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師的八分之一: 第三十九章：最佳演員
「滴答，滴答……」
清晨下了一場雨，水珠順著玻璃窗往下滑，然後滴落在下層的冷氣機上。
香港作為南方城市，幾乎是四季難分。春秋最為短暫，一不小心便會錯過它們的美麗。不過「雨」是香港的常客，不分季節，不分時間，常是突襲落下。
雨為香港帶來黏糊，清涼，還有抑鬱。
吳婧熙換好校服便坐在床上看手機，越看眉頭卻越皺越緊。王芬妹從廚房端出昨日剛包的餃子，扶著腰在飯桌前坐下。
「熙熙，快來吃早餐，等下上學遲到了。」
「來了。」
吳婧熙邊看手機邊用叉子刺起餃子，歪著頭將餃子塞入嘴。王芬妹見孫女今日不是看彎彎曲曲的英文字，而是一直盯著手機看，於是起身搶走她的手機。
「嫲嫲，快還給我！」吳婧熙起身去搶。
「你今天怎麼不看英文？」王芬妹將手機藏在身後問。
「我……我等等就看，你先還給我。」吳婧熙夾了個餃子給嫲嫲。
王芬妹把手機還給吳婧熙，看著她眉頭緊鎖，不斷在手機上按來按去，似是有什麼急事。王芬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又將蘸了醋的餃子遞到她嘴邊。
「啊……張嘴。」王芬妹張著嘴巴。
「噗呲，嫲嫲，我自己吃就可以了。」吳婧熙將嫲嫲夾的餃子整個塞進嘴裡。
「熙熙，你最近是不是不開心呀？」王芬妹放下筷子問。
吳婧熙心虛地搖了搖頭，又低頭滑弄手機。
「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王芬妹側頭看著孫女問。
「男朋友？我沒有男朋友……」吳婧熙將手機關上，心虛地啃著手中的餃子。
「上次我見你中文書夾了張照片……」王芬妹邊說邊打開吳婧熙的書包。
「嫲嫲！」吳婧熙握著王芬妹的手說，「那……那是明星，不是我的男朋友。」
「哦……那確實挺像明星的，不過就是有些眼熟。」王芬妹點點頭，將碗筷收進廚房。
吳婧熙鬆了口氣，好在傅銘言長得夠好看，不然嫲嫲定是要她解釋清楚才肯准她離開。王芬妹收拾好碗筷，穿上羽絨外套出門工作。吳婧熙急速將沒吃完的餃子消滅，然後也背上書包出門。
從聖誕節到現在，中間還隔了個農曆新年假，吳婧熙被師生嘲諷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他們會在網上或課堂上以她為例，暗搓搓笑她卑鄙無恥、癡心妄想，偶爾還會有同學捉弄她。例如將她的文具推跌，在她路過時伸腳攔在路中央，又或是經過她身旁時假裝無意撞到她。
幼稚至極，如果是以前的她，早就舉起椅子將那些蠢貨砸在地上了。
但是現在不能。
「喂，吳婧熙。」
上次被高瑤妃在有蓋操場教訓的那兩三個女生攔在四樓前梯上。
「讓開。」
「喂，你不就是個婊子，有什麼好囂張的？你信不信我推你下樓！」
「你試試。」
「你以為我不敢！」
有人伸手推了吳婧熙一把，好在她反應敏捷，立馬握住了扶手。吳婧熙聽見樓下似乎有人走上了，連忙望了眼，是曾芷蘭和高瑤妃。
「讓開！」
「婧熙！」
吳婧熙忽然大喊，高瑤妃一聽是吳婧熙的聲音，連忙衝上樓。
「嘶……」
吳婧熙往樓梯上擠，那幾個女生連忙攔住她，混亂中，吳婧熙摔進五樓。
「婧熙你沒事吧！」高瑤妃推開那幾個人，將趴在地上的吳婧熙扶起。
「嘶……沒事。」吳婧熙眉頭微蹙道。
「婧熙，你的手和腳都流血了……」曾芷蘭抬起吳婧熙的手肘說。
「你們……太過分了！」高瑤妃怒氣沖沖轉身走去，曾芷蘭和吳婧熙連忙拉住她。
