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托蘭姆。

如果韋特堡(黃嘉明對古堡的叫法)是一座歐洲小城堡,那麼聳立在山上的奧托蘭姆就是一個由幾座城堡建築而成的龐然大物,宏偉壯觀,儼如動畫電影中為皇室貴族而設的學院。奧托蘭姆的主樓塔尖插著桅桿,桿上飄揚黑的色旗幟跟學生制服的徽章一樣,不過放大了幾十倍。

幾何圖騰襯托斜擺的金劍,是奧托蘭姆的象徵。

走進奧托蘭姆的大門是高高低低的塔樓、琥珀色的參天磚牆、一道道巨大而厚實的城門、連接不同教學樓、課室和大圖書館的石橋、深不見底,通往地窖的迴轉樓梯、數之不盡的玻璃窗,還有綠草如茵,學生來來往往的草坪和奇怪的沙地球場,使人眼花繚亂,不知不覺便迷失在其中。

絕對會迷路,而黃嘉明在校園繞了幾圈,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上歷史課,擺平行四邊形書桌,掛滿泛黃地圖的教室。





不意外。

黃嘉明早前因為六角石儀式,跟隨團長卡迪和五十嵐治來過奧托蘭姆參觀,可是這次抱著教科書,身著學院的黑制服而來卻是另一回事。

這時候,黃嘉明坐在教室裡聽課,四周是比他早個半月入學,年紀細兩年的新生。在奧托蘭姆的安排下,黃嘉明是五十嵐治的兒子,自小居住在奧托城外,一個名為格拉林的小村落。

對了,現在講課的導師是把「自古以來」掛在嘴邊,說話比催眠更有效的托爾金。

歷史課在這裡是一門必修課,教授的是靈魂世界的歷史與地埋知識,當中不少都跟這個世界的傳說神話有關。也許為了讓黃嘉明容易理解,托爾金這天特地介紹奧托蘭姆的歷史和各種設施。





黃嘉明知道的是,奧托蘭姆分五個年級,學生畢業後可以根據志向和能力選擇不同出路。

靈魂駭客只是其中一種出路。

「而且是不受歡迎的出路,自古以來。」歷史課的導師托爾金指出。

「不受歡迎?靈魂駭客難道不是幫人的職業嗎?」黃嘉明自語,卻惹來同學的竊笑聲。

「大鄉里,畢業之後當然是加入軍隊,上戰場斬殺心魔吧!」
「靈魂駭客都是為賞金而狩獵的自私鬼。這種人沒有甚麼貢獻的!」





「二十一,不要跟靈魂駭客扯上關係為妙,這是常識。」坐在黃嘉明身邊的女同學提醒道。

托爾金拍拍手,示意課室的學生安靜下來,卻沒有人理會。

「靜。」

他沉聲低喝,無形的精神力摻進聲線之中,頃刻懾人心神,窗戶與書桌也為之微微震動。

托爾金滿意地環視學生,輕托眼鏡:「唔⋯⋯要怎說呢,這個問題背後很複雜⋯⋯自古以來就很複雜。首先,靈魂世界的頭號敵人是心魔,這一點自古以來都沒有爭議。心魔要變得強大,打破現在的平衡就要靠人類的靈魂。」

是的,人類的靈魂是心魔的食糧,這點黃嘉明早就在《靈魂世界簡史》看過。由於靈魂世界的住民精神力比較強,加上被奧托等國家的軍隊保護,所以心魔的目標便轉移到現實世界的普通人類身上。

「靈魂駭客的任務是阻止心魔變強,在過去曾經也有不少讓人景仰的大英雄是靈魂駭客。但由於靈魂駭客不像軍隊般遵守紀律,亦有不少惹事之輩,而且無利不起早。靈魂駭客中有部份是犯過事,無法過正常生活的魂師。當然啦,我個人對靈魂駭客沒甚麼意見,自古以來。」





