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六點半鬧鐘準時響起,吳婧熙乾淨利索地掀起被子,伸了個懶腰便爬下床。王芬妹也剛好從臥房走出,見孫女起了床,連忙走進廚房準備早餐。吳婧熙趁嫲嫲忙碌,快快脆走進洗手間刷牙洗臉。
 
    「熙熙,今天早餐吃腸粉配豆漿好嗎?」
    「好!」
 
    吳婧熙吐了口牙膏泡在洗手盆,扭頭朝廁所門外大喊。
 
    既然孫女沒有意見,王芬妹連忙從雪櫃拆了包腸粉放進鍋中蒸煮,然後又從雪櫃拿出一支七百五十毫升的維他豆漿。她踮腳從櫥櫃上取下一個小鍋,將豆漿倒在鍋中加熱。孫女快要考公開試了,飲食方面要注意些,太冷、太熱和太辣都不可以。




 
    「嫲嫲,我來看著吧,你去刷牙。」
    「好,那你豆漿別熱太久了。」
 
    吳婧熙接力握著鍋柄,將火熄滅,然後將熱辣辣的豆漿倒在兩個玻璃杯中。
 
    王芬妹刷完牙後,吳婧熙已經將嫩滑的腸粉和冒著熱氣的豆漿端在桌上,還放好碗筷和一支甜醬油。吳婧熙邊吃飯邊溫習的習慣依舊沒改,王芬妹偶爾叫她,她是也聽不見。
 
    「那嫲嫲先去上班了,碗筷放著我晚上回來洗,熙熙溫習就好了。」
    「知道了。」




    「下星期就要考說話了,下午的班如果可以不去上,就不要去上了。」
    「好。」
    「記得留些時間休息。」
    「嗯。」
 
     王芬妹又叮囑了好幾句,見上班要遲到了才肯離開。她剛走,吳婧熙就將碗筷收進廚房,順手把它們洗碗。將家裡收拾好後,吳婧熙又坐在桌前溫習,先從中文科開始。
 
    下午兩點,吳婧熙將早上吃剩下的腸粉吃完便去咖啡室工作。高瑤妃和董曦賢也在為人生第一個轉折點作最後衝刺,所以這段時間都沒有來工作,咖啡室裡只有吳婧熙一人兼職。張志宏知道她快考試,也嘗試減輕她的工作量,總叫她去員工室休息下,好讓她爭取溫習時間。
   
    忙,大概是治療情緒的良藥。只要忙起來,她便能暫時忘記那些放不下的人和事。




 
    三月末,公開試中國語文卷四,說話開考。
 
    四月初,公開試筆試陸續開考。
 
    五月初,公開試英國語文卷四,口語開考。
 
    考場換了又換,身邊的人兜兜轉轉。曲終而人散,一場考試過後,也不過是形同陌路。時間到,請各位考生停筆,恭喜你們完成第一份成人世界的試卷。
 
    恭喜,何喜可恭之?
 
    仁愛堂咖啡室石櫃上收銀機開合不停,石櫃旁三張紅木桌坐滿人,就連「醫者仁心」那三塊牌匾下的兩行也是滿坐。
 
    座無虛席,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喂,你們三個,明天就要放榜了,怕嗎?」張志宏問百子櫃前的三個小鬼。
    「當然怕了,除了吳婧熙,誰不怕?」高瑤妃噘著嘴說。
    「是啊,除了婧熙,我想今晚大家都很難入睡吧!」董曦賢笑著搖頭。
    「那要是婧熙考進名牌大學,是不是該請客慶祝?」張志宏挑眉道。
    「對呀!」高瑤妃一聽,激動地牽著吳婧熙的手說,「請客請客請客!」
    「好,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當然要請客了。」吳婧熙笑著聳肩。
 
    隔著一條街與玻璃窗,傅銘言看見她燦若明陽的笑容。這半年來,他不止一次站在對街看她。上一次她邊沖咖啡邊溫習,一時走神,摔壞了杯子,還好沒有燙到手。還有一次,她邊端菜邊低頭看手中的單詞簿,轉身時差點撞倒捧著熱湯的董曦賢。她還是如此粗心大意,總是不肯保護好自己。
 
    「婧熙,你在看什麼?」高瑤妃見她忽然扭頭望著窗外,便也向玻璃窗外看去。
    「沒有。」吳婧熙回頭對高瑤妃搖頭。
 
    隔著玻璃窗與一條街,她似乎看見他,但每次抬眸望去時,街頭皆是空無一人。一眨眼,半年沒有見過他了,甚是想念。
 
    我還好,你呢?




    我還行,那你呢?
 
