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秋!」
    「哈秋!」
 
    5A班前排的學生望著站在黑板前的傅銘言,後排的同學則扭頭看向吳婧熙。
 
    相視,泛紅,低頭。
 
    吳婧熙接過陳荔遞來的紙巾,隔著紙揉了揉鼻子。傅銘言感到鼻中一陣溫熱,也急忙從口袋拿出紙巾抹鼻。
 
    她又想起上星期在他家發生的事,臉上一陣紅彤。那日她病得頭昏腦脹,醉酒的他卻向她表白,她還未來得及反應,他便吻上了她。




 
    下課鐘聲一響,吳婧熙低頭背上書包離開座位。
 
    「婧熙。」她剛路過教師桌,傅銘言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吳婧熙見同學望著,便推開他的手往課室外走去。她背著書包走向後樓梯,然後往五樓美術室走去,傅銘言連忙捧著書跟上她。
 
    「婧熙,你已經躲著我整整一個星期了,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好嗎?」
 
    傅銘言攔在她身前,見她似乎沒有那麼生氣了,便又往前走了一步。




 
    「對不起,那日是我唐突了。」
 
    他緩了口氣,又往前走了一步,輕輕牽上她的手。
 
    「雖然我那日有些喝醉,但我說的……不是醉話,全是真心話。」
 
    他感到手中的小手微顫,於是又貼近她,對她輕聲細語。
 
    「所以,我是真的喜……」




 
    他話還未說完,董曦賢便站在五樓梯口喊了聲「婧熙」,溫詩婷也面帶笑容地站在一旁。吳婧熙看見那對男女正站在樓梯口,於是急忙鬆開傅銘言的手。
 
    「婧熙,你不是說準備了生日禮物給我嗎?」
 
    董曦賢和溫詩婷走上五樓,向吳婧熙和傅銘言逼近。吳婧熙不等他們走來,便往美術室內走去,將他們的視線帶去美術室。
 
    溫詩婷朝失落的傅銘言笑了笑,然後提著紙盒走進美術室。她那明亮的笑容可真是最好的諷刺利器,簡直能殺人於無形中。
 
    「你和傅老師吵架了?」董曦賢走進美術室。
    「沒有。」吳婧熙搖搖頭從書包拿出一件短袖上衣,「十六歲生日快樂,曦賢!」
    「你今日要上班嗎?」董曦賢拿著衣服在自己身上對比。
    「對,那今日生日你想怎麼過?董姨姨會提早回家嗎?」吳婧熙關上書包拉鏈問。
    「不會。」董曦賢搖搖頭,望著美術室門口。
 




    溫詩婷站在美術室門口盯著兩小無猜許久,見吳婧熙望向自己,又立馬掛上笑容。吳婧熙看見溫詩婷得意洋洋站在一旁,手中還提著蛋糕紙盒,於是黑著臉走出美術室。
 
    傅銘言不在美術室外,吳婧熙不禁鬆了口氣,卻莫名有股失望湧上心頭。她心裡亂得很,又趕著上班,於是眉頭深鎖衝下樓。
 
    「婧熙。」
 
    吳婧熙從後樓梯走下,傅銘言將她拽進校務處旁的自修室。
 
    「對不起……不要生氣了,好嗎?」
 
    日暮的餘暉灑在自修室外的走廊上,她靠在牆上,低頭看見他腿邊緊握的拳。他是真的很在意她,也很擔心她生氣,那拳頭裡攥著的是害怕、緊張和懊悔。
 
    「知道了……我先去上班了。」
 
    吳婧熙說完後便低著頭走出自修室。




 
    她還未準備好,是他心急了。
 
    後來那幾日,吳婧熙沒有再躲著傅銘言,但上課時還是不敢看他。每次與他對視後她都會心跳加速、思緒混亂、手心冒汗……可傅銘言就喜歡看她慌忙無措的模樣,偶爾會盯著她看,又或者忽然在課堂上點她的名。
 
    他是老師,她是學生,說到底在校園裡他還是占有不少優勢的。
 
    吳婧熙依舊每日白天上學,再傍晚工作到深夜,然後做功課和溫習到凌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十五歲到十八歲,這是她這三年來風雨不改的習慣。
 
