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之孿: 第10話
第10話
【如今的我,說不上幸福,也談不上不幸。一切都會過去的。】
把幾粒退燒藥丸放進口裡,索然無味(當然我也不希望它們有味)。
數分鐘過後,伴隨著藥效,我又再次睡去;就這樣睡了一會,到我醒來時,燒退了許多;我看一看手機,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多。同時,瑠衣也一直坐在床邊的一張木椅上,正在熟睡。
我下了床,拖著疲累的雙腿走到浴室,打算好好洗個澡。
源源不絕的熱水從花灑頭傾瀉而出,白茫茫的水蒸氣在玻璃門和鏡面上霧化,模糊了我的疲倦感。此時,門外傳來了徐徐腳步聲。
「乾淨衫我幫你放喺門口。」
瑠衣的聲音很溫柔。她現在大概正站在浴室門外。
「點解……妳要留喺到照顧我?」當我聽到她那好像正準備離開浴室門口的腳步聲,我就忍不住這樣問她。
「噉我又唔會咁忍心留低個病人自己走先。況且……」她驟然停頓了幾秒:「妹妹照顧病緊嘅哥哥,有咩問題?」
對呀,怎麼會有問題呢?聽她這樣一說,我真的感到很安心;幸好這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原來我們都承認了對方的存在呢。當我知道原來她同樣把我當成重要的人,這就更鞏固了我要為她付出什麼的決心。
無論如何,我都要為瑠衣做點什麼;我深信著她是正在被某些事情困擾著的,只是她不肯告訴我。所以,我一定要成為那個她能夠倚靠的人!我要負我作為哥哥、未曾負完的責任!
「吶……」
「嗯?」
「……妳有心事?」
好吧,我還是找不到比這更好的開場白。
「你已經第幾次問我類似嘅問題?煩唔煩啲?有啲嘢唔想講就係唔想講,既然你咁想知,不如你自己去查。」
「抱歉……」
雖然我們隔著一埲牆,卻仍能感受到雙方尷尬的氛圍。
她這是在鬧彆扭嗎?難道有什麼事不能直白地說嗎?這樣什麼事都要顧忌,無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也都不太好吧?
不過,這樣卻更像瑠衣的性格。既然再追問下去會讓她不舒服,我就無謂再過問她了,畢竟或許是我的語氣之類的讓她反感了,我也有我做錯的地方,雖然我根本不清楚自己有什麼地方做錯就是了。
但這也無妨,我心想,了解妹妹的心思也是哥哥的責任,因此就算她不告訴我也罷,我也會自己去查;我一定要讓她知道我是很重視她的,我要填補她那對哥哥情感的缺失,我要達到她對「哥哥」的期望,這樣我才算是合格的替代品。
這同時也是出於我對妹妹的、親人之間的「愛」。是的,這同時也是出於我對妹妹思念;不知不覺地瑠衣已推開了我回憶的窗,從此便再難闔上。
但是,所謂的「親人的愛」又是什麼?而所謂的「愛」又是何物?世人的「愛」對我而言,不過是出於佔有慾、不過是一種自我精神滿足,不是嗎?因此,「愛」其實是自私的、也是虛偽的,就如我的自說自話、私自對瑠衣作出各種決定。但,我對瑠衣的情感絕對不是虛構的,絕對是真實的!