    明明兩人處在同一片天空,同一座城,同一個區域,但就是無法相見。
 
    笨蛋董曦賢猜錯了,這晚,只有吳婧熙睡不下,因為明日是他們原本約定好的最後一日。她挨到了,他也熬完了,迎來的並不是開始,而是結束。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明日,是嶄新的一天,也是道別的吉日。
 
    七月十一日,一縷柔白順著曲折迂迴的墨綠山頭延伸,天空自黃白向鑽藍暈染開。
 
    吳婧熙穿著雪紡白色中袖上衣,下搭黑色包臀西裙,又將往日披散在肩的髮絲扎成丸子頭。她往布袋裡塞了一個透明文件夾,又檢查身份證是否已經放在錢包裡。王芬妹塞了五百塊在她錢包裡,說是以防萬一坐車時需要用。
 
    今日,是香港公開試放榜日,十九歲的吳婧熙即將收到她遲交了一年多的成人試卷成績表。
 
    她坐在課室裡等傅銘言來,想必他已經知道她的成績了,是好是壞,也已註定。一如既往,他穿著西服,戴著眼鏡,然後握著一疊淺藍色成績表走進6A班。他按著學號一個一個同學喊出去,卻略過了吳婧熙。有的同學拿到成績表便二話不說往課室外跑去,也有的同學趴在桌上抽泣,當然了,自鳴得意地坐在原位的也有。
 
    「吳婧熙。」他望著她喊。




 
    盯著窗外發呆的吳婧熙聽到傅銘言叫到自己,立即扭頭望去。望穿秋水,他們很久沒有這麼公開地對視。他朝她笑,她點點頭走上前,雙手接過她的成績表。
 
    「嗒」
 
    他急忙伸手接住了她的淚水。
 
    「別把成績表弄髒了。」他抽出紙巾替她拭去淚水。
    「謝謝。」她低頭接過他壓在她臉上的紙巾,雙手輕觸,溫暖無比。
 
    吳婧熙將成績表收進文件夾內,董曦賢和高瑤妃便從B班跑來,抱著她和陳荔大喊大叫,看來大家都考得很好。
 
    付出不一定會有收穫,但不付出必定一無所有,不勞而獲是不可能的。
 
    即使吳婧熙是常勝將軍,她也穿了一身西服,帶齊所有文件出席這場放榜,因為她也無法保證自己永遠都處於勝利的那方。也許她也有機會像那些落榜的同學一樣,需要面對即場面試或測驗,所以嫲嫲塞給她的五百塊,也是預防她可能要搭的士去其他院校報名。




 
    但很幸運,她不需要再奔波了,只需要等到八月大學聯招放榜,她就能知道自己將入讀什麼大學了。
 
    高瑤妃架著吳婧熙走出課室,說是雖然還不知道她會考進什麼大學,但她幾乎所有科目都考了滿分,所以也要她請客。陳荔和董曦賢幫她們提著背包,無奈地搖頭跟著她們走出課室。
 
    她不負眾望,除了數學考了第四等級以外,其餘科目都考獲第五等級以上,尤其中文,四份卷子她皆取得最高的等級。
 
    芡食白的百葉簾垂在淺灰的儲物櫃上,冷氣落下,片片窗葉微震。壁報上色彩繽紛的卡紙跌落,桌椅歪歪扭扭的立在灰白的地磚上,墨綠的黑板被抹得一乾二淨。學生散去,或笑或哭,課室裡只留下傅銘言一個。
 
    課室換了三次,她的位置卻從來不變,因為他知道她喜歡看著窗戶思考。兩個月後會有新的中六學生走進這個課室,也會有新的人坐在她的位置上,因為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如果智齒長得不好,便要忍痛拔掉,而且越早清理,痛苦的時日越短。牙醫說拔掉智齒後,牙肉會留有一個小洞,大概需要三個月復原。因為是傷口,所以就有癒合的機會,這個世界並無什麼是時間無法帶走的。
 
    愛,就像智齒,拔走了,留下幽幽小洞,然後慢慢癒合。它們都是原始和與生俱來的,卻又都可有可無。
 
    高瑤妃考得也不錯,心情可是妙極了,於是請了吳婧熙他們吃午飯。董曦賢自然也是逃不過這個劫,所以他包了眾人的晚飯。陳荔家境不好,大家沒捨得讓她花錢,說是讓她給大家分享三個無人知道的秘密就好,畢竟有錢難買心底事。吳婧熙則請了大家吃糖水甜品。
 
    鬧了一整日,有人歡喜有人愁,吳婧熙回家經過樓下的便利店時,買了一打啤酒回家。明明是應該開心的日子,她卻覺得疲憊無比,甚至,有些哀愁。
 
    「啪。」
 
    吳婧熙按開門後的燈制,黑乎乎的家一時亮堂。
 
    環視這個住了三年家,也有許多回憶。剛剛走過很多路,每個路口都有傅銘言的身影,就連這個家也有關於他的回憶。書櫃裡有他的書,中文書裡有他的照片,還有因為他而沾過淚水的飯桌。
 
    他在她的世界也曾無處不在。
 
    吳婧熙坐在床邊靜靜望著手機,然後開了一罐啤酒,將它灌入五臟六腑。
 
    辭職,刪除,取消追蹤,封存。
 
    她切斷所有可以與聯絡他的方式,包括電話號碼。
 
    從今以後,他失去參與她喜怒哀樂的資格,而她也沒有權利去關注他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