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師的八分之一: 第六章：無私的愛
椰殼棕的木地板，一百三十張木桌椅，五米高的黑絨布被綁在窗邊，舞台右方講台上站著光頭中文科主任雷海清，他身旁的流動黑板寫著「中四級中文科測驗」。舞台下通往後台的門口及禮堂出入口皆站了幾位老師。
這是九龍城曾幼清紀念中學這學年上學期第一次測驗，也是吳婧熙第一次與這群第一組別中學的學生正面交鋒。
十點整，吳婧熙提早半小時做完卷子，正坐在座位上檢查答案。必背範文，白話文閱讀理解，文言文閱讀理解，她都細細地看了一邊。
十點十五分，吳婧熙拎著卷子走到講台前，把卷子遞給主考官雷海清。坐在她身旁的同學藉著望禮堂時鐘，用餘光掃了她一眼，又立馬低下頭奮筆疾書。
吳婧熙匆忙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收拾好桌上的文具後，背著布袋往禮堂門口跑去。經過禮堂門口時，作為她班主任兼中文老師的傅銘言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吳婧熙知道他是在質問她為何不再仔細檢查幾遍試卷，但她現在趕時間，沒空解釋，於是無視她的師長奪門而出。
她要爭分奪秒地工作，所以她跑去了仁愛堂咖啡室。
吳婧熙未必是最早完成試卷的學生，但她是唯一敢提早交卷的學生。所以之後幾天的測驗，數學、英文、通識、中國歷史和世界歷史，吳婧熙都是提早交卷，然後背上布袋便往禮堂外狂奔的唯一。
不少同學，尤其是女同學，都怨恨她故作玄虛，不斷在心中咒罵她考全級最後。事與願違，吳婧熙除了數學和英文位列全級第五，其餘科目皆是年級第一。
「閱讀卷講解完了，大家有沒有不明白的地方？」傅銘言邊擦黑板邊問。
「沒有。」4A班眾人懶洋洋地搖頭。
「好，那現在按著班號出來拿寫作卷。」傅銘言捧著寫作卷，倚在教室桌上。
吳婧熙坐在座位上，靜候號數排在她前面的同學拿完試卷再出去，反正她是最後一個。眼見試卷終於派到最後十位同學，她才慢慢吞吞走到隊伍後。
「吳婧熙。」傅銘言將試卷背面朝上，遞給她。
吳婧熙雙手接過試卷，傅銘言朝她笑了笑才鬆手將試卷還給她。
「傅老師，作文卷最高分是阿鈞嗎？」曾芷蘭看見陳鈞朗的作文釘在她的卷子後。
傅銘言笑著搖頭道：「鈞朗的文章是範文，不過最高分的文章應該是九十分。」
「九十分這麼高？不可能吧！」李慧忍不住驚歎。
「雷老師也看過那篇作文，他也認為確實值得九十分。」傅銘言吸了一口氣，轉身將試題投影在黑板上。
「那是哪位同學的作文？為什麼不能當範文呢？」曾芷蘭又問。
「或許……」傅銘言想了想，笑著說：「或許是其他班的同學吧。」
吳婧熙將卷子分數一角的「九十」對折，握著鉛筆的手將折角緊緊壓住。她神色自若地坐在座位上聽他講解如何獲取高分，偶爾與他對上視線，便低下頭看她桌上接近滿分的卷子。
放學鐘聲一響，傅銘言還未來得及叫住吳婧熙，她便背著書包跑到4B班門前，堵住董曦賢。
「快點！」吳婧熙扯董曦賢的手腕跑下三樓。
「婧熙，等下。」董曦賢蹲下身綁鞋帶。
「快點！小食部姨姨很快就下班了！」吳婧熙拋下董曦賢，一個人跑到小食部。
吳婧熙朝張姐點點頭，張姐便轉身從雪櫃下層拿出一個紙盒。她小心翼翼地捧著紙盒坐在餐廳桌前，又將紙盒拆開，雙手合十地坐在小食部等候董曦賢。
