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L HACKER XXI: Ch.12 鬥劍
十月九日,這一天是蘭鐸教每年一度的紀念日,又稱為大禮拜之日。
每年的這一天,不論是奧托,還是另外兩個人族王國都必定隆重其事,街上大大小小的建築皆張燈結彩,處處可見蘭鐸教的旗幟飄揚,平民放低手上的工作,為禮拜日大肆慶祝,徹夜舉杯狂歡,誓要喝得爛醉方休。
作為奧托的首都,希羅提亞自然沒有例外,數之不盡的慶典攤檔林立在街道兩旁叫賣,人潮來往不絕,還有很多賣藝者身穿誇張注目的服飾在廣場表演,人聲鼎沸,普世歡騰的氣氛好不熱鬧。
好比現實世界的聖誕節。
黃嘉明倒還未親身感受到城鎮的熱鬧盛況,他身在奧托蘭姆的學院大禮堂中。
大禮堂的裝潢氣派非凡,富麗堂皇,挑高十數米,石雕柱樑貫天徹地,寬廣的場地容納過千人都不覺擠逼。大禮堂末端是一個半圓形的禮台,台下整齊排列一張張長得沒有盡頭的餐桌。
這時候,大禮堂已坐滿全校師生,等待院長和蘭鐸教的祭司到場主持默念儀式。
黃嘉明和阿里明,還有幾個比較談得來的同級生坐在大禮堂一邊用餐,一邊閒聊解悶。
「真是大陣仗。」黃嘉明喃喃自語。
「這不是當然嗎?千年之前的今天是人類重奪自由的重要日子啊!」阿里明反白眼。
「我住在窮鄉僻壤,對歷史不太清楚,哈哈。」
「根據史詩記載,靈魂世界在千年之前曾經陷入長達一個世紀之久的黑暗時期。哎……當時還未有奧托啦,我們的世界只有人類大陸和心魔大陸之分。」
阿里明從藤籃中撿出兩個硬麵包,然後平放在檯面上,擺出一副說書先生的模樣。
「一個人類大陸的奧索勞帝國,一個是心魔大陸,由數百個魔物部落組成的勢力。」
「人類和心魔戰爭持續無數歲月,魂師的英靈比天上的星星多。直至奧索勞帝國的君主畢拉七世繼任,唔⋯⋯傳說他是一個只圖美色,無心治國的昏君,人類大陸終於被一片黑壓壓的心魔大軍擊潰。同時,奧索勞帝國的畢拉七世遇刺,人類群龍無首,陷入絕境,大地盡是頹桓敗瓦,寸草不生,腐屍堆疊成丘,黎民三餐不繼,終日活在硝煙和惶恐之中。」
「然後,救世主出現了?」黃嘉明問。
阿里明眨了眨眼,從口袋掏出一枚銀幣,放在兩個麵包之間。
「無錯,當時,希望出現了!」
這個救世主正是蘭鐸。
「蘭鐸的長相和背景無人得知,只謂他舉世無雙,是才華洋溢的天才魂師。蘭鐸重整陣容,率領人類魂師奪大舉反攻,將心魔逼回大海的對岸。在最後的戰役之中,英勇戰死的人類數以十萬計,血水把大海染紅,而蘭鐸最後也在這一天捨身成仁,用神明一般的精神力和獨門秘術築起一座巨大迷宮⋯⋯就是今天的靈魂戰場,使人類和心魔永世相隔。後世為了歌頌英雄蘭鐸,以靈魂之神稱呼他,久而久之更出現蘭鐸教。」
「所以說,蘭鐸教的神官家族是蘭鐸的後代?」黃嘉明的目光不著痕跡地飄向遠處的餐桌,落在依依和可可身影上。
阿里明點頭:「也許吧,這是蘭鐸教的權力所在嘛。」
在旁的女同級生搶白:「蘭鐸教每隔一定時期就會選出繼任神女,讓她們延續蘭鐸的血脈,為未來對付心魔作萬全準備。」
另一個長像得牛,棕皮膚的牛姓同學搓手附和:「如果可以跟神女配種⋯⋯嘿嘿嘿,說不定我可以生出下一個靈魂之神,不,是一隻威風凜凜的靈魂之牛咧!哈哈哈!」
「趕快去死吧!」眾人異口同聲。
不一會兒,當旋律柔和,聖詩一般的樂聲在大禮堂響起,禮堂的半圓頂木門被推開,蘭鐸教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走進來,數隻被馴養,背有蝴蝶翅膀,像小妖精的可愛心魔在沿路的半空灑金粉,金光閃閃的,頃刻吸引全場的目光。
如果不說,還以為是甚麼大明星呢!
