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神經刀,內地俚語。指不按常理出牌,捉摸不定,不穩定的意思。(在香港另有一個意思,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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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上最傻的女子

瑞哥是個急色的人,滿腦子盡是「做愛除衫做愛除衫」,所以剛進房間,門一關上,即時除衣脫褲。他除的當然是我的衣,脫的也當然是我的褲。當下二人衣衫盡淨,瑞哥就抱起我步入浴室,盡情玩樂。

浴室內玩的地方可以很多,不過最舒服的,始終都是浴缸。這鵝蛋形的浴缸很大,本可容納三個人有餘,現在容納兩個人更是綽綽有餘,玩甚麼招式也可以。



瑞哥半躺在浴缸,我趴在瑞哥身上,二人摟作一堆。暖暖的水從水龍頭流出,慢慢注進白色的浴缸。瑞哥把皂液倒在我身上,而我就像小孩子鑽被窩一樣,鑽來鑽去,把身體的皂液塗在瑞哥身上。

一陣陣薰衣草香撲面而來。
我好奇地問:「很香,甚麼牌子那麼香。」

瑞哥說:「嘿!L'ERBOLARIO(蕾莉歐)」

我問:「很貴的嗎?」



瑞哥響亮地說:「哈!還好,四千九百九十九元而已。不貴,不貴,真的不貴。」

我這輩子也未用過超過一百元的沐浴液,用的都二三十元的平貨。現在竟然說有沐浴液賣五千塊,實在太驚奇了!可以肯定它有神奇的護膚功效。
我即把寶貴的沐浴液均勻地塗在每一寸肌膚,連趾甲縫也不能錯過。

隨後,水漸漸注滿浴缸,我就躺在瑞哥身上,靜靜地休息,體會這美妙的沐浴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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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沈浸於滿缸子「神奇護膚水」,感受着皮膚的微微變化⋯⋯



突然,閛啪一聲,浴室門開。小任站在門框全身赤裸,身上斑駁着條條精液,嚷着要洗澡,即急步衝過來,喝也止不住,罵也叫不聽,一直衝,直跳進浴缸。

⋯⋯靠!

小任一跳進水,我和瑞哥有如水中見鯊魚,搶着爬上水,即時騰出浴缸讓小任獨用。我們就站在浴缸旁邊,一邊睥睨着小任享用「神奇護膚水」,一邊拿着花灑淋浴。

看到寶貴的「神奇護膚水」被沾污了,我非常之不滿,本應要問候小任娘親,不過瑞哥在旁,不好發作,只得忿忿地說:「搞甚麼呀你!等等不行嗎?」

小任趕急地答:「不行呀,姐趕時間。」

她真的很趕,擦身體的速度非常之快,才兩三分鐘就擦完,跨出浴缸。但洗一次是不夠乾淨的,必須要再洗一次。她就站在浴缸旁,拿着「L'ERBOLARIO」沐浴液倒頭澆,搶過我手上的花灑,把空瓶放到我手上,再次快速地洗頭洗澡。

看到寶貴的「神奇沐浴液」被用光光,氣炸我了!本應要由小任太祖母起開始問候,問到她未來女兒,不過瑞哥在旁,不好發作,只得恨恨地罵:「你趕去那啊?去死呀!」



小任沒有理會,直等三分鐘後才趕急地答:「不說了,姐要去機場一趟。」

說完,她就丟下花灑,在浴架上拿條浴巾,一邊抹身,一邊走路,水滴滴的走出浴室,臨走前她留下一句:「呀!還有 這沐浴液挺香的。」

⋯⋯&$@%☆¥

小任有如暴風急雨般襲來,一輪掃蕩又急急消散,弄得浴室七零八落,留下了一缸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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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任匆匆的洗完澡,就忙忙的打開篋子,挑了件最多布的衣服穿上。但所謂最多布的衣服,對於我的尺度來說,依然不屬於多布的衣服。

她穿了一件「黑色 蕾絲馬甲」充當內衣;
上身穿了一件「純白色 仿真絲 無袖 女裝襯衫」;
下身穿了一條「黑色 薄紗 前開衩 包臀短裙」。



小任穿上這套衣服,感覺有點像女教師,除了⋯⋯

衣服太薄,薄如窗紗,把肌膚和內衣的顏色 透現出來;
袖口太大,腋下直開,把側乳連胸圍帶子 也顯露出來;
裙子太緊,緊似繃帶,把屁股和內褲的形狀 呈現出來;
衩子太長,腿前直開,把大腿連馬甲吊帶 也暴露出來。