黃嘉明把托爾金的話記在心底,第一堂歷史課他學到的除了靈魂世界的基本格局和地理知識外,最重要的就靈魂駭客在這個世界並不受歡迎。直至歷史課和接下來教授深測精神力的魂路課完結,他的思緒一直停留在托爾金的話和同學的竊笑聲的迴響之中。

他們確實是一群怪人,不過罷了⋯⋯我也沒有刨根究底的必要,黃嘉明最後這樣告訴自己。



晚上七時,屯門某個街角的咖啡店裡。

黃嘉明和依翠絲在落地櫥窗前的座位對坐,像正常不過的年輕情侶約會。圓木檯上放著兩杯半空的冰咖啡,冰塊無聲融化,晶瑩的水珠沿杯身緩緩滲進杯墊。

話說回來,黃嘉明在奧托蘭姆上完一整天課後,還是決定跟隨「閃雷」過來看過究竟。他們一行人走進聖十字路酒吧的古董電梯,然後再次穿過靈魂旅店,從魔幻無比的希羅提亞回來現實世界。

「一般來說,執行任務快則三兩天,慢則一星期不等。你只需要隨便觀察一下,然後明天滾回去上課就好了。」五十嵐治塞了一張靈魂試紙給黃嘉明。
進入目標的靈魂迷宮需要一些事前佈置和計算,像計出結界範圍和探測,所以「閃雷」的眾人這時在靈魂旅店忙著,而他準備接觸這趟任務的目標,依翠絲主動提出隨行。





咖啡店櫥窗的對面的是黃嘉明的目的地,一棟掛粉紅光管的舊式七層唐樓,入口昏暗狹隘。下班時間後可見男人鬼鬼崇崇地進出,有的身筆挺西裝,有的是短袖衫牛仔褲的大叔,還有三兩個穿校服的學生哥。

不消多說,他們都是嫖客、嫖客、嫖客和用父母零用錢的嫖客。

不過,在接觸鄭小露之前,有一件事情他們必須做。

飲咖啡。

飲咖啡倒跟靈魂駭客的工作無關,而是出於身體所需,道理跟古代僧侶在夜間儀式或靈修前會用咖啡泡成湯汁,用來提神一樣。

依翠絲當日救了黃嘉明一命,同時使其變成「吸血鬼」。從依翠絲口中得知,「吸血鬼」只是一種比喻,在靈魂世界中稱為「古魔」,是一種《心魔大全》都沒有記載的神秘物種。如今,黃嘉明的外表仍然跟一般人類無異,體內卻產生連他都未摸清的變化,例如驚人的感官能力、運動神經甚至瘋狂的自癒能力。

還有就是,比正常人類長的壽命。

然而,像林姆・韋特在書中所寫,所有力量往往伴隨代價。黃嘉明已知的第一個副作用是嗜血,特別對懷有歹念,充斥邪惡氣息的人類。每當副作用發作,他便會感到極度饑餓和喘不過氣,而為了緩解古魔的副作用,除了日常的靜修外,飲黑咖啡是一個好方法。





「要飲到甚麼時候啊,是哪個白痴發明這種難飲的飲品。」黃嘉明咕噥。

「飲到你可以自行控制副作用,又或者找到讓你恢復為人的方法。」

「二十一,你為甚麼要跟來?」依翠絲忽然問道。

「正常人都想回來現實唞氣吧⋯⋯熟悉的街道和氣味,這裡才是我認識的世界。」

而且,回來這裡說不定有機會溜去見何芷恩,黃嘉明倒沒有把這個原因說出口。

「就這樣?」

黃嘉明啜一口冰咖啡,皺眉道:「我只是想知多一些靈魂駭客的工作,用自己的眼去看清楚。」





「在奧托蘭姆聽到其他人談論關於靈魂駭客的事情?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劣評如潮,叫你跟靈魂駭客保持距離。」