行走在兩旁教庭衛兵神氣勃勃,步伐齊整,腰際配雕花劍,身穿統一的白盔甲。在衛兵的隊列中的少男少女穿灰領白禮袍配布鞋。他們是蘭鐸教的修道者,把一生奉獻給教庭的虔誠信徒。
一個穿寬袖銀禮袍的男祭司在隊伍的前列。
「阿曼・霍多,十大祭司之一,也是下任大祭司的熱門人選。由於他們之上大祭司不問世事,所以蘭鐸教的權力平日還是在這些祭司手中。」阿里明悄聲道。
這個叫阿曼的祭司看上去的年紀已到四十不惑,五宮的輪廓突出,頭髮略見稀薄,眉心之上有顆觀音痣,莊嚴的臉上掛著親切笑容,經過學生時點頭微笑,像平易近人,沒有半點脾氣的大臣。
咚,咚,金鴿手杖點地的聲音倏地響起,懾人心神。
來賓抵達大禮堂,奧托蘭姆的院長又哪有不出來的道理呢?
然而,當一身紳士打扮的老院長出來相迎,與祭司阿曼握手之時,黃嘉明整個人像見鬼般瞪大雙眼,下巴幾乎掉在地上!
不,真的見鬼了!
這個人不就是靈魂旅店門外見過的老紳士嗎?!
「紐卡遜院長,你好!院長親自相迎,實在榮幸。」阿曼作一個拱。
「不必多禮。是的,我們終於見面喔,嘿哈哈。」紐遜院長瞇起淡笑,惡作劇的目光掃過人潮,朝呆若木雞的黃嘉明眨了眨眼。
*
禮拜儀式比黃嘉明想的正常簡單,沒有灑聖水的環節;沒有甚麼宰獸取血的血腥祭祀;也沒有跳那些像求雨舞,鬼泣神號,富宗教特色舞蹈,託賴。
儀式非常簡單,在場每個師生和來賓分發一朵黃蕊白菊,然後在阿曼祭司的默念與禱告,對靈魂之神蘭鐸表達感激之情,祈求平安的日子能持續到永遠。也許,黃嘉明從來不問鬼神,加上他不是靈魂世界的原住民,所以對此沒有多少感覺,所以只好跟隨身邊的同級生閉目靜思,裝個樣子罷了。
蘭鐸啊蘭鐸,求你讓我快點解決害死芷恩的心魔,然後變回正常人類,擺脫這個光怪陸離的魔幻國度!
不過,最後的家人都遇害了。即使回去正常生活又能怎樣呢⋯⋯倒不如留在靈魂世界?黃嘉明的腦海霍然閃過依翠絲的倩影。
不,我是二世祖黃嘉明,才不是甚麼二十一。
我還有三億遺產,至少可以像浪人一般周遊列國,去到哪就住到哪,慳著用都夠下半世,這是黃嘉明的完美計劃。
當然,現實所以是現實,因為它跟計劃走在永不相交的平衡線。
過了一會兒,禮拜儀式和宴會隨紐卡遜院長的演講畫上完滿的句號。紐卡遜院長的演說並不沉悶冗長,只有一句語重深長的話。
「和平不從運氣生,只由血肉來。沒有自由,美酒乏然無味,哈哈!讓我們敬自由。」紐卡遜院長高舉水晶酒杯。
千人舉杯,一飲而盡。
然後師生相繼離席,人去樓空。
對這位跟打扮如英倫紳士,話聲柔和似水的老院長,黃嘉明只能落下一個「看不透」的客觀評價。 紐卡遜院長看上去只是和藹慈祥的老人,可是炯炯有神的雙目中充滿睿智的光芒,彷彿裡頭藏著耀眼的繁星,而每顆星辰都是不同人的故事。
他像擁有讀心術的人,所有人的故事和念頭都逃不出他的法眼。
之前的相遇,真的純屬巧合嗎?黃嘉明暗忖。
不出兩個小時,他便有了答案。
一切的相遇皆必然。
*
當黃嘉明準備離開校園的時候,他在陽光透窗而進的廊道再度遇見了他的「好朋友」。
對黃嘉明這種已經無親無故的青年而言,一隻同病相憐的流浪貓咪已經算得上好朋友。他鄉遇故知,難道不是嗎?
