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還在念書的時候,我是個不良少年,有過一段荒唐胡混的日子,終日流連街上,到處惹是生非,不知打過多少架,不知傷過多少人,當然也數不清自己進出過醫院多少遍。當時除了跟別人打架外,還經常幹起偷雞摸狗的勾當,經我第三隻手爬走過的錢包,足以堆成一座小山。這一手功夫到底是跟誰學的?答案是無師自通。我靠的不是精妙之佈局或熟練之技巧,而僅僅憑著一雙異於常人的眼睛。我的運動視覺極其發達,往往能捕捉物體高速移動的一瞬間,將事物動態如慢動作般播放在腦海中,使得我無論要偷什麼東西,或要躲開什麼攻擊,均無往而不利。原以為改過遷善,修心養性之後,這項技能就要被埋沒而無所用了,沒想到此時此刻竟能大派用場。
呂紅詩還在填寫表格。櫃枱坐著一個文員,低頭閱讀文件;左方兩名醫生拿起病歷表正在談話;右方一名護士推著盛載醫療物品的手推車,從過道拐角處轉了過來。機會來了。推車的護士快從我身後越過,我立刻假裝給她撞倒,整個人挨在呂紅詩背上,呂紅詩失去平衡,上半身傾斜,不得不趴在櫃檯上。在這一瞬間,她的外套微微飄了起來,我馬上伸指入外套衣袋,把目標物品夾出來,並順著跌倒之勢,塞入運動褲的袋子裏。這一連串動作,都在不到一秒之內完成。
呂紅詩嚇得花容失色,「哇」的一聲叫了出來,我連忙搓著後腰跟她道歉,回頭看那停了下來的護士,指責她冒冒失失,推車走路也不看人。那護士一臉疑惑,似乎在想剛才是否真的撞到我,怎麼車子沒有作響,雙手也無甚感覺;不過見我猛搓著腰,好像很痛的樣子,也就說了聲對不起,然後推車離去。
任務進行得十分順利,呂紅詩一點懷疑都沒有,我真覺得自己的偷竊技術比起少年時更勝一籌了。經驗告訴我,東西到手以後,必得儘快離開現場,所以,沒等呂紅詩填完表格,我就對她說:「于太,既然阿忠沒有大礙,那我就先走了。你不用擔心,他是鐵打的,一定不會有事。至於那份禮物,你想到再通知我吧,我任何時候都樂意幫忙。」
離開醫院後,我在附近車站等計程車,過程中一直插著褲袋,感覺到那東西長長的,冰冰涼涼,末端連著一根細繩子。上了車,司機問我去哪兒,我沒有答,一下子把那東西拿出來放在掌心,然後,我就知道這趟車該往哪兒去了。
那是一隻「手指」,亦即外置記憶體,形狀大小均與人類手指相約,因而得名。它也有別的名稱,例如隨身碟、記憶棒、優盤等,不過我認為都沒「手指」二字傳神。這小東西連接電子設備後,可以儲存或讀取不同形式的電子資料,如文字檔、語音檔、影像檔、圖像檔、應用程式等等。箇中資料可隨意更改,如同以橡皮擦塗掉筆跡一樣。金屬外殼之下,是一塊薄薄的電路板,上面鑲嵌著晶片和縱橫交錯的電路,對其儲存性能起著決定性的作用。然而,這些東西都非常微小,佔用空間不多,記憶體的實際大小反而是由插頭決定,蓋因這部分必須配合電腦插槽大小才行。
我手中的記憶體是純黑色的,無甚特別造型,只是在末端鑽了個孔,穿上一條幼繩,綁著一小塊金屬片,類似日常所見,掛在鑰匙圈或手機上的裝飾物。在這塊銀色的金屬片上,刻有「KS」兩個英文字母,大概代表著物主的英文名字。
呂紅詩為何刻意隱藏這隻「手指」?她和她丈夫的英文名字都不是KS,這兩個字母也不能代表他們的姓氏,「手指」應該不是屬於呂紅詩的,難道就是賓客們其中一份結婚禮物?送記憶體作為結婚禮物,裏面當然不會是空的了,至於儲存著什麼資料,只需一臺電腦即可揭曉。
車子開往我家途中,徐健來電問我醫生看得怎麼樣,我向他交代黑豬如何被車撞,呂紅詩如何「變回」自己,我又如何偷到一隻「手指」,聽得他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之後,他叫我先不要回家,乾脆上他公司,一同觀看「手指」裏的內容。於是我便叫司機改道而行,直往徐健任職的那間教育機構。我上去也不止一次了,公司職員自然認得我,笑著讓我進去找徐健。
徐健未至於有自己的房間,只與其他老師共用一個辦公空間。他書桌上放置了一臺電腦、一疊筆記和一堆文具,平日講課所需要的東西也就不過這幾樣了。




