像一簇紅梅。
 
    隔著紛揚的白雪,她也望見他了。
 
    她朝他微微一笑,隨即暈倒在雪地上,又如白雪中的一灘血泊。
 
    「陶陶!」
 
    他扔下傘,提著行李箱跑向她。
 




    「陶陶……陶陶……」
 
    她穿得那麼少,風雪如此之大,可她竟是渾身滾燙。
 
    他將她抱上楊琇瑩的車,用自己的圍巾包住她,又用那件青灰色西服外套蓋住她。將她送回郭府後,他與楊琇瑩爭吵了一番,隨後張睿瑜帶著楊琇瑩離去,房裡又只剩下他和她了。
 
    這是他第一次走進她的房間。
 
    潔白的墻,房門進來幾步便放了一架鋼琴,再往前走幾步便是放滿瓶瓶罐罐的梳妝台。從梳妝台到書桌之間隔著一排綿延兩米的窗戶,書桌後便是她軟綿綿的洋床,再往後就是她的衣櫃了。
 




    「秦先生,我先替小姐換下衣服吧。」穿旗袍的老婦站在門邊說。
    「好。」他起身走出房外。
 
    老婦替她換好衣物後,他又進房替她換了塊額頭上的毛巾。他看見她枕下露出一本記事本,便輕輕拿來看了。
 
    那是她的日記本。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日,晴:「今日第一次瞧見先生沒有帶紅妝的模樣,他笑起來真像隻狐狸,便叫他狐狸先生吧。」
 
    一九四五年十月二十三日,晴:「原來那些娛樂報章胡說八道!狐狸先生根本沒有龍陽之癖,以後再也不信那些報章說的鬼話了!」
 
    他看著看著,便笑了。
 
    一九四七年八月二十日,雷雨:「哥哥昨日偷偷用我的名義約了文博,所以我沒有赴狐狸先生的約,他便生氣了。他氣鼓鼓地走下後台,往菀青軒後廚跑去,我著急地跟上他,卻不小心被小二端來的茶水燙到了。狐狸先生見我受傷了,便沒再生我的氣,還替我的手上了藥。那茶水著實燙,回家後我還隱隱覺得疼,但想到狐狸先生,便又不疼了。對了,他替我上藥時,還不小心親到我的額頭了!大概便是那瞬間,困惑我兩年的問題終於解決了,我想我是喜歡上狐狸先生了。文博待我很好,也很溫柔,可他不是狐狸先生,所以我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喜歡他。但是,狐狸先生也會喜歡我嗎?」
 




    他沒有再看下去,因為他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剛好,他也用了兩年時間。
 
    「秦先生……」
 
    老婦原想上樓喊他吃午飯,卻緩緩將房門關上。
 
    他取下她額上的毛巾,彎下身吻了她的額頭。
 
    她就像瓷娃娃,蒼白,脆弱,美麗。那是他第一次吻她,所以他很溫柔,深怕一不小心便把她磕碎了。
 
    她的額是滾燙的,如同他躁動不安的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