「咦⋯⋯是白雪?」
「喵。」黑貓朝黃嘉明搖搖尾巴,舔了下前掌的肉球,然後往廊道的另一端跑掉。
黃嘉明見狀,顧不得想太多便從後追趕。
「白雪!!!!等我呀!!!」
他確信自己沒有眼花,也絕對不會認錯貓。他過去在某個知名的網絡論壇「解鎖」了執貓技能,雖然至今未嘗一試,但這隻可愛的貓咪肯定是之前在校門見過的白雪!
在眾多小動物之中,黃嘉明喜歡貓,其次是烏龜,原因南轅北轍。他喜歡貓的優雅姿態,也喜歡龜頭一縮一縮的滑稽相。他過去無機會養貓,倒養過一隻叫「仙人」的雄性烏龜,不過名字改得壞,才養不過幾天就變成龜仙人罷了。
無論如何,貓和龜有一個共同地方,牠們可以很獨立。
但,以上都不是重點,反正重要是的白雪究竟引領黃嘉明去的地方,然後觸發一件意料之外的事件⋯⋯
*
濃郁的咖啡氣味在院長室中飄散,陽光穿過一排排窗戶和紗質薄簾,灑進這個房間的角落,也照在咖啡杯的銀匙上。西洋掛畫下的壁爐升起火屑,柴火不時發出啪嚓的燃燒脆響,提醒時間正在流動。
這時候,阿曼·霍多坐在鬆軟的皮椅上,身旁站了一個像近身隨從的門生。這個青年不出二十,有一頭烏黑的短髮,長相不俗,尖臉上雖恭恭敬敬,卻難掩眉宇間的傲氣和氣焰。
「院長先生,未知阿曼之前提議的事情考慮得怎樣呢?」
「唔⋯⋯咖啡放涼了就是另一種味道。我記得你說過,奧托蘭姆是一所好學院喔。」
「依莉和可莉回去修道院,才是她們應走的道路。」阿曼祭司尷尬地轉過頭,也不轉彎抹角。
他口中的依莉和可莉正是奧托蘭姆的二年級生,同時也是「閃雷」中的姊妹花,依依與可可。
阿曼·霍多是依依和可可的親生父親。
讓阿曼祭司煩燥的是,那兩個明明屬於自己的女兒,現在卻竟然要低聲下氣討回來。當然,這個故事要大概可以說一整天。
話說,阿曼祭司有三個女兒。蘭鐸教的祭司之間充滿政治角力。有趣的是,他們不求子,只求女。誰的女兒脫穎而出,成為一代神女,他們做父親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道理跟古代中國皇朝一樣,皇后的父親是為國丈,走步路都有格外有底氣。
所以,他們的女兒就是政治籌碼。
這樣說,一副岳父福相,育有三女的阿曼祭司不就拿一手好牌嗎?
理論上無錯。諷刺地,對與錯從往往選擇而來。有選擇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當年的阿曼祭司只是出身寒微的修道者,還未當上這個位置,要養三個女兒雖然吃力,倒不成問題。可是,與其把資源分散投資,倒不如集中火力更大勝算。
神女的位置最後只有一個,其他都不過是棄子。
他糾結兩年,終於把心一橫,選擇留下精神力最高,最知書識禮的大女兒,同時懇求紐卡遜院長收留依依可可。
那是六年前的深夜,同樣的院長室,同樣向紐卡遜院長請求,只是他所求的東西不同。
「阿曼先生,你不後悔?」紐卡遜當時拉下金絲鏡,深邃的眸子從書籍移向阿曼祭司。
「奧托蘭姆是這個世界最好的魂師學院,依莉和可莉即使是醜小鴨都會變天鵝啊!為她們著想,求院長代我這個無用的父親收留她們。」
「這樣嗎?」
紐卡遜院長的大手摸一摸依依和可可的腦瓜,輕嘆一口氣,也不在這對小姊妹面前戥破阿曼祭司的心思。
「好吧,不過在她們成人之前,我希望你別反悔。」
「這是當然!」
靈魂世界的成年歲數是十六歲,依依和可可在數月前生日(五十嵐治分別買了一套能轟炸到雲霄的音響,堆滿一個房間的內衣和護膚品做禮物,但這不是重點)後,她們已經算是成年人了。
「奧托蘭姆是你們的家了。」
紐卡遜院長看著似懂非懂,淚水在眼眶晃動的雙胞胎女孩。
那一天,阿曼祭司沒有想過悉心栽培,押下重注的大女兒會突然失蹤,更沒有想到自己要厚著臉皮回來這裡。
「阿曼,依依與可可,你其實只要一個就足夠吧?」紐卡遜院長省去「祭司」或「先生」的稱呼。
「呃⋯⋯」
「你曾經說過奧托蘭姆是一所好學校,我不會否認,哈哈!不過有一點我無法認同,依依和可可本來就是擁有潔白羽毛的天鵝。在父母的心目中,即使她們不為你所用,她們就是天鵝,不是嗎?」
「院長,她們是我的女兒。」
「喔,她們成年了。不過你大概忘了她們的生日禮物吧?」
阿曼祭司臉帶不悅地站起來,同行的門生亦流露出敵意的眼神。
洛奇見狀上前戒備,像發現對主人圖謀不軌的獵犬。任何對院長不利的人都是他的敵人。退一步說,洛奇對阿曼祭司沒有半點好感。
「洛奇。」紐卡遜搖頭淡笑,瞄看桌上的小木鐘一眼,喃喃先語:「哎,時間剛剛好嘛,哈哈。」
咔嚓,是開門聲。
黑色貓咪從門把輕盈落下,飛快地溜進院長室,然後淘氣地跳到書桌上。
「白雪!!!!」
一直緊隨貓咪而來,闖進院長室的黃嘉明撲在書桌上,稿紙紛飛!