如果真的有教師穿這身衣服上學校,肯定進不了教室,一整天都要待在校長室。如果進得了教室,男同學必定連一加一也計成三。

雖然如此,這身衣服只能算是超性感,屬於正常世界的範圍,穿上街也不會被警察抓掉。

小任穿好衣服後,又急急衝進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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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瑞哥已經草草地洗完澡,垂頭喪氣的走出了浴室,只剩下我一個人站在梳妝檯前,對着大鏡子,用吹風機吹頭髮。

突然,閛啪一聲,浴室門開,「靠!」又是小任這個神經刀,她喊一句:「先借來用。」就一手搶了我的吹風機,自己用起來。

新仇加上舊恨,我萬分不滿,正想開口大罵,但見鏡中小任鼻子紅紅,一臉焦急得快哭的樣子,猛力撥髮吹頭。這樣子叫我怎罵得出口?頓時心腸軟下來,還有點不知所措。

我與小任認識了十六年,她一直都是快快樂樂的樣子。笑臉,鬼臉?天天都見;至於苦臉?非常少見;哭臉?更加一次也沒見過;流淚?我更認為沒這個可能。

見小任這個樣子,我有點想知道她發生甚麼事,我問:「你去機場幹嘛,送人?」

小任沒有答話,就一直吹頭髮;我亦不敢追問,就一直在旁看着她,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直至兩分鐘後,她頭髮仍未乾透就草草扎條側馬尾,她一邊扎頭髮一邊趕急地說:「姐去去就回,別擔心,你自個兒小心點。」說完這話,她就匆匆忙忙的走出浴室。

當時我心想:「哼!都這個樣子,還裝強。」



這時候是晚上六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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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任究竟趕甚麼?這先要談談眼鏡兄。

眼鏡兄姓顏,是上海人,十年前他父親離世。當時年僅十九歲的他 就子承父業,接管了父親的公司「景興樓宇裝修」。

那時候「景興」只是間小公司,承接些新居裝修,舊屋翻新之類的生意,每單工程賺個幾千、幾萬元。這看起來好像不錯,但裝修這門生意不比別的穩定,一月兩月沒有工程也是常有的事,而且還要冒着收不到尾款的風險,所以只能算是餓不着,飽不了的小公司。

當年眼鏡兄接管公司後,憑着他做人厚道,處事公正的性格,加上懂規矩,知人情的老練,深得各大客戶信任,營運十年,把一間小小的公司搖身一變,變成包攬整棟樓宇裝修的大大公司,每單工程利潤高至幾十萬、幾百萬,非常厲害。

這樣的風光,這樣的成就,本來是一帆風順,可恨同行中有幾個黑心的,眼紅眼鏡兄,巴不得他一敗塗地,好分下他的生意,遂合在一起尋個機會,買通工程經理;串通工程判頭;勾結消防部門,佈下瞞天死局,要置眼鏡兄于死地。

怎麼樣的死局呢?

第一,買通「景興」的工程經理,搞偷龍轉鳳,偷偷把施工用的防火油漆全部換成不合格的防火油漆,再挪用公司圖章,偽造個假單據,說明「景興」購入大量劣質油漆,好讓計謀實現之時,即交與各大傳媒,做個大大報道。

第二,勾結消防部門,使「景興」在施工時的消防檢查全部過關,好把眼鏡兄蒙在鼓裡。直等到工程結束,樓盤預售之際,即宣布消防檢查全部不合格,判定工程嚴重違規,向「景興」開出五十萬罰款信,並勒令樓盤停售,必須重新裝修,再領取消防合格證。

第三,串通工程判頭,使得違規工程可以照樣執行,再囑咐他聘請大量黑工,農民工幹活,在工程結束前幾星期開始拖欠薪金,向工人訛稱是「景興」拖欠款項。最後,等工程結束就一走了之,賴在「景興」頭上。

可憐這個眼鏡兄被人算計卻完全不知,直到奸計得逞,無法回天,才接到秘書一通電話⋯⋯

這時,「景興」門外已堆滿采訪的記者,討薪的黑工;「景興」門內堆滿了消防處的罰款單,地產商的律師信。看來一切已成敗局,可憐:

「十年辛苦一朝毀,兩代經營盡化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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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已盡,餘暉漸散,紫色的晚霞漸去,漆色的夜空近來。在候鳥大酒店,泳池旁畔,站着一個懊惱的男人。

眼鏡兄放下電話,緊閉雙目,緊握雙拳,深吸幾囗冷氣,長吁幾口暖氣,仍無法平息內心的慍怒與鬰恨。他張開眼瞟見旁邊一張白色膠椅子,自自然的伸出雙手捻着椅背,暗暗用力屈曲,啪一聲,椅背裂開一條大縫。

