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豬怒不可遏,一巴掌往莫紀申腦門拍去,差點沒把對方打暈,更五指作爪,擒住他天靈蓋道:「睜開眼啊!睜開眼看看我啊!怎樣,敢做不敢認?」見莫紀申如孩子犯錯般垂首不語,轉過頭來問我,「阿放,就是這隻臭蟲拐走我的詩詩?他與詩詩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弄我的詩詩?」我心中一凜,裝作鎮定道:「我也不大清楚,只肯定你老婆的精神失常與他有關。」一聽到這,莫紀申更像一隻待宰羔羊,喉頭發出陣陣哀鳴。黑豬恨不得吃掉眼前人,厲聲喝道:「你把我老婆關在哪裏?她要是少了一根頭髮,我就把你全身的毛都拔個精光!」
 
莫紀申求饒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這位警官,你老婆安然無恙,哼……哼……真的真的,一根頭髮也沒丟掉,請你放心放心。」黑豬道:「那你現在就帶我去見她。」莫紀申拼命搖頭道:「那個地方實在不能讓外人去呀……不然這樣好了,你們先放我走,我回去把你老婆帶來,好嗎?哼哼……我保證她一定把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忘掉,真的真的,肯定比以前更愛你,再也離不開你了。」
 
我和黑豬相視而笑,均想,這人明明是電腦專家,寫程式的天才,可言行舉止怎麼像個白癡,陰謀敗露,遭五花大綁,還以為隨便說幾句,人家就會相信他、放過他,實在天真懵懂,惹人失笑。
 
「轉身,」黑豬對莫紀申道,「我要解你手扣。」莫紀申大喜過望,以為人家真的放過自己,便急不及待轉過身去,臉貼牆上,高興地等著;卻又聽見黑豬叫我把地上手槍拿過去,以為是要處決自己,當即嚇得呱呱大叫,直喊救命。當我把槍撿回時,黑豬已解開莫紀申的手扣,並吩咐我把槍揣在懷裏,以作防備,他自己則有把公家的掛在腰間,故此並不需要。
 
接下來,我們押著莫紀申出了辦公樓層,來到電梯入口處。櫃檯小姐見老闆與兩位訪客走在一起,其中胖的更沒印象何時來過,不禁一陣愕然。黑豬拿出警員證件給她看,告訴她莫先生要到警局走一趟,並向莫紀申打一下眼色,示意他跟職員說句話。莫紀申擔心自己安危,不敢聲張,便叫櫃檯小姐提早下班,當什麼也沒看見。
 




莫紀申藏匿呂紅詩的地方,果然就是那棟郊區獨立屋,只是沒想到屋子原來建在山腰,名副其實一座山中別墅。由市區前往至少花上一個小時,沿途山路迂迴曲折,兩邊全是幽深密林,杳無人跡,只有黑豬轎車的引擎聲隆隆作響,劃破山野間的寧靜。
 
莫紀申雙手一直互相摩擦,目光不知投向何處,顯得十分不安。他非為苦追多年的女神發愁,呂紅詩對他來說,僅代表一個年輕時無法實現的夢想,得手以後,過足了癮,也就沒什麼好留戀的了;反而是他那項竭力隱瞞的研究計劃,無可避免即將暴露人前,更令他憂心忡忡,心神不寧。
 
究竟利用什麼方法可改變一個人的記憶?究竟利用什麼方法可使心智健全的人成為傀儡任人魚肉?一段短短數分鐘的影片如何為大腦帶來莫大刺激,造成翻天覆地、乾坤倒轉的效果?只知道,那些色彩繁雜、幻變無常的幾何圖形,必定經過一番精密計算而生成,每個微小的變化,都可能牽涉到某段記憶的重組,或是對某些大腦機能的衝擊,其結果不只意識轉變那麼簡單,甚至可造成某種心智異常的情況,例如變得痴痴呆呆,任人唆擺而走上自戕之路。
 
車子從山腳繞至山腰,終在林蔭深處到達盡頭,一棟精緻的白色花園洋房坐落其中,大門迎接日光,車庫設於旁側,背後是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山丘。庭園之中,可見不少盆栽植物,有花有草,有紅有綠,圍欄上也長滿藤蔓,一直延伸至圍牆之外,為洋房作些大自然的點綴。牆外一棵老樹長得異常宏偉,枝葉繁茂,都岔到了高層窗戶邊,窗一打開,樹枝葉子皆觸手可及。
 
這不是有點奇怪嗎?深山之中異常僻靜,若有賊人沿枝而攀,直抵高層窗戶,敲碎玻璃便可入內,那豈不是保安上的一大漏洞?莫紀申如此重視他的秘密,怎會對這顯而易見的問題視若無睹?
 