「哈哈,捉到你了。我是誰?我可是解鎖了技能的連登仔呀!」
黃嘉明抱住白雪,滑稽得讓紐卡遜院長呵呵大笑。
他回過神,呆呆地看著院長室的眾人,嘴角抽搐,準備咆哮的洛奇;掛著笑容的紐卡遜院長,阿曼祭司和他的門生像看馬戲團的觀眾。
「院長你好,大家好。我只是亂入的,不用管我。」
唔,看這裡氣氛凝重,似乎討論重要事情嘛。
「打攪了。」黃嘉明抱住白雪後退,白雪用肉掌掩眼。
阿曼祭司沒有理會黃嘉明,重回正題:「我聽說依莉和可莉最近在甚麼『閃雷』的冒險團混吧?我不想我的女兒黏著那些不務正業,跟殘次品和垃圾沒兩樣的靈魂駭客。」
黃嘉明聞言頓足,臉色不由自主地沉下來,特別聽到「不務正業」、「殘次品」和「垃圾」這幾個詞語。
紐卡遜院長不著痕跡地瞧看黃嘉明一眼,饒有意味地說道:「阿曼祭司,你似乎不大滿意奧托蘭姆的教學方針呢。不如趁這個機會,讓彼此的學生在這裡表演,好好交流一番,閣下認為呢?」
這是修道院與奧托蘭姆的對決。
「樂意之至,嘿嘿。」阿曼祭司的門生似乎在等這機會。
「不樂意。」黃嘉明沒有視此為機會。
「院長先生確定嗎?李迪是是修道院的天才一年級生,已經掌握多種結界術。恃強凌弱,欺負精神力低的年輕人,恐怕有損蘭鐸教的名聲啊。」
「哼,甚麼名聲不名聲!我的學生很強。二十一,給我上!」
使黃嘉明震驚的是,說出這句話的人,把他推向絕境的人並非紐卡遜院長,而是忽然爆發,氣得七竅生煙的洛奇。
震驚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黃嘉明就被逼上樑山,一頭霧水地拿著洛奇塞到懷中,軟趴趴的練習木劍,與修道院的學生李迪對峙。
「我的學生若然兩招不敗,以後就不要再提那件事囉。」紐卡遜如是說。
這次完蛋了,黃嘉明在心裡吶喊。
「李迪,擅長結界術。」
「二十一⋯⋯擅長是,咳咳⋯⋯執貓。」
*
「心中有劍,世上萬物皆成劍。」
「一身浩然正氣,運勁提劍,行遍大小周天竅穴,劍氣隨念迸發。」
呸,這是廢話!!!