我們急不及待把「手指」插入電腦,同坐於熒光幕前,兩眼發呆,靜靜地等待結果。可是隔了很久,電腦仍在運作中,指示燈頻繁地閃,幾乎是長亮,沒有停過。這種情況下移動滑鼠或敲打鍵盤,自然都是沒有反應。徐健搖著熒幕說道:「搞什麼名堂!今早還好端端的,難道中了毒嗎?不可能啊,公司的防毒軟件可是一流的哦。」我道:「耐心等一會吧,也許裡頭資料太多,一時三刻讀不完。」徐健道:「真是吊人胃口,我去一去洗手間。」他回來後,還未坐下,便開口問我:「怎麼樣,行了嗎?」見我一味搖頭,便知還是不行,不由得用力拍打鍵盤,指著熒幕罵道:「搞什麼呀,你快給我一點反應,別老是當在那裏,真教人生氣!放,要不拔出來,重新試一遍?」我舉起手橫在他脖子上,往後一推,依然盯著熒幕說道:「再等一會兒吧,你就是急性子,忍耐不得。」
徐健明知發脾氣是沒有用的,可仍是要出出氣,非得往熒幕送上兩拳才甘心。我怕他真的把電腦打壞,便叫他去做自己的事情,由我繼續等下去。他悶哼一聲,離開自己座位,找同事閒聊去了,而我則坐得像木頭雕塑似的,一動也不動,定在那裏盯著熒幕看,倒要跟這臺機器一直耗下去。
等了約莫半小時,這該死的東西才給我回復正常,鼠標終於能動起來了。我見徐健不知到了哪裏去,便不等他,自個兒研究一下。
我首先查看記憶體的容量有多大,何以令電腦讀得那麼久,而當我把視窗開出來的時候,卻發現「磁碟大小」和「檔案數目」兩個欄目的數字,一直在跳,越變越大,全沒停下的意思。我看著檔案數目由一萬兩萬,快速跳升至十萬廿萬,再一下子跳到七八十萬,終於突破百萬大關,卻仍然停不下來;而反映著磁碟大小的那個數值,也是同樣情況。
如果這兩個數字都是真的,那麼這支記憶體的容量,恐怕要比一般記憶體超出不止萬倍。然而,我無法確定這一點,因為到了最後,那堆數字變成亂碼,無法準確地檢測出來。
我只好關閉視窗,直接打開資料夾看,裏面包含廿二個子資料夾,以及一個名為「Start」的應用程式。子資料夾以阿拉伯數字1至22順序命名,而每個數字資料夾內,又含有大量不明檔案,滑鼠不斷往下拉也顯示不完。檔案名稱全是亂碼,不知何意;檔案類型則怪不可言,上網也搜尋不到,什麼「g4iu檔」、「po88檔」、「%F##檔」,像是來自另一電子世界,不是凡夫俗子所能知曉的神秘檔案。
此時,徐健回到座位,問我成了沒有。我撅著嘴往螢幕一指,他看了看,睜大眼睛叫道:「我的天!這是什麼東西?」搶過滑鼠按了又按,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最後只好問我該怎麼辦。我以手加額,無奈道:「得物而無所用,只能直接去問呂紅詩了。唉,我真不想跟這女人談話,準煩得我頭痛。可是現在,就只有她知道這『手指』是什麼一回事,畢竟她曾試圖隱瞞它的存在。」
屁股正要離開椅子,忽然想起什麼,對徐健道:「對了,我們可以將『手指』裏的部分資料複製下來,留一個備份也好,也許將來有用。你有沒有東西可以用來儲存?」徐健道:「哎吔,這台電腦差不多滿了,沒地方可以儲存,不過,我們可以在網上申請一個賬戶,然後把資料上傳,某些網站的儲存量也是挺大的。」我覺得有點不妥,於是阻止了他:「這些資料不知是什麼來的,放上網恐怕不大好……」徐健道:「好吧,那我去問問同事,看能否借一些外置的記憶體回來。」
徐健動用人脈關係,從幾位同事手中借了幾隻『手指』回來,但這些『手指』的空間都少得可憐,所以他又去問了一個電腦比較在行的同事,那同事竟給他一臺全新的儲存硬碟,其容量可是目前市場上最大的。徐健抱拳道謝,並向所有幫助他的同事許諾供應一星期免費下午茶,以答謝他們的傾囊相助,義氣相挺。
我們隨機抽幾個檔案備份,填滿了所有『手指』的空間,又選取號碼最大的22號資料夾,存進容量最大的硬碟中,即便如此,也只存入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弄好了這一切,就只剩下那個叫「Start」的應用程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