「嗯⋯⋯但真的嗎?」

「他們的話沒錯,靈魂駭客不是英雄,只是為自己而活,在暗處游走的魂師。為了目的,我們可以不擇手段。所以你在奧托蘭姆盡量別提『閃雷』的事,而我和你的事更加-」

「是不能說的秘密嘛。」

依翠絲滿意地點頭,望一望手錶:「時間到了,走吧。」

「嗯。」黃嘉明應道。

有句話必須收回,黃嘉明不是情侶,因為正常的女生不會帶男朋友去嫖妓,絕對不會。



黃嘉明按照卡迪早前預約的時間上去鄭小露的「工作室」,踏上兩層狹窄的樓梯,沿走廊走到尾房就是了。

他們沿路經過的房間有的掛了等候牌,有的隔著薄房門可聽「嗯,唔」的嬌喘聲、啪啪碰撞聲或沙沙的花灑聲,門外貼滿各式各樣的標語,像「我放心做雞,你專心叫雞」、「360度湯馬士式冰火九重天」、「不成功,不收費」、「毒龍轉又轉」、「被子孫選中的小母親」、「同一樣的力度,卻能比從前來得更快」等等⋯⋯

不過,要數最有噱頭的莫過於「電子雞服務」。

「你嘆甚麼氣?」依翠絲鄙夷地白了黃嘉明一眼。

「妓女真難做啊!」黃嘉明感慨地佇在在鄭小露那間標榜「陀地」的房間外。

這時候,正當黃嘉明要按門鈴之際,房裡卻傳來一陣爭執聲。

房門倏地打開,一個年紀約三十出頭,嘴巴咬住煙的刺頭男人走出來。他紋了鯊魚紋身的手中拿著一堆皺巴巴的鈔票,惡巴巴地瞧看黃嘉明和依翠絲一眼。也許因為在這裡看到格格不入的美女感到意外,又或者被依翠絲冰冷的眼眸震懾住,他悻悻然地撇過頭。

「八婆,你想見到你的寶貝女就快點賺錢,你要好好做雞才行啊!」

「哼,我不管你接幾多客,總之過兩天沒有十萬應急,你就等著跟你的女兒做母女丼吧!」

刺頭男人對半掩的房間擱下最後一句話便轉身遠去。

這個鯊魚男就是鄭小露的老公余賜吧,黃嘉明和依翠絲互望。

靜默了半晌,鄭小露穿著薄紗透視睡衣,從房間怯怯地走出來。她濃妝豔抹雖然看上去不出三十歲,可是長得不俗的瓜子臉上卻添了幾分作狀的媚態,蒼鬱與無神的眼眸,還有厚厚粉底企圖掩飾破皮的嘴角,使她顯得更是虛弱。

「你們⋯⋯」鄭小露來回打量黃嘉明和依翠絲,冷道:「我不做女人生意。」

「咳咳,我有預約⋯⋯我來嫖的。」黃嘉明結結巴巴地指住自己。

「是他嫖,我在外面等。」依翠絲點頭附和,然後像社工般補充一句:「他智商有點問題。」

「保姆嗎?長得挺不錯,想不到竟然是弱智,愈看愈像弱智⋯⋯弱智也是客,進來吧。」

鄭小露挽住臉頰燒紅的黃嘉明進房間,軟糯的胸脯擠在他的手臂上。房門關上的一剎,他居然看見依翠絲臉上露出人性化的眼神。

那是送羊入虎口的掙扎。



狹小簡陋的房間內燈光昏暗,密封的空間沒有窗戶,空氣充斥俗氣的香薰味和淡淡的煙味,房內除了無數人睡過水床外,就只有一個單門雪箱、一個小四桶櫃和玻璃浴室,牆上掛了幾件情趣內衣和綑綁用的粗繩子。在韋特堡生活了好幾天,黃嘉明早已看過不少情趣內衣,他專業地認為可可的挑內衣的眼光比較好,比這裡的學生和空姐制服吸引得多。