「婧熙……」董曦賢氣喘吁吁地坐在她的對面。
「曦賢，你怎麼比我還弱呢？才跑了兩層樓梯就滿頭大汗。」 吳婧熙噘著嘴說。
「這是什麼？」董曦賢看見有個紙盒橫在他倆中間。
「祝曦賢小朋友十五歲生日快樂！」吳婧熙急如星火地將蛋糕從紙盒推出。
軟綿的芒果慕斯蛋糕穩穩地立在牛油與餅乾碎混和而成的餅底上，鮮紅的草莓鋪滿整個蛋糕的表層，嬌嫩的兩瓣薄荷葉立在蛋糕中央，似是剛破土而出的嫩芽。
新鮮，幼嫩，堅強，就像今天的壽星一樣。
雖然沒有燭火，但董曦賢依然雙手合十閉眼許願。淺淺的笑，虔誠的祈求。
「好了。」董曦賢笑著睜開眼。
「許了什麼願？」吳婧熙邊問邊替他切了塊蛋糕。
董曦賢笑著搖頭：「願望說出來就不能實現了。」
董曦賢也替吳婧熙切了塊蛋糕，又把他碟中的草莓悉數倒在她的碟子裡。吳婧熙捧著蛋糕吃了起來，只見他背後遠處的職員洗手間似乎有人走出，再抬頭卻又渺無人煙。
「曦賢，你書包上掛的是什麼？」吳婧熙見他書包拉鏈上掛了隻天使吊墜。
董曦賢望了眼身旁的書包，笑著搖頭：「同學送的生日禮物。」
「原來早就有人陪曦賢小朋友過生日了，枉費婧熙姐姐昨日連夜做的蛋糕了。」吳婧熙眨眼道。
「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普通朋友。」董曦賢說。
吳婧賢望了眼小食部墻上的時鐘，發現已是五點，再不出發去仁愛堂便要遲到了。於是她又和董曦賢說了句生日快樂，背上書包就往學校外跑去。
「猜猜我是誰？」
一雙嫩滑香甜的手從後遮住董曦賢雙目。
「溫老師怎麼會在這裡……」董曦賢放下手中的蛋糕。
「有人陪你過生日，所以就不想看見我了，對嗎？」溫詩婷在董曦賢面前坐下，坐在吳婧熙剛剛坐過的位置。
「當然不是。」董曦熙望著桌上的蛋糕說。
「那……」溫詩婷從手提包拿出一隻兔子玩偶，笑道「以後溫老師都陪著你，好不好？」
董曦賢接過溫詩婷手中的兔子玩偶，輕輕替它理了理毛髮，又幫它把耳上的粉色蝴蝶結戴好。
「曦賢，既然吳婧熙不是你女朋友，那你能不能和她少說些話？」溫詩婷吃了口他面前的蛋糕。
董曦賢不假思索地搖頭：「婧熙是我的好朋友。」
「那……」溫詩婷望著眼前的人，嘟嘴說，「我呢？」
董曦賢低下頭吞吐道：「溫老師……溫老師在我心目中一直都很重要。」
「那下次你生日，我做蛋糕給你吃，好嗎？」溫詩婷趴在桌上問。
董曦賢笑著點點頭，這是他剛剛許的願望之一，原來沒有蠟燭，心願也依舊可以達成。
仁愛堂咖啡室內，吳婧熙正望著咖啡機發呆，她還在想剛剛跑出校門口遇到傅銘言一事。
他說下次寫作要正面些，因為公開試的考官比較喜歡樂觀的人生態度，他還說下次不要再寫愛情故事了，因為公開試的考官大多不喜歡中學生論及戀愛。
中文寫作卷開考那天，她選了「無私的愛」為題。
男主角因破產而患上抑鬱症，女主角對她不離不棄，一直陪伴在他身旁。但男主角精神不堪重負，情緒及行為逐漸失控，於是將他最愛的女主角殺死，然後再自殺身亡。
「付出不一定有收穫，就如這世間也免不了被黑色玷污，再無私的愛也終敵不過人生的無情。很多時候，只有無情，才是對自己最無私的愛。」
一千字內，她是這麼為文章畫上句號。
試卷最後還有一行紅筆寫就的字句，他說，或許有時無情才是最有情，否則何謂天若有情天亦老？
是的，有情可謂無情，無情又何嘗不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