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黃,腐爛,枯萎。
 
    乾枯的樹枝上飄落幾片枯葉,孩童興奮地踩在它們的屍體上,滿足地傾聽它們死去時的吶喊。
 
    車伕戴著麻帽,拖著穿戴整齊的才子佳人在路上奔跑,透亮的汗珠從額頭冒出,順著黝黑的臉頰滴落。穿著藍衣黑裙的女學生捧著書,悄悄跟在穿著中山裝少年的背後,少年一回頭,女學生又若無其事地別過頭。賣報小郎戴著圍巾,不厭其煩地攔住來往的行人,用稚嫩的聲音說著最殘忍的事情,那便是戰爭。
 
    涼爽的秋風撫過北平的一草一木,窗邊的白紗隨風舞動,金色的風鈴正叮噹作響。
 
    「這件可還好?」楊琇瑩拿起一件白色婚紗,問正望著窗外發呆的郭陶陶。
    「什麼?」郭陶陶回過神來,拿起楊琇瑩手中的婚紗,「好看!可以試一試!」




    「那我去試一試。」楊琇瑩捧著婚紗走進試衣間。
 
    郭陶陶百無聊賴地在「西洋婚紗店」裡閒逛,又替楊琇瑩看了幾套婚紗,然後又望著窗外發呆。
 
    「好看嗎?」楊琇瑩換上白紗裙從試衣間走出來。
    「好看!」郭陶陶開心地走到楊琇瑩面前。
    「可這套會不會太薄了?」楊琇瑩望了望自己露出的肩膀與手臂,又瞧了眼牆上敞開的玻璃窗,「現在秋日穿可還好,冬日怕會很冷。」
    「那也是。」郭陶陶噘著嘴點頭,又招來店員,「可有些冬日適合的婚紗?」
    店員微微一笑,拿起手上的婚紗說:「有的,郭小姐適才選的這件婚紗就比較適合冬日穿。」
    「這件看著不錯。」楊琇瑩拿起店員手上的婚紗,「那我去換上這件。」




    「好。」郭陶陶笑著點點頭。
 
    秋日是郭陶陶最討厭的季節,滿地堆積的枯葉殘花,清涼的秋風夾帶著草木的腐臭味,整座城市盡是悲涼。
 
   「怎麼又望著窗外發呆了?」楊琇瑩提著厚重的白紗裙擺從試衣間走出。
    「好看!」郭陶陶開心地圍著楊琇瑩走了一圈,「這套比剛才那套好看!」
    楊琇瑩想了想說:「是比剛才那套好看,可是裙子太笨重了,領口也不是我喜歡的設計。」
    「這樣啊……」郭陶陶走到衣架前,拿起一件長袖婚紗,「這件呢?」
 
    楊琇瑩點點頭,笑著接過郭陶陶手中的婚紗。




 
    不一會兒,楊琇瑩穿著長袖婚紗從試衣間走出。
 
    細長的西式宮廷捲髮剛好落在肩上,細長白淨的頸上戴著心形銀鏈。寬敞的領口自雙肩往胸口拉去,雪白的長袖在前臂微微隆起,又在手腕處被束起。裙擺自腰間向外散開,輕輕垂落在地上。緞面的婚紗在燈光下折射出層層珠光,簡單的設計將新娘高貴優雅的氣質展現得淋漓精緻。
 
    「好看!」郭陶陶開心地點點頭,卻是紅了眼眶。
    「怎麼了?」楊琇瑩見好姐妹眼眶盈滿淚,立馬走上前抱住她。
    「沒什麼。」郭陶陶把下巴放在楊琇瑩肩上,撇著嘴搖頭。
    「傻瓜。」楊琇瑩輕撫她後背。
    「再讓我抱抱你。」郭陶陶抱著楊琇瑩不放。
    「你也去換一套婚紗吧!我想看看!」楊琇瑩鬆開郭陶陶。
    「等我結婚的時候,你不就能瞧見我穿婚紗了?」郭陶陶牽著楊琇瑩的手說。
    「那都好多年之後的事了,我想現在就看看!」楊琇瑩邊說邊給店員使眼色。
    「郭小姐也試試吧,正好楊小姐也穿著婚紗呢!」店員笑著走上前,遞給郭陶陶一件她適才給楊琇瑩選的婚紗。
    「那好吧,我去換上。」郭陶陶接過婚紗走進試衣間。