平日的眼鏡兄最是冷靜,但他望着好好的一張膠椅變成破爛,就變得眼眶紅紅,腦中像斷了線一樣,內心無可計量的怨屈、愁苦、憤怒、悲痛,再也無法遮藏,再也無法忍住。他起腳一踢,破膠椅有如砲彈似的飛進泳池,擊起四散水花。

這一腳,嚇得全泳池的人無不停手停腳注視着眼鏡兄。

小任是個聰慧妹子,一見眼鏡兄如此激動,已知事情非小,即撥開人群,走在他面前,溫柔地安慰說:「有甚麼事,告訴我吧。」

眼鏡兄是一個「爺們」,不喜歡把脆弱的一面暴露於人前,尤其是女人,所以他穩住情緒,輕描淡寫地說:「沒甚麼,公司有點事兒,要回去一趟 。」

小任聽出是哄她的話,但不說穿,只問:「那⋯甚麼時候要走?明天?凌晨?」

眼鏡兄說:「八點三十五,在鳳凰機場飛。」

小任知道眼鏡兄現在就要走,心知事情重大,留不住,也不能留,她依依不捨的說出三個字:

「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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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任想着「每慢一秒,見面的時間就少一秒」,就急急跑回房間,匆匆的洗澡,忙忙的換衣服,整理頭髮,拿個小手袋,穿上高跟鞋,就衝出房間,急急腳半行半跑的趕往會合。

在酒店大堂,眾多旅客,住客,員工都注視着一個女人——小任。她頭髮蓬鬆,衣衫歪七扭八,氣喘噓噓的跑着。

這時,剛巧有個發昏員工拖地,忘了掛「小心地滑」牌子。剛巧小任急如星火閃電,啥也顧不上,一腳䟕在濕地板上,即時滑倒,「呯!」地一聲大響,整個人兒倒在堅硬的地板上。眾人紛紛圍觀,也有好幾個男人出手幫助。但小任甚麼也不理會,自個兒強行站起來,哼也不哼一聲,推開眾人,蹩着腳走路。

眾人看着小任的背影喊道:
「妹子呀,先坐下來,看看腿吧。」
「急還急,你這樣子扭得不輕呀,別逞強了!」
「腳踝子要緊啦!小姐⋯⋯小姐⋯⋯」

小任蹩腳走路,五官扭作一團,痛到不得之了;但當走出酒店大門與眼鏡兄相見,她就強作走路如常,微微笑着。

這時,眼鏡兄一身挺拔的灰色西裝,穿上棕色的尖頭皮鞋,一副成功人士的樣子。
他掏出手帕為小任擦去額上汗珠,他說:「不用急,還有時間嘛。」

小任盯着他眼睛,深情地說:「有,但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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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計程車在馬路上奔馳,越過一枝又一枝街燈。

車內燈光昏暗,窗外閃爍着昏黃的燈光,小任和眼鏡兄坐在車廂後座,她挨在他的肩膀;他挨在她的頭,兩人互相靠着挨作一團。

眼鏡兄看見小任額上透出微微的汗珠,他就掏出手帕為小任擦拭,他一邊抹一邊問:「流了挺多汗,是不是 有甚麼地方不舒服?」

小任展開燦爛笑容,抬頭望着眼鏡兄,嬌滴滴地答:「沒事呀~別亂說~」

小任的笑容總是很甜美,大大的眼睛笑得微微瞇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微微的酒窩浮現在嘴邊上,看起活像歡樂愉快的少女。眼鏡兄看着這甜美的笑容也稍稍減輕煩惱的情緒,展現出和悅的神色。