這種典型武俠小說的心法在靈魂世界不管用,對黃嘉明當下的處境亦毫無幫助。也許,小說裡的俠客可以是聽力超乎常人的瞎子,也可以是內功深不見底的獨臂劍客,但黃嘉明能分清小說和現實。
話說回來,這個世界有內功存在嗎?黃嘉明不清楚。
但,有三件事他清楚不過。
第一,沒有小說主角會拿一條跟軟趴趴的陽具無異的木劍當武器對敵。
絕對沒有。
第二,早前在靈魂迷宮跟心魔對戰的強大精神力,在現實卻大幅削弱,像聖經裡中被削掉頭髮,失去神力的參孫。阿里明說過,他們都不是戰士的材料,這是先天缺憾。用五十嵐治愛玩的RPG遊戲解釋,你不會讓一個點滿「靈敏」刺客去充當騎士,反之亦然。
第三,不可在人前曝露古魔的身份,否則必定惹來殺身之禍。
在這場「表演」開始之前,紐卡遜院長的金鴿杖輕輕點地,只見院長室的空間登時扭曲,如氣球充氣一般擴張。黃嘉明和李迪腳下的棗色地毯和地面震動延伸,兩邊磚牆同時往外擠開,情況跟過去靈魂旅店從唐樓牆桓間蹦出來一樣神奇。
眨眼之間,院長室擴展了幾倍不止,使黃嘉明和李迪的活動空間大大增加!
精神力就好像魔法,無所不能。
空間才剛剛穩定下來,李迪便箭步而上,灌輸了精神力的練習木劍瞬間變得硬錚錚的,朝黃嘉明的臉門直刺。
是假動作!黃嘉明急退,同時猜出李迪的下一著。
果然,李迪的刺擊只是虛探,木劍一頓一橫便左肩猛削,動作行雲流水,彷彿要把後者身首分家。
黃嘉明瞳孔驟然收縮,皮靴往右挪兩步,偏頭避開過李迪的木劍,鈍頭的劍尖在他的衣領外劃過。
依翠絲比眼前的李迪快得多,黃嘉明想起自己在白室跟依翠絲用魂刃對打的畫面。憑古魔的動態視力,黃嘉明自信可以避過這種速度的劍招。
打不過你,我不會躲嗎?黃嘉明暗自盤算。
不過,他失算了。
對方擅長的是結界!
「嘿。」
李迪的劍再度剎停,手腕一轉,劍身紥實在拍在黃嘉明的胸膛上!
霍!
「隔絕,反彈之界。」李迪低聲吟唱。
黃嘉明被木劍震退幾丈,雙腳還未站穩,就被背後地面突然升起的結界撞得反彈,往前又栽兩步,絆得七暈八素。
一招得手,李迪露出得意的笑意:「閃爍吧,電光之界。」
一串微弱的白藍色電流在黃嘉明足下流躥,築成另一個圓形結界!
雖然電流不致命,不過已經足以麻痺黃嘉明的身體。黃嘉明的動作明顯變得遲緩,雙腳如陷入泥沼中,舉步為艱。
媽的,這也是結界術?黃嘉明身體微震,電流遍體的刺痛錐心入肺,在空氣發出吱吱響聲。
「這個結界術,是獵戶的拿手好戲啊!」紐卡遜院長讚賞。
「李迪的天賦著實不錯。院長先生,我看勝負已經一目瞭然,讓你的學生棄劍吧?」阿曼祭司
在靈魂世界中,魂師對決有一個傳統,棄劍代表投降。
「不急。」
反觀氣定神閒的紐卡遜院長,洛奇卻皺眉不語,內心卻得揪緊,不禁為黃嘉明緊張起來。李迪的劍術不入洛奇的法眼,倒是他沒想到李迪施展結界的速度這樣快,這般熟練。
洛奇討厭黃嘉明和閃雷,有他的原因。但作為一個導師,他從不抹煞學生的才能。同時,他不相信六角石的結果決定學生的將來。
這個新生的戰鬥觸覺超乎常人,是洛奇對黃嘉明的評價。
洛奇本來以為黃嘉明的精神力大不如人,李迪都無法在短短幾招間把他拿下。可是現在看到李迪的那純熟的結界術後,洛奇不敢妄下判斷了。
已經完了嗎嗎?他失望。
啪!啪!
李迪嘴角微翹,手中的木劍先後敲在黃嘉明的四肢關節上,力度不重,卻充滿戲謔的味道,彷彿在嘲笑黃嘉明不自量力。
「唔。」
黃嘉明咬緊牙關,只能像稻草人般捱打。他用硬不起來的木劍招架,勉強擋兩劍,然後又被擊中。
堂堂奧托蘭姆,學生的質素也不外如是。
木劍縱橫,李迪過了半分鐘後也終於玩膩,打算結束這場無聊的戰鬥。為了在阿曼祭司面前逞威,證明自己的天份,好讓自己更受重用,李迪竟然生出一個念頭⋯⋯
「附魂。」
李迪從外衣的衣襟掏出一張紙符,右手擲上半空,左手高舉木劍,斬在紙符之上!