這時候,鄭小露利落地脫下睡衣和淺藍胸罩,微微下垂的果實在黃嘉明面前晃來晃去。

「好啦,弱智仔你快點脫衣服。對了,要玩電子雞嗎?加兩百包即影即有一張,包你爽死。」

「等等⋯⋯你不要脫。」黃嘉明退到床邊,尷尬地垂下頭:「還有⋯⋯甚麼是電子雞?」

鄭小露從櫃桶翻出一堆紅藍黃綠的電線,作勢捲到自己身上,在兩顆果實上紮成橫看的「8」字,然後將兩張記憶卡貼在乳暈上。

「What?」黃嘉明的下巴險些掉到地板上。

「現在做雞都要追上潮流啦,先做完,我再讓你影相。我是炸彈,你是拆彈專家,你猜中是甚麼顏色的電線最長⋯⋯你放心,洗澡都不會觸電的,超安全的!」鄭小露已經入戲,媚態盡現。

「不要。」

「那我幫你捲好了。」

「更加不用!我們不如聊聊天⋯⋯」

鄭小露像看外星人般打量黃嘉明:「你弱智嗎?!跑來這裡不做愛,來做善事?你童子軍啊?」

「我!唉,我是弱智好了。甚麼電子附加費我都付,門外的美女會乖乖付錢。你就當我做善事,總之坐下來跟我聊一會就好。」

鄭小露半信半疑:「唔,好吧。你想談甚麼?」

「我也沒有頭緒,我沒嫖過⋯⋯對啦,剛剛那個兇神惡煞的男人是?」

鄭小露穿回睡衣,在黃嘉明身旁坐下來點起煙,緩緩吸了一口。

「我前夫,一年前離婚了。他叫屯門魚翅,這區的黑道。」

「黑道嗎?聽上去很威風,至少比甚麼碗仔翅好。」

「哈,威風就不會欠下幾百萬賭債要我孭了。法官判了女兒跟他,所以我現在才會在這個火坑過日啦。」鄭小露自嘲。

「聽他剛剛的話,似乎他用女兒威脅你?」黃嘉明試探。

「說不上甚麼威脅,只是我總是走錯路。總之這傢伙有麻煩,我的女兒都不會好過,只有做這行啊,錢才賺得夠快⋯⋯話說回來,我都很久沒見過她囉。」

「唔?」

「沒有女兒想有一個做妓女的媽媽,沒有一個父母想要一個做妓女的女兒,懂嗎?」鄭小露瞇起眼,又深深吸一口煙。

「我以前本來是好學生,讀好學校⋯⋯」

煙圈像冬甩雲,隨著兩人的對話飄升到天花板,煙散愁不散。

「世界上比你更不幸的人大有人在。有人小時候就遇上劫案,父母雙亡,然後被親戚長大後剛剛跟青梅竹馬拍拖,女朋友就被怪物咬掉手臂,而且咬她的怪物是自己唯一的親人。最後這個人更被綁架到另一個世界⋯⋯這夠慘,夠不幸吧?」

「是動畫?」

黃嘉明笑道:「沒錯,是動畫。」

「這種人最後會變成擁有超能力的英雄。」

「的確,故事的最新發展,他得到了超能力,即使他不會成為英雄。」

「如果真的有這個人存在,一定可以幫助更多不幸的人,他絕對會成為英雄。」

「不過,這不重要了,求人不如求己⋯⋯我很快就會擺脫現狀,靠自己的辦法。」鄭小露若有所思。

黃嘉明霍然想起任務情報提到鄭小露買了毒藥,不動聲色地說道:「不能自殺。」

「要死,我都會跟他同歸於盡。講笑啦,哈哈。好啦弱智仔,服務時間到了。」鄭小露迴避黃嘉明的眼神,搖頭輕笑。

黃嘉明站起來,伸手握了鄭小露的右手一下,同時把藏在掌心靈魂試紙輕輕印了鄭小露的氣息,然後瞬間收回褲袋中。

「謝謝你。」

「謝謝。」

他們不約而同地道謝告別,結束這場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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