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卻不再見: 再遇 (24)
２４
下班之後，我回家稍睡片刻。中午之前，我便出發前往藍田。
今天，我跟一個多年沒見的舊同學相約小聚。
她叫嘉琪，是我過去兩年高中生活裡面，最要好的一個女同學。中學畢業以後，她便去了超市工作。過了兩年，她就跟超市的經理結婚去了。
她是我們的中學同學之中最早結婚的。起初，大家都不曾看好這一對新人。然而，十年過去，這對夫妻卻依然恩愛如昔。今天，他們家的孩子，也到了上小學的年紀了。
由於她帶著孩子，聚餐的地點便決定在她家附近的一所餐廳。
我從灣仔上了一輛過海巴士。
巴士經過了鰂魚涌，準備鑽入東隧。
我還記得，當年第一次坐巴士經過東隧的故事。
那是一九九零年的冬天。
升上中學以後，可能媽覺得我已經長大了，以往對於我的生活上的各種限制，也相對地減少了。比如說，以往家裡的大小事，從來都沒有我置喙的餘地，而現在，媽卻會在事前「徵詢」一下我的意見。當然，到了最後，她還是會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做決定。
不過，有兩件事情，就大大地影響了我的日常的生活。
首先，我現在終於可以在家裡跟同學們通電話。
在沒有互聯網的年代，同學之間互相交換家裡的電話號碼，就是學生的社交生活上的一大重要手段。要是你沒有跟誰誰誰交換過家裡的電話號碼的話，那麼，你們就算不上是朋友。
當然，我和同學聊電話的時候，還是不可以聊得太久，因為這樣就會佔用了家裡面唯一的一條電話線。此外，媽也會覺得我只顧著聊電話，而沒有把時間和精神放在功課上。
而且，每逢是男同學打來的電話，她便會格外地留神。
至於另一件事，就是在上學以外，我的外出的限制。
唸小學的時候，除了上學，我是完全不可以獨個兒出門，又或者相約同學一起逛街。畢竟，那時候我的年紀還算小，而且還是個女生。
升中以後，媽卻批准我於週末期間跟同學一起上街。
只是，在每一次相約朋友之前，我都必須要先告訴她。而且，我一定要預先打一通電話，讓那個和我一起上街的同學，親自向她說明原委。
雖然如此，我還是為我多出來的這麼的一點點「自由」而感到高興。
我一直都遵守著媽訂下的這麼的一個規舉。直到有一天，大偉忽然跟我說。
「我們一起坐巴士遊東隧，好嗎？」
我對於他這樣的一個突如其來的建議，感到十分的奇怪。
「你之前不是說過，想要遊東隧的嗎？」
我想起來了。去年的時候，有一次，我在圖書館裡面，順口地跟他提議說。
一天，我在電視上看到了東隧通車的新聞。
港督的座駕緩緩地駛過象徵隧道開通的彩帶。接著，一眾汽車便爭相地通過了隧道。那時候，我忽然好想親歷其中，去感受螢光幕裡面的熱鬧的氣氛。
當然，這個所謂的提議，只不過是我的一時的衝動。沒過多久，我就把它給忘記得一乾二淨了。
可是，原來他一直都把我的話記掛著。
「到了香港島之後，我們應該怎麼辦呢？」坦白說，我所認識的香港島，只不過是一些在電視劇裡頭出現的鏡頭所拼湊而成的片段而已。
「我們在隧道的出口附近逛逛，然後就一起坐巴士回來吧。」
其實，對於他的話，我也不是不感到興趣。只是，要是從樂富出發再經過東隧，這樣子一來一回的話，就肯定不可能在平日放學之後辦得到了。就是說，我們只能夠在週末時候出發。
然而，我非常地肯定，媽一定不會讓我跟男生一起上街。
「那麼……我先看看情況吧。可以的話，我再跟你說吧。」
第二天，我請了一個跟我蠻熟絡的女同學幫忙。當天晚上，她在電話裡頭對我媽說，她想在接下來的週末裡，和我一起去買美術科的材料。
媽不虞有詐。
是的，這是我為了跟男生一起上街，而給媽編造的一個謊話。也是我和大偉第一次一起離開樂富，到外面的世界「探險」去。
***
我們約定在週末的午飯之後，在樂富地鐵站見面。
雖說是巴士之旅，可是因為樂富根本沒有直達東隧的巴士，所以我們必須經由地鐵前往藍田，然後再轉乘巴士。當然，如果純粹為了從樂富經過藍田，再到達香港島的話，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從地鐵一路過去。
「你來了。」我和站在超群西餅店前的大偉說。
今天，他就好像從前一樣，悄悄地的站著，靜靜地等待著我。
不過，我突然發現，眼前的他，彷彿跟以前不太一樣。
他長高了。以前我一直都比他稍高，可是現在我卻發現，原來他已經比我高出了半個頭來。
「走吧。」
我站在售票機前面，買了一張學生用的單程票。而他就拿著平常上學的時候使用的儲值票。就這樣，我們開始了穿越東隧的旅程。
隨著搖搖晃晃的地鐵車箱，我們經過了彩虹站。忽然間，列車從地底裡面跑了上來。原本漆黑一片的車窗，便頓時有了風景。我彷彿有一種回到人間的感覺。
我們好快便經由觀塘線，來到了藍田站。
我跟著他一起離開了月台。過了不久，就來到了巴士站。
一輛車頭寫著「中環」的巴士來了。
我們一起坐在上層的最前排的位置。
甫坐好，我們便馬上把身邊的車窗都給關上。
那時候，巴士都還未有空調設備。因此，在巴士走進隧道之前，就一定要馬上把所有的車窗都給關好。否則，那些長年困在隧道裡面的汽車的廢氣，便會肆無忌憚地跑進你的氣管裡面。
隧道裡面密不透光，只有一束束分布在天花板上的光管。透過玻璃的車窗，這些人造光折射到我的眼睛裡去，使我產生了錯覺。我覺得，自己彷彿正在穿越著時光隧道，而它的出口，就是我的遙遠的未來。
結果，巴士載著我們，從藍田來到了鰂魚涌。
我們本來打算在隧道的出口附近走走逛逛，然後就乘巴士回去。可是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彼此都竟然沒有想到下車。巴士走過了銅鑼灣和灣仔，最後，我們來到了金鐘。
我的思緒彷彿仍然停留在時光隧道裡面。
對於我現在身處的這一個陌生的地方，明顯地，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建議說，我們一起在這裡逛逛。
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我有一點兒不舒服，可以先回去嗎？」
是的，不知怎的，在巴士離開了隧道以後，我原來的那一份期待的心情，頃刻之間，卻一掃而空。在我的心裡面，就只剩下一份莫名的不安感。
這一趟帶著期望和謊言出發的旅程，結果，就這樣子結束了。完整版電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