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葉簾被風吹得左搖右擺,與冰涼白墻的碰擊聲為校長室增添生氣。丁樂民撐著額頭歎氣,他面前坐了一排中五年級老師。
 
    與去年一樣,這群人都是為了吳婧熙而聚集起來,僅是一年,她又惹麻煩給他們了。
 
    吳婧熙與傅銘言關係曖昧鬧得人盡皆知,學校每天都會收到家長的來電或電郵,他們不約而同要求學校嚴查此事。溫詩婷一事也讓學校高層吃一塹長一智,校方不敢再隨意包庇任何一方,若是再出什麼差池,怕是「九龍名校」頭銜不保。
 
    距離上學期考試還有三天,丁樂民迫於各方壓力,只得將正在放假的老師召回學校。
 
    「我可以辭職。」傅銘言說。
    「不可以!」丁樂民瞪了傅銘言一眼,「學校中文科老師人手本來就不夠,你還任教了中六級學生,還有四個月他們就要考公開試了!」




    「是啊傅老師,作為老師,你要明白自己該為誰負責。按我說,將吳婧熙退學就可以了。」雷海清翹腿坐在辦公椅上說。
    「雷老師,婧熙已經是中五級學生了,她還可以轉學去哪裡?」傅銘言恨道。
    「這與我們有何關?作為學生,不想著努力讀書,反而恬不知恥地跑去男老師家中,我不覺得她在意自己的將來。」數學科主任笑著說。
    「我說過了!」傅銘言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那日是我喝醉了,婧熙剛好遇見我,所以送我回家!」
    「可是……反正作為女學生,她就不應該獨自在男老師家門口出現。」歷史科主任說。
 
    不論傅銘言解釋多少次,他們都一口咬定是吳婧熙這個女學生為了勾引男老師而不知廉恥地跑到他家中。的確,那日他們發生了師生之間不該有的親密舉動,但至始至終他才是主動的一方。可無論他怎麼替她申辯,她依然是唯一錯的那方。
 
    「我想了想,又覺得吳同學不應該退學,而傅老師也不應該辭職。」雷海清說。
    「為什麼?」通識科主任滿眼鄙視。




    雷海清望著傅銘言笑道:「如果有任何調動,那就是默認了傅老師和吳同學之間關係不簡單。」
 
    難怪,他還以為那隻老狐狸大發慈悲,原來是反將一軍。
 
    「傅老師,吳同學有沒有向你表白過?」數學科主任問。
    「從來沒有。」傅銘言不假思索地回答。
    丁樂民點點頭,又問:「那你呢?你應該對吳同學也沒有超越師生以外的情感吧?」
 
    這是一道虛偽至極的選擇題,答「有」或者「沒有」,吳婧熙都將成為眾矢之的。他與學校的合約還沒到期,而丁樂民已經說了不會將他辭退,所以如果回答「有」,吳婧熙必定會被退學。他若回答「沒有」,吳婧熙和他將會被困同一個課室直到她畢業,可是在那之前,她都會成為同學攻擊的對象。
 




    無論他選哪個,她都是受傷的那個,所謂二選一,都是假象。
 
    為什麼要逼他在兩個不想要的選項裡做選擇……但沒有對錯,只有適不適合。
 
    「沒有。」傅銘言說。
    「那不就是了。」丁樂民滿意地笑著起身。
    「但是……」傅銘言想了想說,「能不能將婧熙調去其他班?」
    「不行!」雷海清走到丁樂民面前說,「我剛剛說了,如果傅老師和吳同學之間乾乾淨淨的話,就不應該有任何調動。吳婧熙若是換了班,那不就是默認了她對傅老師心存歹念,所以才偷去了傅老師的家?」
    「對,學校剛剛經歷完那件事,我希望不要再傳出任何師生戀的消息了。」丁樂民說完挽著公事包走出校長室。
 
    雷海清見奸計得逞,笑著尾隨校長走出校長室。很久之前他曾撿到過傅銘言的錢包,所以他見過吳婧熙那張絕美側臉照。吳婧熙喜不喜歡傅銘言,他不知道,但他肯定傅銘言是喜歡吳婧熙的,這就足夠了。無論傅銘言多受學生的愛戴,他也要讓他知道,他雷海清永遠是他傅銘言的上司。功高蓋主,免不了要受苦。
 
    晚上十點,夜深人靜,校方悄悄出了一封澄清電郵,這還是學校第一次如此積極回應負面新聞。
 
    「近日有不少家長致電查詢本校某位女同學進出傅銘言老師家中一事,本校知悉後已連日聯絡調查,現將調查結果告知閣下。十月二十二日,傅銘言老師下班回家途中忽感身體不適,該位女同學碰巧在街邊遇見了傅老師,故將他送回家。整件事便是如此,傅老師與該位同學並未涉及有違師生之舉。傅銘言老師人品貴重,向來潔身自好,所以才能深受學生愛戴,相信此事只是有所誤會。未避免讓各位家長擔憂,本校決定日後該同學的試卷將會額外交由雷海清老師批改……」




 
    他人品貴重、潔身自好,那麼她便是輕浮浪蕩、厚顏無恥。
 
    吳婧熙關上手機坐在桌前繼續溫習,快考試了,她沒有多餘時間難過。
 
    「叮叮叮……」手機響個不停,於是她將手機調成靜音模式。
 
    「咕咕咕……」關了音效手機還震個不停,她索性關機,轉身把手機往床上扔去。
 
    吳婧熙知道除了連日來的謾罵與嘲諷,也有陳荔他們的關心,自然,還有他發來的信息。可誰的信息她都不想看,她只覺得萬分委屈。但她又想,她其實應該看看,至少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或許他也有很多迫不得已。
 
    「嗒。」
 
    淚水落在中文書《論仁論君子》一課的「仁」上。他食言了。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總之他就是食言了。
 




    吳婧熙趴在桌上抽泣,哭累了就揮筆在筆記本上亂畫。她又打開手機,除了過千條辱罵信息外,還多了過百通未接電話。
 
    吳婧熙起身換上衣服,戴上圍巾走下樓。她知道他在等她,那就當面說清楚吧。
 
    「婧熙。」傅銘言伸手想牽她,她卻往後退了一步。
    「快說,我要上去溫習了。」吳婧熙望著紅色地磚說。
 
     傅銘言點點頭,將今日所有發生的事都告訴她,也向她解釋了為何要這樣選擇。
 
    「是不能承認還是不敢承認,傅老師比我清楚。」
 
    吳婧熙說完就往安歌邨內退去。
 
    終歸,他是不敢。他總是小心翼翼做著自以為最安全、最正確的決定,但從來沒有站在她的立場考慮過。
 




    他遠遠低估了學校那封澄清函的殺傷力,到最後,還是只有她一個人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