 
    寬大的半圓領口在鎖骨下滑過,上半身白綢上疊加了多層白梅蕾絲,每朵花蕊中繡了一顆小珍珠。寬大的薄紗長袖上也以白梅蕾絲點綴,而手腕上的白梅蕾絲則將寬鬆的紗袖鎖住,一雙玉臂在白紗下若隱若現。多層疊加的輕紗使裙擺軟綿柔順,微鼓的裙紗在燈光照射下映出層層柔光。
 
    郭陶陶披散著頭髮,望著鏡中的自己良久,在楊琇瑩多次催促下才肯走出試衣間。
 
    「蒼天……陶陶,你好美!」楊琇瑩激動地提著婚紗跑到郭陶陶面前。
    「是嗎?」郭陶陶低頭望著身上的衣裙。
    楊琇瑩招來店員,把相機放在她手中說:「有勞姑娘替我們拍張照片。」
    「不用吧……」郭陶陶往後退了一步。
    「來嘛,來嘛。」楊琇瑩拉著郭陶陶,把頭歪向她。
    「好了。」店員按下快門。
    「你站著別動,」楊琇瑩跑到郭陶陶面前,從店員手中拿回相機,「我幫你再拍一張!」
    楊琇瑩豎直相機,瞇著眼看相機,「咔嚓」一聲按下快門。
    「你就別拍我了,你才是主角!」郭陶陶搶過楊琇瑩手中的相機,替她拍了張照片。
 




    楊琇瑩最終決定婚禮上就穿郭陶陶替她挑的那件緞面婚紗,放下訂金後,她便和郭陶陶走出「西洋婚紗店」。兩姐妹手牽著手,又來到了一家珠寶店,認真挑選楊琇瑩婚禮上要佩戴的首飾。
 
    「歡迎光臨,請問兩位小姐需要什麼?」穿著西服的老闆問。
    「我們想看一套在婚禮上佩戴的首飾。」郭陶陶對老闆微笑道。
    「請問哪一位是準新娘?」老闆瞧了瞧眼前的兩個姑娘。
    「她。」郭陶陶笑著指了指楊琇瑩。
    「那請問這位小姐選擇西式婚禮還是傳統婚禮?」老闆問楊琇瑩。
    「西式,我們將在教堂舉行婚禮。」楊琇瑩笑著說。
    「若西式婚禮的話,小姐選的應該是白色婚紗,對嗎?」老闆又問。
    「是的。」楊琇瑩乖巧地點點頭。
    「這樣呀……」老闆用戴滿金戒指的手從玻璃櫃下取出一盤耳環,「可能銀飾或者鑽石比較適合。」
 
    郭陶陶拿起一副法國新進的今冬新款珍珠水鑽耳環放在楊琇瑩耳邊比試著。楊琇瑩卻鼓著腮搖頭,說是耳環款式簡約些好,婚紗衣領低,倒是可以選條花哨點的項鏈。
 
    要不怎的世人皆說這世間從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還是準新娘思慮得較為周到。




 
    郭陶陶放下那副珍珠水鑽耳環,又拿起一副珍珠白瑪瑙耳環,白燈下,水滴狀白瑪瑙玲瓏剔透。楊琇瑩點點頭,老闆便將這白瑪瑙耳環裝進黑色絨盒裡。郭陶陶又替楊琇瑩看了一款長項鏈,心形碎鑽吊墜在燈下熠熠生輝,正中楊琇瑩下懷。
       
    楊琇瑩又給未來婆婆看了一套藍寶石耳環和項鏈,然後帶著自己婚禮上要配戴的首飾和郭陶陶離開珠寶店。
 
    郭陶陶和楊琇瑩牽著手漫步在街邊,她們彼此都想時間過得慢些,再慢些。
 
    「婚禮的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婚戒等懷德回北平了再和他一起買。」楊琇瑩說。
    郭陶陶點點頭,又問:「那你現在是要回家嗎?」
    「對,請帖那些瑣碎事情還沒處理好。」楊琇瑩說。
    「好,不要太勞累了,記得好好休息。」郭陶陶捏了捏楊琇瑩的臉頰。
    「那你呢?要回家嗎?」楊琇瑩問。
    「今日是豆豆生日,我買了禮物給他。」郭陶陶笑著拍拍自己的皮包。
 