我向黑豬示意,可他似在想別的事情,心神恍惚,無暇理會。當他押著莫紀申走進屋內,心情更加不安,一方面渴望妻子迎面撲來,緊緊擁抱自己;另一方面又擔心妻子會像之前那樣,對自己不理不睬,另投他人懷抱,這兩種心情加起來,令他心理矛盾之極。
 
我在屋子裏繞了一圈,環顧四周,東張西望,連個影兒都沒發現,便回來質問莫紀申道:「呂紅詩在哪裏?快叫她出來。」莫紀申理所當然答道:「她不在這裏。」我愕然道:「她不在?那你帶我們來幹什麼?參觀大屋?我可沒興趣買房子。」莫紀申竟道:「這棟洋房只是煙幕,並非真正住處,山丘背後還有一棟小別墅,只能由秘密通道前往,那裏才是我們真正居住的地方。」
 
我不禁大吃一驚,暗自讚歎他的心思,居然想到以一整棟洋房作為掩飾,使真正巢穴隱於眾人視野之外,實在機心與魄力兼而有之,這也說明了他為何對洋房的保安問題視而不見。轉念又想,這傢夥除了寫程式厲害之外,別無優秀之處,待人接物更是一塌糊塗,不知所謂,卻怎會想到如此絕妙的佈局?需知道,一般賊人來到此地,見洋房保安疏漏,有機可乘,忍不住入屋盜竊,拿走幾件貴重財物,之後即心滿意足,罷手而歸,絕不會想到山丘背後另有別墅,另有重大秘密埋藏其中,別墅安全因而得到絕對保障。能有這番心思的,必然對人性有較深層次的瞭解,似莫紀申那種死腦筋,橫看豎看也達不到標準,然而竟做出這種事來,豈不令人大跌眼鏡?
 
暗自思忖之際,黑豬猛地扭他手臂,教他吃點苦頭,然後才道:「你這卑鄙的傢夥,要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壞事,怎麼需要一個見不得人的住處?狡兔三窟,真是說得沒錯……還呆在這裏幹什麼,趕快帶我們去別墅啊!」
 
莫紀申受黑豬威脅,只得乖乖就範,引我們穿越客廳廚房,來到後院儲物室。室內盡頭有道銀色小門,門邊裝有儀器,發出紅色燈光。莫紀申豎起拇指,對準感應器一按,銀色小門隨即發出「咇咇」聲響,並露出縫隙,從裏面透出柔和燈光。
 




秘密通道實於山中開鑿而成,因此陰寒潮濕,晦暗不明。沿通道走不到百步,便有十數級樓梯通往下層。下層再走一段路,碰上直角彎處,往右一拐,又是一條筆直的通道,越往前深入,越覺得陰冷。放眼望去,通道盡處景物模糊,燈光忽明忽暗,不知要通到那個神秘空間。走近二百來步,終見盡頭一道僅足穿越的木門,立於水泥牆上,旁側的感應器閃爍著紅光,背後大概就是神秘別墅之所在。
 
木門吱吱啞啞地打開了,朦朧光線自門縫透出,帶來室內和暖的空氣。門後是一間古色古香的小書房,房中格局與擺設,無一不滲透著濃厚的傳統文化氣息,諸如酸枝木桌椅、酸枝木書架、線裝古書、紙筆墨硯、山水掛畫等等,都佈置得整齊風雅,完全不像什麼秘密研究基地,倒像是古代某才子的私人書齋。
 
黑豬一把將莫紀申推到酸枝木椅上,舉槍指著他,以濃濁的嗓音道:「我老婆呢?」莫紀申往書房側門一指,答道:「可能在客廳,你們可以去找找,只有通道的門才有感應器,其他地方都是暢通無阻的。」我猶疑道:「為什麼叫我們去找?你現在去把她帶來。」莫紀申攤開手道:「這裏是我的地方,你們不怕我趁機逃跑,或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嗎?反正紅詩就在這棟別墅之中,不在這間房,就在那間房了。」
 
我和黑豬對看一眼,覺得他這話不無道理,與其讓莫紀申繞屋子亂跑,不如讓他留在書房好好看管,這似乎更為保險一些,於是我對黑豬說:「由我去吧,你在這裏看著這傢夥。」黑豬一掌拍在酸枝木書架上,向莫紀申瞪眼道:「哼!諒這傢夥也不敢耍什麼花樣!」 莫紀申見書架嘎嘎作響,臉也僵了,屁股貼在椅上,打起一陣冷顫。我走至門前,旋開門把,往前一推,迎面又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客廳,可是空無一人。我回望莫紀申一眼,見他打手勢叫我前行,神色並無異樣,遂不虞有詐,踏出一步,踩在客廳的柚木地板上。豈料腳一觸地,木板立時掉下,整個人懸在半空,急速墜落洞中!黑豬反應奇快,雙足一撐,青蛙般跳了過來,伸手入洞拉我,可惜始終不及,他手還在洞口,我身已沒入洞中。只聽見從上而下傳來幾下槍聲,接著是一連串雜物碰撞的聲音,似有一番惡鬥正在進行中。未幾,木板掩蓋洞口,聲音靜止了,光線滅掉了,四周是一片死寂,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