那三位女學生見高瑤妃被攔下，急忙往課室跑去。曾芷蘭抱著吳婧熙的書包走進五A班，高瑤妃則扶著她一瘸一拐走下醫療室，又讓校務處職員給她上了藥才走上課室。
早會下了課後，高瑤妃又和曾芷蘭下樓扶著吳婧熙走上五樓。吳婧熙說累了，於是側頭趴在桌上看窗外的飛鳥。
「唉。」曾芷蘭站在五A班課室門口歎氣。
「你怎麼唉聲歎氣的。」高瑤妃目不轉睛地盯著吳婧熙的背影。
曾芷蘭搖搖頭說：「我覺得吳婧熙也挺慘的。」
「你不是最討厭她了嗎？怎麼還會替她說話。」高瑤妃不以為然。
「那是以前！現在……感覺她好可憐。」曾芷蘭聳聳肩，又忽然拉著高瑤妃手腕說，「你知不知今天早上傅老師知道她受傷了是什麼表情？」
「傅老師怎麼樣？」高瑤妃雙手抱胸倚在門框上。
曾芷蘭睜大眼睛，激動地說：「傅老師竟然只『嗯』了一聲，我說她是被D班那幾個女生推跌的，他就說了『知道了』三個字！」
「你說什麼？」高瑤妃氣得臉紅脖子粗，「人渣！」
高瑤妃握著拳頭，咬牙切齒往後樓梯走去，曾芷蘭嚇得急忙跟上她。上課鐘聲響起，高瑤妃依舊怒氣沖沖衝下樓，曾芷蘭想把她往五樓拉去，卻被她拖下二樓。
「傅銘言！」
高瑤妃攔在傅銘言面前，伸手將他捧著的功課簿推跌在地。
「婧熙被人欺負，你真的就一點也不擔心嗎？」
「枉費婧熙以前對你那麼好！」
「為什麼你喜歡她卻不敢承認！」
「只有吳婧熙那樣的大傻瓜才會喜歡你！」
「你會後悔的！」
路過的師生放慢腳步偷偷關注事態發展，但無人敢上前勸說。眾人用眼神交流著，臉上難掩欣喜。曾芷蘭見駐足的人越來越多，硬著頭皮將高瑤妃拉上樓。
傅銘言蹲下身拾起散落一地的功課簿，他低著頭，眼鏡滑至鼻尖上。
還好有眼鏡，這樣別人便看不清他紅了的眼眶。
放學前最後一堂課是中文課，傅銘言如常給同學上課，吳婧熙也照常低頭聽講，很是默契。他怕她來不及抄筆記，每逢講解到重點時，便不厭其煩多重複幾次。她擔心影響他授課的情緒，即便跟不上進度也不會在課上開口問陳荔，只靜靜地坐在一旁。
他像是秋風，足夠清幽，她好似枯木，著實木訥。綠樹之所以乾枯，是因為秋日的來臨，她在他的世界香消玉殞。
下課了，傅銘言為了多看她幾眼，總找藉口拖課。高瑤妃在門外等得不耐煩了，便和董曦賢趴在走廊圍墻上討論室內設計風格。
「傅老師最近怎麼老拖課，煩死了。」
李慧和曾芷蘭背著書包走出課室，身後跟著陳鈞朗。曾芷蘭拋給高瑤妃一個眼神，暗示她傅銘言正在裡面。
「瑤妃，不要對傅老師無禮。」董曦賢拉著高瑤妃手腕說。
「好吧……」高瑤妃點點頭，低頭望著董曦賢牽著自己的手暗喜。
課室裡的學生走得差不多了，吳婧熙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位置上，傅銘言也絲毫未動地站在黑板前。一眼萬年，似乎那樣就能耗到天荒地老。她在等他離開，他也在等她經過他身邊。沉默良久，又似談過一場交心話。
高瑤妃見兩人相持不下，拉著董曦賢走進課室，經過教師桌時不忘瞪了他一眼。吳婧熙見朋友來了，於是換上一副笑臉。傅銘言許久未見過她笑了，很想多看兩眼，卻又怕他在她便不笑了，於是他拿著書默默退出。
「婧熙，傷得嚴重嗎？」董曦賢問。
吳婧熙搖搖頭，笑著說：「沒事。」
「陳荔呢？」高瑤妃見課室裡的人都走光了。
「她家裡有事，先走了。」吳婧熙拉上書包拉鏈。
「那我們走吧，我和曦賢送你回家。」高瑤妃將吳婧熙的書包背在胸前。
董曦賢望了眼門口，笑著說：「瑤妃，我媽媽說許久沒見婧熙了，想讓我帶她去我家吃飯。你先回去吧，我送婧熙就好。」