只是,當刻的我絕不會想到,我即將要面對更大的煩惱。人生的煩惱,其實都是來自人與人之間所謂的關係;至於我的煩惱,大部分都跟女人有關。
直到我洗完澡,空氣也是依然寧靜。我走出浴室,也不見任何人,或許瑠衣早已離開這裡了。我便直接走到客廳,卻不知厄運正在前方等著我,它正拿著對我的致死宣告等待著我。
來到客廳,只見我家的大門是開著的,茜就站在客廳的正中央,右手緊緊捏住像是一張紙條的物體。
那是紙條嗎?裡面又寫了什麼,讓茜看得如此凝重?現在回想起來,我真的十分後悔把我家的備用鎖匙交給了茜。
茜察覺到我已走了出來,她便把視線從那張紙條移動到我身上,狠狠地盯著我,把我瞪得好像快要窒息般呼吸得愈來愈急促;此刻的我不想再站在茜面前了,感覺很無地自容,彷彿茜揭露了我最陰暗的東西似的。
「你講,呢張係咩嚟?」
要來的始終還是要來,即使我再不想聽見茜對我的控訴,但我還是無處可逃了;我不知為何害怕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真的,很害怕茜會就此轉身離我而去,然後用力把大門「啪」一聲關上,或是因此而厭惡我。
茜把她手上的紙條反過來給我看,我忐忑地掃視了一下:
看來蓮您差不多病好了,我就先回去了。
——篠崎
字跡很美,紙亦因剛剛的緊握而多了點皺紋。
「茜……」
「呢、張、係、乜、嘢、嚟?」
「呢……呢個……」
「點解篠崎同學會喺你屋企?」
「茜,妳聽我講,我哋真係咩都冇做過……」
「夠喇我唔想再聽你解釋。」
茜冰冷的一句話,冷住了空氣,讓現在的情況變得更僵。然後,時鐘的齒輪嘀嗒嘀嗒地響,我們二人都沉默了好一陣子。
茜冷淡地別過臉去,看來是真的厭惡我了,但我沒有仔細望她的臉色;我不敢與她的雙瞳交接,不敢直視她,也不想讓她看到我那醜陋的臉。
「不過,蓮,你而家冇事就好。」
聽到她這樣講,我也如釋重負般嘆了一口氣;然而看到茜仍舊板著怫鬱的表情,就知她對我的誤會還未解開。
「冇事嘅話我走先。」
說完,茜就立刻轉身走向大門。
「茜!等等……唔好留低我一個……」
我立即緊緊抓住茜離去的手。
她的手,在顫抖。
「我諗我應該冇留喺到嘅理由。」
茜用力甩開了我的手。
「唔好走……求下妳……」
眼睛好癢。我把雙臂搭在茜的肩膀上,纏繞在一起,我從後緊抱著她。
「你放開我!我冇辦法接受你所做嘅嘢。」
茜強行把我推開。
「對唔住……茜……」
我呆呆地站在茜身後,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一樣求憐憫;不知不覺,雙眼已泛起了淚水,彷彿眼淚能博取茜的同情,但現實卻恰恰相反。
「我唔係為咗聽你講呢句先同你拍拖㗎!」
茜大聲地拋下無情的一句話,聲音很是沙啞,卻更讓我不知所措。
到了此時,茜已漸漸步入升降機裡。
門闔上、眼閉上,我不想看著她遠離我,也沒有打算伸手阻止升降機門關上。算了,事已至此,再跟她說什麼都不會有用,既然她要走那就由得她吧,反正跟她說什麼她都不聽。
很可笑吧,到底這個可憐的男孩做錯了什麼,讓女人如此厭棄他,甚至那女人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聽男孩的辯駁。
明明她開頭還說是要來看我,但其實也只是她自己在自說自話,我根本就沒有要她來,結果她來了卻二話不說地自尋煩惱,把小事無限放大,難道有必要在意那些小事嗎?
她來這裡的本意又是什麼,不是說擔心我的嗎?結果來到這裡卻反而讓我揪心,我又不由自主地配合她,彷彿她才是被害者般。
其實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理解我的吧?這算什麼,這就是茜對我的「愛」嗎?這就是她的「愛」的表現形式嗎?其實說穿了,不過是要我符合她對我的想像罷了。但這「她想像中的我」又是在哪裡呢?不,不在哪裡,壓根就沒有這樣的一個人,這個人是虛構的,茜眼中的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她卻不曾發覺,因此現在見識到了,才會如此厭惡我,對吧?
然而做回「真正的我」,感覺卻如此難受。也許我本來就是這麼不討好吧,這樣的我無法獲得茜的關注,這樣的我不是茜想要的。
世人所謂的「愛」,也不過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但這時的我,卻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望著茜離開,我居然會就這樣看著她走,不多說點什麼,搞得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慢慢回到家裡,卻發現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剛剛就好像只是在向茜遷怒一樣,我忽然有點後悔沒有留住她。
那是因為當我踏進家門,便看見餐桌上多了一個白色塑料袋,裡面塞了一瓶樽裝礦泉水、一盒感冒藥和一包三文治。我十分肯定,這袋東西一定茜帶給我的,因為裡面還夾著一本茜的功課筆記。
傻瓜,我又不是感冒,妳買感冒藥給我有什麼用呢……
我該如何是好,我該怎樣面對茜,我要主動找她或打電話給她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想哭,但哭不出,眼睛很乾,好想來點淚水滋潤一下。不過還是算了,順其自然吧,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望著那個白色膠袋,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