眼鏡兄握着小任的手,關心地問:「你的手怎的這麼熱?」

小任嘻皮笑臉地說:「嘻嘻,你握着我,我就變成這個樣子。」接着問:「你甚麼時候可以回來呀?」

沈默片刻,眼鏡兄望出窗外,彷彿自語般說:「這個⋯說不準。」

這一個答案,這一副表情,把樂觀的小任瞬間石化,笑容頓散,一顆心直往下沉,只覺胸口郁悶,不能呼吸。

呆了半晌,小任擠出燦爛笑容問:「你會回⋯⋯

鈴!⋯鈴!⋯鈴!⋯⋯
剛問到一半,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小任的問話。

眼鏡兄掏出電話,接聽來電,他說:「喂。」

⋯⋯

隨後,眼鏡兄一直聽着電話,沒講出一句話,沒說出一隻字。不知道通電的內容是甚麼,只見他臉上的和悅的神色漸漸消失,變成一臉凝重,雙眉深鎖的嚴肅臉。

在這片靜默之中,小任猜測到是繁重的公務佔據着這個的男人。小任就握住他的手掌,挨着他的肩膊,沒有說話,一直等,一直等,等一個機會再次問他——「你會回來找我嗎?」

小任一直等,沒有問,只把萬般疑問擱在心中,反覆思量。

當她幻想眼鏡兄答「我一定會回來」,就不自覺的笑了出來,甜蜜又燦爛,活像蜜運中的女孩。
當她幻想眼鏡兄答「那個⋯說不準」,心內就害怕起來,傷心起來,眉皺皺,鼻酸酸,活像是失戀的女人。
⋯⋯
⋯⋯
她就這樣子想來想去,心內如翻江倒海,時笑時哭,時喜時憂。直到車子停下來。

眼鏡兄就說了一句:「等我回來。」

只可惜,這句話並不是向小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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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機場外,馬路旁,早站着一個穿白裇衫,着西裝褲的伙計恭候眼鏡兄,他叫老范,四十來歲,是先來一步為老闆打點一切的副手。

眼鏡兄剛一下車,踏上行人路。老范即慌忙向老闆報告:「顏總(眼鏡兄)!事情大條了!「中華建業」那邊告我們⋯⋯

眼鏡兄擺一擺手搶截道:「老范,小聲點,我聽得到⋯⋯。」

二人就開始低下頭,密密談公事,

老范小聲說:「傳媒那邊兒通天了。銀行的借貸又快到期,他們說⋯⋯」
眼鏡兄蹙一下眉頭,他答:「一落機,先給我約陳大班吃頓飯。」

老范又小聲說:「門口的黑工說,如果今晚還收不到錢,就衝進公司打砸搶,還⋯⋯」
眼鏡兄用手臼輕輕敲了兩下腦袋,他答:「先叫黃秘書穩住他們,等我回來 親自跟工頭談。」

老范再小聲說:「黃秘書說,消防那邊不賣我們的帳,還多開了兩張罰單,說天花板⋯⋯」
眼鏡兄閉上眼,舉起單手把手指尖按在太陽穴轉了三圈,他張開眼答:「副市長後天做壽,你給我備分大禮,我親自拜訪。」

⋯⋯
⋯⋯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盡是天大的事情。

小任等到眼鏡兄下車後,她先檢查一下腳踝子,驚見它發起腫來,腫成一個紫色小球。她伸手觸摸一下,即時痛得皺眉閉眼,牙關緊咬。但她沒有想過要去醫院,亦沒有想到扭傷腳踝的嚴重性,她只一心要送眼鏡兄上飛機。

小任深吸一口氣,踏出車廂,剛一踏地,一陣削骨般的劇痛襲來,幾乎要喊出來,但她沒有喊出聲,只單單屏着一口氣,把萬千痛楚呑在肚子裏。

老范察見小任面容痛苦 扭作一堆,他驚訝地問:「小姐,你沒事吧?」

小任慌忙擠出笑容,揮着手說:「沒甚麼,剛起身撞了一下手,不痛的。」

眼鏡兄和老范沒有懷疑的理由,就簡單問候兩句,又低下頭談起公事來。隨後,老范提好行李,二人就快步走進機場。

而小任就像個小女孩一樣,死死的跟在他們後面,人家走向東她就跟向東,人家走向西她就跟向西。其間,沒有人理會她,沒有人跟她說話,她亦不敢插嘴說話,亦不會選擇插嘴說話。只痴迷地望着她最心愛的男人,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跟隨着,步入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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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機場內,寬大廣闊,燈光明亮,像是鋪上雲石地板的大球場,一望無邊。

在進入機場之後,眼鏡兄和老范的腳步越來越快,把小任拋在後方。小任就時快時慢的緊緊跟隨眼鏡兄,她把目光都投在眼鏡兄的頭上,當看到眼鏡兄往前看,她就一拐一拐的趕路;當看到眼鏡兄往後瞟,她就一步一步的走路,笑容滿面,裝作平常無事的樣子。

其間,小任一直望着眼鏡兄,腦裏就反覆推演自己和眼鏡兄對話,你一言我一句,欲要盤算出最好的語調,最好的句子來獲取眼鏡兄的芳心。她幻想得瘋瘋顛顛還把腦海中的對話喃喃自語般說出來。

走了一會兒,
眼鏡兄看一看錶,時間是七點半,離飛機起飛時間只有一個小時多點點,還有一大堆登機手續要辦,又要提早三十分鐘登機,剩下來的時間非常趕急。他轉身向小任提議:

「元元,不如你先找個地方歇着,我和老范辦完手續回頭找你,好不好?」

小任一聽到眼鏡兄的聲音,如夢中初醒,也不理會眼鏡兄說些甚麼內容,只顧把自己的心底話掏出來,她伸手輕撫眼鏡兄的臉頰,情意綿綿地細說:「你會回來找我嗎?」

眼鏡兄看一眼手錶,就匆匆忙忙地說:「時間上應該可以。你 先歇着,我們回頭見。」

說完這話,眼鏡兄就轉身拍了一下老范背脊,他說:「走嘍。」兩人就放步躦行起來,如箭如飛的去了。

小任眼巴巴的看着眼鏡兄背影,她招着手 焦急地喊喚:「哥!不是呀⋯⋯

廣闊的機場大堂只剩下小任了,她站在原地看着眼鏡兄快將消失的微小背影,她心中害怕眼鏡兄會遇到阻礙沒有回來,從此消失不見了。小任萬分苦惱的站在原地,躊躇片刻,她深深吸一口氣屏住,開始一枴一拐的走路,追尋眼鏡兄早已消失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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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條機場走廊,寬闊明亮,長得像沒有盡頭。女人,老人,小孩都以憐憫又驚異的目光注視着一個女人——小任。

小任因為痛楚而流出的汗水已經沾濕了輕薄的白襯衫,她的黑色內衣清晰可見,她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只痴呆地望向前方,一拐一拐的走路。

四周的男人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從小任身上掃過,當中有個穿耳環的流氓看見大美人一拐一拐的,就帶領四個小嘍囉走去小任的前方,齊齊張開雙手攔截小任。

耳環男輕挑地說:「妹子呀,哥們帶你去看醫生吧。」

這時小任滿腦子都是眼鏡兄,壓根兒就不想跟這幫男人糾纏。
小任瞥了流氓一眼,沒有理會就向左邊拐,那些傢伙就向左邊攔截;
小任低下頭沒有理會就向右邊拐,那些傢伙就向右邊攔截。
小任瞟向左邊,看到人牆之間有個空隙,她就大步大步奔跑起來,才跑上兩步,一腳踏空,她受傷的腳踝兒一扭,腳踝即時傳來一陣無法忍受的劇痛。

小任發出一聲慘叫:「啊!~」頓時眼前一片白茫茫,整個人如沒有骨頭般倒下了。

不知是福是禍,就在小任快要撲倒在地之際,這幾個大膽的流氓瞄準機會,一人一手從底下抄起 挺住小任,他們一邊以最緊張的神情呼喊:「小姐⋯小姐⋯」一邊把全身的感覺神經集中在手掌之上去為小任「觸診」。

小任失神一剎,轉瞬醒來,她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自己躺在流氓們的手上,背脊還感覺到他們手指 不規矩的觸摸,她舉起手刀快速地撥開幾隻男人的手,尋了個空當子就靠着單腳顫顫巍巍的站起來。

流氓們摸了美人幾下背脊,已經心滿意足了,加上他們認為美人暈倒自己多少要負些責任,就再沒有糾纏小任了。

小任站起來後,她撿回小手袋,整理一下裙子,就像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沒有說話,沒有表情,繼續眼神空洞的望向前方一拐一拐的走路。

耳環男瞄了小任的腳踝一眼,伸手一把抓住小任的手腕,他緊張地罵:「妹子呀,你剛暈了!還去甚麼地方呀你!」

小任全然不理,舉起手刀向着自己與男人的牽連之間一刀劈下去,她見劈一刀分不開就發狂似的連劈幾刀,仍然劈不開,她垂下手傷心欲絕嗚嗚咽咽的說:「讓我走⋯」

耳環男嘆了一口氣就放開了手,他搖頭嘆道:「瘋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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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航空公司櫃檯前,人頭湧湧,人來人往,眾多的旅客排成長龍等待辦理報到手續,行李托運。

眼鏡兄和老范用了十分鐘排隊和辦理報到手續,隨後眼睛兄就把剩餘的繁瑣手續交給老范處理。他走到櫃檯附近的一根四方大柱子旁邊,才剛剛拿起電話,電話就響起來,他接通電話用幼稚的語調說:

「清清呀,找爸爸幹甚麼啦?」

⋯⋯

人海茫茫之中,小任一拐一拐的走路,四周的旅客都以奇異的目光投向這個奇怪的女人,但小任的眼睛裏卻像沒有看見他人似的,她的目光只是為了找尋她最喜歡的男人。不知走過了多少路,轉過了多少圈,小任看見眼鏡兄站在柱子旁邊聊電話,她苦瓜乾的面口頓時換成幸福的笑容。