電光乍現,攀纏在木劍的劍身,使之變成一柄綻放電光的長劍,刺眼的光芒在黃嘉明的眼瞳不斷放大!
附魂是結陣師的得意招數,亦是攝魂的進階,把結界的力量灌輸在魂刃或身體之上,提高殺傷力。縱然這只是一柄練習用的鈍劍,砸中身體都不能毫髮無傷。
這已經超出比試技藝的範疇了!洛奇再看不下去,踏出一步。
搶先一步的,竟然是一隻黑貓。
白雪從桌上跳落地面,奔向黃嘉明身前,四爪抓住地毯,尾巴高高豎起!
「喵。」
也許白雪身處李迪的盲點,又或者李迪根本不在意這隻找死的貓咪,電劍沒有因此停下,繼續朝下方劈出!
幹!黃嘉明見狀大驚,情急之下抱起白雪,另一手抬起軟劍⋯⋯
黃嘉明曾經問過依翠絲一個問題。
「要怎樣才能夠使用古魔的力量?」
「你不是想變回人類嗎?」
「當然!但跟著你們在這個世界東奔西跑,多一兩招板斧傍身比較好。」
「唔,古魔的力量難以控制。簡單來說,它是一把雙刃劍,需要長時間反覆練習,現在的你當然無辦法駕馭,不過⋯⋯」
「不過?」
依翠絲當時豎起纖幼的食指,對在白室的空氣輕輕一點⋯⋯
安逸是走向滅亡的方向牌,而絕境往往是進步的催化劑。
電光撲面而下,黃嘉明腦海一片空白,風鼓般的呼吸聲,響雷心跳聲漸漸放慢,眼珠閃過一抹微不可見的血光。
全神貫注,把精神集中在練習木劍之中!!!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甚麼靈魂之神,那麼就讓我看看奇蹟吧!
蘭鐸!!!!黃嘉明在心裡吶喊。
顯靈了!
千鈞一髮之際,柔軟若鞭的練習木劍聽到黃嘉明的吶喊,咻地在黃嘉明掌心剛硬起來。黃嘉明顧不得細味那一剎的靈光,旋即使勁拉弓,儼如棒球選手揮棒擊球一般橫掃!
兩柄練習木劍十字相接,在院長室炸出一聲擎天巨響!
轟!!!!
木屑紛飛,李迪暴退五步,手中的木劍缺了一角,臉色陰晴不定。另一邊廂的黃嘉明抱著懷中的貓咪,像滾地葫蘆似的飛出幾米之外,摔得灰頭土臉。
「白雪,你無穿無爛嘛!就是啫啫不見了⋯⋯」
黃嘉明揪起黑貓,頓了一頓:「對了,忘了你是女的。」
「阿曼,你的學生很優秀,不過我校的新生像乎還是好端端呢。你的學生贏了力量,我的學生贏的是品性,算打成平手嗎?哈哈哈!」紐卡遜院長呵呵大笑。
明褒暗貶,傻子都聽得出山這個老院長的弦外之音。
阿曼祭司聞言,氣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綠。他瞪了李迪一眼,自知理虧,也不好再說下去,客套幾句便悻悻然地帶人離開。
紐卡遜彷彿擁有預知能力,對這個結果不感意外,依舊古井無波,露出誰也捉摸不透的笑容。
「洛奇,你幫忙恭送阿曼祭司離開,好嗎?」
洛奇回過神,若有所思的凝視黃嘉明,微微點頭。
「明白。」
事實上,當黃嘉明的木劍脫手飛到洛奇的腳邊,洛奇便一直陷入沉默。他當時低頭一瞥,瞳孔驟然變縮,赫然發現一件怪譎的事情。
練習木劍的劍身還在,可是變成開叉的畫筆。
練習木劍損壞不奇怪,怪在它損毁的方式!
跟李迪使用的練習木劍的崩缺不同,這柄練習木劍並非被外力削斷,而是像在竹管中放置中串炸藥,然後從中心炸開。當然,一般人看到剛剛的比鬥,只道李迪的劍威力剛猛才會如此。
黃嘉明擁有連練習木劍都負荷不了的驚人精神力!