    「婧熙,今天是不是派試卷了?考得還好嗎?」張志宏問。
    「嗯,還好。」吳婧熙邊綁頭髮邊走進石櫃裡。
    「那看來這次又是婧熙考第一了!」張志宏笑道。
 
    董曦賢成績退步了不少,無心工作,他正將自己關在家裡等待董奕涵回家審判他的罪。好在今日咖啡室顧客不多,又有吳婧熙和高瑤妃在。那兩人將自己架在鐵梯上,把百子櫃擦了一遍,然後又將石櫃的冷飲櫃和咖啡機各洗了一遍。
 




    「婧熙,你今日八點下班。瑤妃晚一個小時,九點也下班吧。」張志宏從後廚走出,喝了口何叔私家菊花茶說。
    「好。」吳婧熙點點頭,她確實也累了,今日正好也想偷兩個小時來休息。
 
    未見珠水,卻聞雨聲。
 
    晚上七點,夜幕低垂,咖啡室外大雨滂沱。澄黃燈前急速下降的雨水連成澈白的帷幕,關於他的記憶猶如走馬燈在她腦中閃現,像玻璃窗外的雨那般急躁,瘋狂,響亮。
 
    初識的尷尬,他與初戀女友的糾葛,他為了她得罪了雷海清,他在她極其恐懼時出現,她假扮他女友,他在不損及她尊嚴下替她解決了麻煩,他為了她渾身是傷……以及他酒後向她表白。
 
    一年時光,他們從未知然後悄悄藏進彼此的心。
 
    「喂,看什麼呢?還不下班?」
    「哦!」
 
    高瑤妃推了推望著玻璃窗外出神的吳婧熙,她連忙抬頭看墻上的時鐘,發現已是八點十分了。她走進員工室換回校服,將斷了的皮筋扔進垃圾桶,披散著頭髮走出咖啡室。




 
    水珠沿著路燈外殼滴落,下了一小時的雨終於停了,於是吳婧熙將剛從布袋裡拿出折疊傘又放了回去。走到對街,拐過賽馬會投注站直走,再過兩條街便能走到安歌邨的斜坡下……
 
    溫詩婷笑著摟住男人的手臂向賽馬會投注站走來,兩人無名指上的戒指在路燈下隱隱發光。
 
    吳婧熙退進投注站後方,拿著手機躲在墻角後偷拍。可惜燈光太暗,加上兩人步伐越來越快,她若再不走就會被發現……
 
    溫詩婷夫婦向她逼近,吳婧熙咬牙往後退去,揮手衝上一架的士。
 
    「媽的,該死!」吳婧熙不忿地咬著自己的食指。
    「小姐去哪裡?」的士司機問。
    「安……豪景苑!」吳婧熙深吸一口氣說。
 
    董曦賢說溫詩婷暑假時已經離婚了,可她為什麼剛剛還挽著那個男人?而且她手中還戴著那顆鑽戒。不對,這女人是瘋了嗎?她明知道董曦賢在這附近兼職,居然還敢帶著老公大搖大擺走過!對了,去年曾有同學找到她丈夫資料,說她老公在咖啡室前面幾條街的商業大廈開了律師事務所,那難怪她會在這裡出現……這個瘋女人定是知道曦賢今天沒有在這裡上班,所以才敢明目張膽在這裡亂逛!
 
    不消十分鐘,吳婧熙便從咖啡室對街來到豪景苑。她抱著書包衝進大廈大堂,左耳後的劉海甩在耳邊,但她無心整理形象,連忙乘電梯走上三十樓。
 
    「叮咚……叮咚……」
 
    董曦賢遲遲不來開門,吳婧熙急得在門外來回踱步。
 
    「婧熙?」
 
    董曦賢終於開門了,吳婧熙伸頭往他家張望,見董奕涵不在家便徑直踩進他家裡。
 
    「都九點了,你怎麼忽然過來?」董曦賢關上門問。
    「曦賢,你聽我說……」吳婧熙拿出手機焦急地在相冊裡查找,「我剛剛看見溫詩婷摟著她老公在咖啡室外經過。」
    「婧熙,詩婷暑假時就已經離婚了。」董曦賢搖頭道。
    「詩婷……」果然剛剛什麼都沒有拍下,吳婧熙氣得將手機扔進布袋裡。
  
    董曦賢笑著帶吳婧熙在客廳梳發上坐下,又倒了杯溫水給她。
 
    「婧熙,我知道你不喜歡詩婷,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冤枉她了。」董曦賢笑著說。
    「我冤枉她?」吳婧熙氣得站起來,「曦賢,你覺得我在撒謊?」
    「婧熙,可能是天黑你看錯了。」董曦賢笑著站起來。
    「董曦賢!我和你一起長大,除了你父母以外,我比任何人都關心你!」吳婧熙漲紅臉大喊。
    「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隨意說我女朋友的壞話了!」董曦賢握緊雙拳道。
 