「那好吧……」高瑤妃放下吳婧熙的書包，低著頭走出課室。
同學都走了，傅銘言也不在，課室裡只剩下吳婧熙和董曦賢兩人。吳婧熙膝蓋雖然傷得不是很嚴重，但也隱隱作痛，所以她依舊坐在位置上。董曦賢在她前座坐下，從褲袋拿出手機。
「怎麼了？」
「婧熙，其實今天早上沒有人推你，是你故意摔倒的對嗎？」
吳婧熙收起笑容，望著課桌點頭。
「我早上從男廁出來時，剛好看見那幾個女生在刁難你，本想上前幫你，不過實在沒想到你演了一齣戲給我看。」
吳婧熙朝他笑了笑，又低下頭。
「為了傅銘言，對嗎？」
董曦賢將手機推至吳婧熙面前，當前頁面正是曾幼清中學臉書秘密網。
不同於兩個月前，最近網上有很多貼文反而在質疑傅銘言虛偽，更有人羅列出傅銘言區別對待吳婧熙的事件，以此證明是傅銘言追求吳婧熙在先。一切都荒誕得很，那些人憑著一張照片斷定吳婧熙卑鄙下流，見她被玩弄得足夠了，又大發慈悲地為她伸張正義，然後將傅銘言換成下一個攻擊的對象。
董曦賢將秘密網拉至最頂，又見今日新增了兩三則貼文。
「大反轉！今天小弟我小息路過二樓教員室時，看見5B班高瑤妃指著傅老師破口大罵。她說只有吳婧熙那樣的傻子才會喜歡傅老師，更質問傅老師為何喜歡吳婧熙卻不敢承認！最後最後，高瑤妃指傅老師說他以後會為今日的選擇感到後悔！原來真的是吳婧熙愛而不得才用卑鄙的手段逼傅老師就範！」
玉指輕觸冰涼的熒幕，吳婧熙將貼文往下拉了些，只見半個小時內已有過百個讚好，也有十多則留言。
「傅老師一直是最公正的老師！怎麼會隨便屈服於吳婧熙的美色下！」
「哇，好賤……原來『最毒女人心』是真的」
「笑死我，居然揚言要讓傅老師後悔，真是有病！」
「吳婧熙和她的朋友是不是有幻想症？」
「我證明樓主說的是真的！事發時我也在二樓！」
「唉，我的銘言寶寶，過得太苦了……」
吳婧熙每次看見「寶寶」就想起……不重要了，已經是過去式。
「你知道瑤妃為人仗義，性格又衝動，而你也知道傅老師礙於公眾壓力必定不敢當眾關心你。所以你就演了一齣苦情戲給瑤妃看，好讓她說多錯多，將同學的視線再次引向你自己。」
「是啊曦賢，你真聰明。」
吳婧熙點點頭，看見秘密網又多了幾則內容與剛剛那篇差不多的貼文，嘴邊掛著淺淺的笑。董曦賢摸了摸她的頭，趴在她桌上看著她。
「可是婧熙，你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
「一旦繼續，你接下來的日子將會過得非常艱難。」
「曦賢，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傅銘言。」
「那畢業後呢？你打算怎麼辦？」
「我和他不會有以後。」
董曦賢從地上站起來，張口結舌地望著眼前的人。
「婧熙！這些都會過去的，再忍忍好嗎？」
「畢業了也無法改變我曾經是他學生的身份，只要他一日還在曾幼清，我和他都不會有可能。」
「婧熙，傅老師不會介意的。」
「我介意，我介意他被雷海清欺負，我介意他被其他老師嘲笑。曦賢，我介意。」
她忽然想起張志宏許久前說過的話，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讓她和傅銘言保持距離。
他是老師，她是學生，他們需要面對親朋好友以及社會的道德批判。兩個人的感情，原來也可以偉大到也需要社會大眾參與。
甚至，他們還未跨越自己心裡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