不,也許是巧合吧?洛奇搖了搖頭,推翻這個瘋狂的想法。
在洛奇的認知,使用者的精神力炸斷練習木劍,奧托蘭姆開校以來⋯⋯
聞所未聞。
*
啪嚓,灰牆下的壁爐火光搖曳,空氣瀰漫濃郁的咖啡香。
黃嘉明在紐卡遜的邀請下坐在復古的皮革梳化上,貓咪白雪慵懶地伸懶腰,伏在黃嘉明的大腿上呼呼大睡。梳化正向壁爐,在這間院長室的偏廳,右側的鑲金花的四方桌擺了一台像古董的留聲機,銅色的花形喇叭播放披頭四的經典老歌。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紐卡遜一邊悠然地沖泡熱騰騰的咖啡,一邊輕哼調子,指節隨節拍叩在桌子上。他為黃嘉明倒了一杯,然後坐在搖椅上。
「Yesterday?這是—」黃嘉明說到一半嘎然而止。
「無錯,是現實世界的經典樂隊。我以前經常跑去現實世界看他們表演,算是他們的忠實歌迷,嘿嘿。我的預感很靈,果然我們又見面了。我現在應該叫你二十一,還是黃嘉明?」
紐卡遜院長果然當日是靈魂旅店外,跟自己搭訕的神秘老翁,黃嘉明暗道。
「我⋯⋯」
「不要緊,嘿嘿。人類啊,總有段時間感到迷茫分不清自己是誰,希望成為誰。我還是叫你二十一吧。」
「嗯。」黃嘉明點頭。
「踏入靈魂世界一段時間,習慣你的新生活嗎?有問題要問嗎?」
「夜滅烏托邦很強?」黃嘉明忽然問道。
「夜滅烏托邦?」紐卡遜院長呷一口咖啡:「很強,而且超乎想像的強大。」
黃嘉明聞言頓感失落。
「二十一,知道留聲機是誰發明嗎?」
「無記錯是愛迪生?」
「對,愛迪生。在愛迪生發明留聲機之前,無人會想像到聲音可以這樣記錄下來。創造,是從一個瘋狂的念頭誕生。話說回來,愛迪生除了是現實世界的發明家,也是奧托蘭姆的舊生,擅長『調整』的靈魂駭客。」
「但天才如他,最後都沒有成功消滅那些心魔。」黃嘉明說。
「人類比你想像複雜,哈哈哈!你將來的敵人可不止心魔。」
「院長?」
紐卡遜院長沒有解釋,笑道:「你覺得阿曼祭司如何?」
「他是依依和可可的父親吧?偽善的男人。」
「原因呢?」
「眼神,他擁有偽善者獨有的眼神。」黃嘉明直白。
「哈哈哈!有趣。確實,神聖的蘭鐸教同樣藏污納垢。」
紐卡遜院長和黃嘉明談了一會兒,兩人終於告別。
離開院長室之前,紐卡遜抱起流水浸濕貓鬚的白雪,輕輕放進黃嘉明懷中。
黃嘉明一臉錯愕。
「這是?」
「你的生日禮物,生日快樂。」紐卡遜慈祥地說道。
黃嘉明搔搔頭,猛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這段時間經歷太多荒誕透頂的怪事,他都已經忘記自己的生日了。
他心頭一暖,憐惜地撫摸白雪的背毛:「謝謝。我好像有家人了。」
*
靈魂快車駛過韋特湖,匆匆停下,又匆匆離去。
十月的晚風拂臉,涼意夾雜青草的氣息。步下列車的制服青年佇在月台上,凝視靈魂快車沿無限延伸的鐵軌遠去,而黑貓站在他的右肩上,好奇在看著同一方向。
黃嘉明忽然覺得這個月台的磚地變得實在,鑲在柱樑的吊燈變得明亮,至少世界不止黑與白。
也許是因為有了人生目標,對付心魔,然後尋找回復人類的方法。
又或者,他有了家人,不但肩上多了一隻貓,遠眺山林之外,還有一個算不上家的古堡,暫時的棲身之所。
再或者,他好經過十九歲生日,大了一歲,突然成熟起來。
「累了一整天,該回去了。」黃嘉明深吸一口氣。
「喵。」
然後,黃嘉明騎上準時來到月台的霧影馬回去韋特堡,後者老樣子高傲欠揍。話說回來,奧托蘭姆有一項的傳統運動叫疾飛環,魂師騎著各式各樣的心魔,如獅鷲和霧影馬在天際競速的運動。
不一會兒,黃嘉明踏進城堡,發現大廳變成了一個擺滿花牌的靈堂。閃雷的眾人齊整地穿素黑色衣服。
「我回來了⋯⋯嗯?」
無錯,就是一個靈堂!