    女朋友……作為好友,她竟然不知道他何時和溫詩婷在一起……
 
    「對!我告訴你,我們六月十二號就在一起了!」董曦賢朝她大吼。
 
    那日她來家訪,她趁他不注意時爬上他的床。她和他枕在一起,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眶滑落,他伸手替她擦去淚水。「我們在一起好不好?」她握著他的手問。「好。」他輕撫她的臉頰。
 
    六月十二號那天,是他這幾年最開心的一日。
 
    「六月……暑假前……為什麼不告訴我?」吳婧熙眼眶泛紅。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讓你繼續對我指手畫腳嗎?還是讓你不斷攻擊詩婷?」董曦賢臉紅脖子粗質問。
    「董曦賢,你就是個大傻瓜!你簡直無藥可救!」吳婧熙握緊拳頭,將憤怒刻在掌心。
    「我無藥可救?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敢說你和傅銘言之間一乾二淨嗎?」董曦賢五官扭曲質問她。
    「你說什麼……」吳婧熙搖著頭往後退去,她只覺得眼前的人可怕得很。
    董曦賢雙目通紅,將她往門後逼去:「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日你扶著喝得爛醉的傅銘言走上樓,我可在大堂外看得清清楚楚!女學生送喝醉的男老師回家,誰知道你們上過幾次床了 ?婊子?究竟誰才是不要臉的臭婊子!」
    「董曦賢……你竟然這樣看我和傅老師……你簡直就是瘋子!」吳婧熙右手背覆在口鼻上,熱淚順著手背滑進嘴裡。
 
    原來眼淚不僅鹹,還很苦。
 
    吳婧熙淚如雨下,奪門而出,戰慄地按下電梯按鈕,然後冒大雨衝出豪景苑。董曦賢的話不斷在她耳畔迴蕩,滾燙的淚水混著冰涼的雨水朦朧了雙眼,她只覺得眼前漆黑一片。
 
    亮著車頭燈的巴士急速向她駛來,大雨如注,她看不清那是絕望還是悔恨。
 
    那燈光像極了他送她捕夢網那日的陽光,燦爛奪目,輝煌無比,鮮艷綺麗──她從不信希望,她只相信送她希望的人。
 
    猛地,有人伸手將她扯到對街的巴士站下,巴士急速飛駛,濺起層層水花。
 
    「怎麼不打傘?」
   
    傅銘言焦急地替她理好貼在臉上的濕髮,將她臉上的淚珠和雨珠一併掃去。
 
    「傅老師……」
 
    吳婧熙低頭摟住他,將頭埋在他胸前痛哭。
 
    傅銘言雙手騰空,扭頭望了眼豪景苑,能讓她大半夜在這裡泣不成聲的大概也只有那個人了。
 
    「和曦賢吵架了?」他在她耳邊問。
   
    懷裡的人沒有回話,只抱著他瑟瑟發抖,於是他脫下黑色針織外套,把它蓋在她頭上,然後將她抱緊。她頂著他的外套,躲在他懷裡哭了許久,途人經過難免多看幾眼。他見夜已深,怕她著涼,便帶著她走進停車場。
 
    渾身濕透她坐在駕駛座上抽泣,於是他從雜物箱拿出一條毛巾披在她頭上,又替她擦乾頭髮。
 
    「哭了這麼久,現在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他側頭問她。
    「嗯。」她抽泣道。
 
    她把剛才遇見溫詩婷以及董曦賢的話都告訴他,唯獨隱去董曦賢辱罵他的話。她知道董曦賢一部分說的是氣話,而他又如此溫潤,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她不想讓他知道。
 
    「現在曦賢是什麼都聽不進耳了,我們更要冷靜下來想想怎麼辦。」
 
    他見她逐漸冷靜,於是扭頭發動引擎送她回家,一路上又安慰了她許多。
 
    「婧熙。」他在安歌邨前停下車,轉頭望她。
    「什麼?」她低眸問。
    他摸了摸她的頭,笑著說:「還有兩年,我們一起等好嗎?」
 
    她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在等她中學畢業,也在等他們師生關係解除那日,屆時,他們會以新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彼此的身旁。
 
    他比她想像中更愛她,也比她預期中更穩重可靠,他的將來一直有她。
 
    還有兩年,再有兩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