在見愛人之前,小任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汗水,用手掌輕拍幾下面頰,用手指撥揚幾下頭髮,梳理幾下馬尾,拉扯幾下衣衫,把自己整理成平常的漂亮樣子。

眼鏡兄站在柱子北面,小任就偷偷走到柱子東面。小任沒有拍叫眼鏡兄,也沒有在眼鏡兄面前晃來晃去,她倚着柱子的一角含情脈脈地盯着愛人的臉 靜靜地等待眼鏡兄放下繁重的公務。

菱形大柱,一隅之隔,站着一男一女,
右邊的男人挑望遠方,心在萬里之外;
左邊的女人凝眸近處,夢繫旁側之君。

小任倚在柱子的一角,聽到眼鏡兄以幼稚的語調向電話說:
「今天學了甚麼呀?」
⋯⋯
「哦,那畫了些甚麼?」
⋯⋯
「哈,真乖,還把爸爸畫進去。」
⋯⋯
「唔嗯,要乖,要聽話,知不知道?」
⋯⋯

小任一動不動的站在柱子旁,小手袋撲通一聲掉在地上,眼鏡兄響着一句又一句幼稚話:「真乖!」。小任就像石頭一樣站着,在這燈光明亮的機場,小任的眼睛裏一片漆黑,她彷彿突然盲了聾了,一時間甚麼也看不見,甚麼也聽不到。小任雖生猶死的站了三分鐘多,眼睛逐漸明亮起來,前方的影像還未清晰,她受傷的腳踝就傳來一陣劇痛,雙腿一軟就向前撲倒⋯⋯

那一刻小任想着:「有誰會喜歡我這樣的人⋯⋯」

——————

機場上,有很多匆忙趕飛機的人,但有更多是等飛機的人,這些等飛機的人悶到發慌,閑到不行,剛好有個大美女渾身濕漉漉站着發呆,他們雖然不知道是甚麼回事,只知道肯定有戲,就紛紛圍觀這個大美女看熱鬧。

眼鏡兄剛剛談完電話,發現四周多了一大群觀眾,排成半圓型觀看柱子,他蹙一下眉頭,就邁開腳步轉過柱角,小任撲通就倒在眼鏡兄胸膛。眼鏡兄往下瞄了這個女人一眼,就立即抓住小任的臂膀,他微微的彎下腰,瞪大眼睛盯着小任的臉,他緊張地問:

「元元,出甚麼事了,濕漉漉的?」

小任抬頭望了眼鏡兄一眼,沒有答理,就垂下了頭嗚嗚咽咽的抽泣起來。

眼鏡兄脫去西裝外套披在濕漉漉的小任身上,一把將小任拉入懷中緊緊抱實,他在小任的耳邊溫柔安慰:「誰欺負你啦,告訴我吧。」

小任的頭貼在眼睛兄寬闊的胸膛前,她嗚嗚咽咽地說:「你⋯為甚麼要對我這麼好?」

眼睛兄晃了一下腦袋,他在小任耳邊小聲說:「我不對你好,還對誰好?」

小任向眼鏡兄輕輕的推了一下,推不開就垂下了手,繼續貼在眼睛兄的胸膛前嗚嗚咽咽地說:「騙子,我甚麼都知道啦。」

眼睛兄蹙一下眉頭,輕輕哈了一口氣,好像若有所思的樣子。他輕輕撫摸小任的頭,他說:「我知道 你知道了甚麼,我問你,你是不是聽到我聊電話?」

小任貼在眼睛兄的胸膛前點頭。

眼睛兄說:「你呀,是不是認為我結婚了?」

小任抬起頭驚喜地望着眼鏡兄,她問:「不是嗎?」

眼鏡兄嘆道:「婚是結了,可是我妻子她⋯兩年前生病 走了。」

小任充滿喜悅的笑了一秒,隨即把笑容收起來。

眼睛兄看了小任的表情,肉笑皮不笑的哼了一聲,他裝作嚴肅地問:「你剛剛是不是笑了?」

小任慌忙地說:「沒有呀,沒有,我⋯我那有呀⋯⋯」

小任知道眼鏡兄喪妻之後,內心充滿了喜悅,她的眼睛停止流出悲傷的淚水。在小任望着眼鏡兄的時候,她眼睛裏的光芒像鼓風爐裏的火炎一樣熱烈。小任準備把擱在心裏多時的重要話重新搬出來。