「時間剛剛好!臭小子,快點過來,喪禮要開始了。」五十嵐治說。
黃嘉明半推半就地坐下來:「慢著,有誰死了?」
「你。」
當眾人齊刷刷地指向自己的臉,黃嘉明登時呆若木雞,以為出現幻覺了。
楊伽納清咳兩聲,像頒發畢業證書的遞上一份薄薄的文件。在閃雷的同伴之中,由最正經八百的他來當這種角色適合不過。
黃嘉明驚鴻一瞥,眼珠幾乎擠出來。
這是死亡証⋯⋯這是為自己而設的喪禮!
「幹!我的死亡証?」
「兄弟,這是專程給你辦的喪禮。」
楊伽納頓了一下,解釋道:「大家本來打算照慣例,催眠所有認識你的人,抹煞你的存在。不過,大家經過商議,最後一致決定給『黃嘉明』辦一個風風光光的葬體,當是為你洗塵,加入『閃雷』的儀式。你之前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裡,就連五十嵐大叔都認同了。」
「哼,只是⋯⋯還過得去吧。」五十嵐治老臉一紅。
楊伽納所說的表現,自然是鄭小露的事情了。
黃嘉明聞言心頭一暖,環視眾人的臉龐,忽然發現這班不老實的怪人竟有可愛的一面。同時,
「多謝大家幫我辦的喪禮,不,儀式。那麼,我的死法是該不會是車禍吧?哈哈哈!」黃嘉明打趣。
「不是。」
「是馬上風,反正你喜歡嫖妓,還玩甚麼附加服務嘛,馬上風最適合你了。你有意見嗎?」依翠絲幽幽地說道。
「那時候情況所需!」
「所以就要玩甚麼電子雞嗎?噁心的男人。」
眾人面面相覷,饒有趣味地打量依翠絲和黃嘉明。在他們看來,依翠絲在黃嘉明面前才會流露出這種女生應有的表情。
要說的是,依翠絲後來每當鬧脾氣,都會把這件舊事翻出來數落一番,不過這以後再以後的事了。
女人的記憶力很男人好得多。
過了半响,卡迪終於打圓場,訕笑道:「好啦,大家都別鬧了。二十一,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黃嘉明愣愣地點頭:「嗯。」
卡迪打一記響指,「靈堂」的天花頃刻灑下七彩繽紛的紙碎!
同時,楊伽納推出餐車,車上放了一個不怎美觀,跟仰望星空批相像的巨型蛋糕。
黃嘉明瞄了依翠絲一眼,後者偏過頭。
不美觀是客觀得體的說法,你有過看過插滿烤秋刀魚的藍忌廉蛋糕嗎?
「生日快樂。」
眾人毛後遞上準備好的禮物,每件都充滿他們的個人風格⋯⋯
可可的純白色奶罩;依依送的是知名搖滾樂隊「Two Ok Rock」為黃嘉明唱生日歌的唱片;楊伽納送的是一套參考書,五十嵐治送的是成人電動遊戲的女主角全裸造型公仔,巨乳上黏住綠黃色,超噁心的「寶貼」⋯⋯
雖然禮物古怪,但黃嘉明還是差點感動得流下男兒淚。這群人很好,很貼心啊!
黃嘉明還未察覺不妥,直至⋯⋯
「等一等,怎麼『Two Ok Rock』會為我唱生日歌?」
「姐姐花了幾千萬贊助這個樂隊嘛!不過都是花你的錢—」可可發覺說漏嘴便馬上住口。
「哼哼,你也不是買了幾間時裝店嗎?還有五十嵐大叔和團長,一個買下遊戲商,一個說修葺這座城堡。」依依還口。
「放心,我沒有亂用你的錢,我跟網絡股神投資在股票上。」楊伽納信誓旦旦。
對了,他說的股神是大名鼎鼎的媽咪麵。你懂我懂,黃嘉明都懂
黃嘉明臉白如紙:「無啦無啦,我的遺產!不⋯⋯至少還有一千幾百萬吧?」
依翠絲在他耳邊幽幽地說道:「剩下來的我全部都捐了,是性病慈善基金。」
三億遺產,全部都飛走了。
「嘿嘿嘿嘿嘿⋯⋯癡撚線。我癡撚線,大家癡撚線,這個世界癡撚線⋯⋯我癡撚線⋯⋯你癡撚線⋯⋯」黃嘉明說完便昏死過去。
「哎,我還未給你禮物呢!」
卡迪上前蹲下來,把一個閃雷形的扣針扣在黃嘉明的外衣上。
這正是冒險團「閃雷」的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