    郭陶陶笑著朝楊琇瑩揮揮手,便轉身往陳貴師徒的庭院走去。她深吸一口氣,抬首仰望上蒼,雲卷雲舒,時間過得比想像中快得多。




 
    從瑞金回到北平恍如昨日之事,可距今已有三個多月。琇瑩的婚禮也已定下,那意味著距離她們分別的日子越來越近。不知不覺她也回國有一年多了,可還沒說服自己去愛不愛的人……
 
    「在想什麼?」
 
    郭陶陶瞧見秦懿晟手持紙扇,正站在不遠處的胡同口等她。
 
    「沒什麼。」
 
    郭陶陶對秦懿晟微笑,又低下頭無言。秦懿晟見她不說話,亦沒有追問下去,只默默陪她走進庭院。
 
    長袍與旗袍在污穢且複雜的胡同裡走著,他們越走越深,越走越深,越走越深……
 
    「嬸嬸!」許彧潔遠遠地瞧見郭陶陶,立馬衝上去抱住她。
    「豆豆……我……你該叫我郭姐姐……」郭陶陶緊張地蹲下身向許彧潔解釋。
    「豆豆!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趙慧娘嚇得趕緊走上前抱起許彧潔。
    「郭姑娘別介意,小孩子不懂事……」許懿祥也急忙替兒子打圓場。
    「我沒有胡說!娘說秦叔的……叫嬸嬸……」趙慧娘知道兒子想說什麼,急忙伸手掩住他的嘴。
 
    秦懿晟不去深思許彧潔的話,搖著扇子走到陳貴面前。
 
    「郭姑娘。」陳貴樂呵呵地朝郭陶陶招手。
 
    許彧潔的話使郭陶陶感到手足無措,她低著頭走到陳貴面前。
 
    「童言無忌,郭姑娘莫介意。」陳貴拉著郭陶陶在石桌前坐下。
 
    趙慧娘瞪了眼懷中的許彧潔,警告他別亂說話,然後把他放下地,又笑著走進廚房。許懿祥見媳婦走進廚房,連忙跟了上去,夫婦倆人端出幾碗長壽麵。
 
    「今日是誰的生日呀?」郭陶陶對許彧潔挑眉。
    「我!我!我四歲了!」許彧潔開心得拍手。
    「那……你猜姐姐給你準備了什麼禮物?」郭陶陶舉起自己的皮包。
    「玩具!」許彧潔一臉期待地望著她的皮包。
    「看!」郭陶陶從皮包拿出幾隻機械小老鼠和小花貓。
    「太好了!謝謝嬸……姐姐!」許彧潔開心地接過禮物。
    「快吃麵吧,冷了可就不好吃了。」許懿祥笑著對陳貴和郭陶陶說。
 
    在庭院吃過長壽麵後,天色昏暗,於是秦懿晟又送郭陶陶走出胡同。秋風漸起,郭陶陶吸吸鼻子,不斷用手搓自己的手臂。
 
    「嫂子的。」他把握在手中許久的針織外套遞給她。
    「謝謝。」她朝他微微一笑。
 
    皓月當空,微風吹過,一縷髮絲掛在她臉頰。
 
    「等下。」他伸手替她把散亂的頭髮夾到耳後。
 
    拿著師弟圍巾追出胡同的許懿祥瞧見月色下的男女,輕歎了口氣便轉身回到庭院。
 
    他目送她坐上郭府的車後才轉身離開,剛回到庭院,他便被師哥攔下。
 
    「浩,你喜歡郭姑娘嗎?」
    「只是朋友。」
    「你若已放下對郭梟鴻的怨恨,那便無不可。」
    「只是朋友。」
    「郭姑娘為人爽朗善良,勿要負她。」
    「知道。」
    「是不喜歡還是不能喜歡,你自己清楚。」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