小任把目光投向眼鏡兄的眼睛,無限深情地問:「你回到上海後,會不會回來找我?」

眼鏡兄搖頭嘆道:「我不知道⋯

⋯⋯

三秒過後,眼鏡兄提着小任的下巴,得意地說:「或者,我會接你去上海。」

小任的眼睛噙滿喜悅的淚水,她舉起輕飄飄的拳頭不斷錘打眼鏡兄的胸膛,嬌嗔地喊:「甚麼時候啦~還玩,人家,人家⋯⋯」眼鏡兄踏前一步,伸出雙手緊緊攬抱着小任。小任的雙手被眼鏡兄堅實的胸膛壓着,再也無法錘打,她一頭撞進眼鏡的胸口,喜悅的涙水沾濕了眼鏡兄胸前的裇衫。這刻小任心中想道:「願了⋯⋯」

在人頭湧湧的機場,黑壓壓的人頭圍成一圈,觀看着眼鏡兄和小任這對情侶。那時候方柱上的大螢幕顯示着情人巧克力廣告,一個大大的粉紅色心型圖案映在這對情人的側旁。

一分鐘過去了⋯⋯
兩分鐘過去了⋯⋯

在這浪漫的影畫之中,卻有一聲喊叫⋯⋯

「顏總!事情大條了!⋯⋯」喊這話的是老范,他在不遠處拿着電話向眼鏡兄慌忙地喊叫。

眼鏡兄單手攬抱着小任,向老范伸出了一個「五」,再收成一指放到嘴脣中間,作了一個無聲的「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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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的大柱子上高掛着一個復古大時鐘,秒針嘀嗒嘀嗒地計算着時間的流逝,秒針走完一圈,分針也走完一圈,時針大大的跳動一下指向「8」字。機場的廣播嗽叭傳出廣播員字正腔圓的報時⋯⋯

眼鏡兄從擁抱中鬆開了手,面對面向小任說:「要走了,送我去禁區吧。」

小任伸出手搭在眼鏡兄的肩膊上,她嬌滴滴地說:「背我吧~」

眼鏡兄向左邊瞟一眼,再向右邊瞟一眼,他在小任耳邊說:「大庭廣眾,不好看。」

小任對眼鏡兄的說話千依百順般認同,她垂下了手 高興地說:「也是呢~」

這時候眼鏡兄一心要趕上飛機,把小任濕漉漉的事情拋諸腦後。眼鏡兄牽着小任的手大步大步走向禁區,小任也牽着眼鏡兄的手大步大步走向禁區,他們兩人手牽手大步大步走向禁區。那時陣形轉變了,由眼鏡兄和小任走在前,老范孤零零的跟隨其後。

他們三人的路途走到一半,還剩下一半,小任突然立住腳,鬆開了眼鏡兄的手,眼鏡兄回頭去看她時⋯⋯

小任暗暗地喘氣,卻又擠出燦爛笑容,她故意輕快地說:「我不送你啦~你去吧~」

眼鏡兄回頭看了小任一眼,隨即眼睛瞪得像龍眼一樣大,他的眼睛裏看見,小任的頭在微微震抖,臉上佈滿斗大的汗珠,臉色慘白得像沒有血液,活像一個重症的病人。眼鏡兄快步上前,伸手觸摸小任的額頭,他感覺就像摸着一杯冷飲料,皮膚和汗水全是冷冰冰的。

眼鏡兄抓住小任的膀臂,掃視小任的身體,他語帶擔憂地說:「你怎麼啦,那兒不舒服?」

小任把受傷的腳踝子移到另一隻腳的後腳跟,她撥開眼鏡兄的手,她故意輕快地說:「沒事呀~傻瓜蛋~快去上機吧⋯⋯

眼鏡兄往下瞄,驚見小任的腳踝腫成一個紫色小球,他盯着腳踝肉痛地罵:「還裝甚麼裝,腳都發紫啦。」

小任向下撥手,她慌忙地說:「我⋯我沒事⋯沒事呀⋯不痛的⋯你去幹事吧你,快去快去⋯⋯

眼鏡兄像沒有聽到小任的說話,他抬頭看了一眼機場的「班次顯示版」,用手臼敲了兩下腦袋,再按摩了太陽穴三圈,他突然微微蹲下,雙手橫抱起小任,他萬分緊張地向小任說:「我送你去醫院!」喊完這句,眼鏡兄把小任緊緊抱實,拔腿奔跑起來,眨眼間已經穿過老范。

老范被眼鏡兄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即他轉身追趕着眼鏡兄喊喚:
「顏總!飛機要飛哪,還去那呀?」
「顏總!顏總!全世界等着你呢!」
「我的爺呀,那我咋辦呀?」
⋯⋯
眼鏡兄對老范喊叫,置若罔聞。那刻眼鏡兄的心只關注在小任身上,他緊張地質問小任:

「為甚麼不去醫院?」

小任的眼眶噙滿了淚水,她聲音振抖地說:「如果⋯如果我去了,就送不到你啦。」

眼鏡兄心疼地罵了一句:「傻女人!」

在大庭廣眾之下,四周的旅客都以驚異的目光望着眼鏡兄,他們不明白為甚麼眼鏡兄以「公主抱」抱住小任仍然可以如箭如飛地奔跑,他們覺得很神奇紛紛拿出手機拍照、拍影片。眼鏡兄全然不理他人的目光,他的眼睛只望向機場的出口處,拼命地奔跑,他臉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的滴在小任胸前的襯衫,這一滴一滴的汗水在小任眼裏是一滴一滴的幸福。

小任沈浸於幸福之中,淚光點點,嘴脣微抖,再也無法說出半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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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墾三亞醫院

小任進入醫院後,原本要交一元的掛號費,眼鏡兄卻替小任交了一疊紅色的鈔票。小任瞬間就成為醫院的「VVlP」貴賓,甚麼護士分流,甚麼打吊針,甚麼確診後交費,通通不用。

小任被直接送進急救站的治療室。這治療室本來已經排滿了人,每個人也要排隊才可以接受治療,但小任是「VVlP」,急救主任馬上從治療室中,把一個糊裡糊塗的病老頭拉出來,掉在一旁,把小任換進去,馬上治療。

隨後,小任被送去照「X光」。這「X光」室也是排滿了人,每個人進入「X光」室之前要順着號碼叫籌,就像「101」,「102」,「103」那樣叫籌,但小任是「VVlP」,「X光」室主任喊叫:「『103.5』號籌!」,就把小任插進隊裏,送進「X光」室,馬上檢查。

經過一輪治療後,小任被送進病房。這病房本來已經沒有床位,但小任是「VVlP」,病房主任把兩個糊裡糊塗的老頭擠在同一張床上,騰出了一張空床,留給小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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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的病房裏,小任仍然披着眼鏡兄的西裝外套 半躺在病床之上,她的腳踝接受了二十分鐘的冰敷治療後,被彈性繃帶緊緊包紮,避免患處繼續腫脹,在繃帶之外還戴上護踝固定患處。
醫生叮囑小任:「你的腳踝有輕微骨折,幸好沒有錯位,不用開刀,但要好好休養一個月,這一個月內你的右腳不能落地,你出入最好用輪椅代步吧!⋯⋯」
聽完醫生的囑咐,眼鏡兄和小任虔誠地向醫生道謝。

隨後,小任半躺在病床上,眼鏡兄坐在床邊陪伴她,他們沒有親嘴,沒有攬抱,只是握住對方的手聊天,互訴童年往事,細說閒時興趣。

眼鏡兄是一個沈悶的人,他自小接管公司,壓根兒沒有時間培養別的興趣,所以他談話的內容總是圍繞着工作,但小任仍然聽得如痴如醉,好像少女聽着偶像歌手說話一樣。

而小任則完全不同,她是天生的學霸,天生的才女,雖然嚴格來說她的興趣只有一個,但她學會的興趣仍然非常之多,芭蕾舞,彈鋼琴,畫畫,唱歌,吟詩,好像甚麼也會一樣,她談得天花龍鳳,談得眉飛色舞,眼鏡兄聽得一頭霧水,但也微笑着點頭,嗯兩聲表示應同。

⋯⋯

歡樂的時光總有結束的時候。眼鏡兄看一眼手錶,已經是十一點,他需要趕上十二點半去上海的飛機,現在是道別的時候。

眼鏡兄說:「是時候 走了。」

小任脫下視如寶貝的西裝外套,交還給眼鏡兄。

眼鏡兄接過西裝外套,揮手一揚,把西裝外套又披在小任身上,他一邊為這件西裝外套扣上鈕釦,一邊苦口婆心地向小任說:「你呀,不會保護自己,讓我來保護你吧。」

小任是一位大美人,遇過的男人多如牛毛,但每個男人都要脫掉她的裙子,沒有一個男人曾為她披上衣衫,她感覺到被這個男人保護着,內心有一種甜蜜的幸福滋味。小任一手抓住眼鏡兄的手,一手解掉頭上的馬尾,把「掛有心形裝飾的髮繩」穿在眼鏡兄的無名指上,她一臉幸福的凝視着眼鏡兄 無限深情地說:

「我就交給你 保護了。」

眼鏡兄破開了一向冰冷的臉龐,展開了燦爛的笑容,他把自己的「黑框眼鏡」除下來 給小任戴上,他向着小任自信滿滿地保證:

「看清楚吧!我 會一直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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