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一年的暑假,居住在老家的外祖母乘鶴仙遊。自小外祖母便疼愛我這個年紀最小的孫子,雖然,已經過了許多年,然而,我從未忘記過外祖母對我百般呵護,所以,外祖母的離逝令我非常難過,因為從此以後,我失去了一個疼愛我的人。喪禮過後,我獨個兒跑到海濱公園的兒童遊樂場裏,蜷縮在滑梯旁,我不知道當時的我為何會跑到海濱公園裏,也許是因為霎時間接受不了外祖母離逝,傷心欲絕的我,想一個人調和心情,令混亂的思緒平伏下來,為了不給親人找到我,所以就躲在公園裏。
「喂!你知不知道這裏是我的地盤?」
就在我心情底落的時候,突然有一把響亮的聲音從滑梯頂傳到我的耳朵裏,我抬頭一看,然而,中午的陽光刺入我的雙瞳,我瞇著眼晴,只見眼前有一道黑影,無法看清楚聲音的主人究竟是誰。
「豈有此理!」
那道黑影從滑梯頂滑下來,他跑到我的跟前,雙手拉著我的衣領。他帶著藍色的鴨舌帽,加上我的雙瞳剛被陽光刺到,所以,我還是看不清楚他究竟長甚麼模樣……
「你這傢伙!你的耳朵是不是出了甚麼毛病?你聽不到我說甚麼嗎?」
他面露猙猙,對著我大呼大喝,大喝聲震碎了我那顆因祖母離逝,而變得脆弱的心靈,我受驚了,亦禁不住傷心的眼淚,我對著他嚎啕大哭。面對著我的哭鬧聲,他被我嚇壞了,他匆忙地從褲袋裡掏出一條手帕,看他的樣子,似乎想幫我拭去眼淚。
「男子漢大丈夫被人稍微嚇一下就哭成這樣子,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他邊埋怨邊幫我拭去眼淚,拭乾眼淚後,他示意我跟著他走,我們來到噴水池邊,他將手帕放到噴水池裏洗一洗,然後抹乾淨我的臉,再放到水池裏清洗一番,洗乾淨後,將手帕放到噴水池邊,我和他一起座在噴水池邊,等待手帕被陽光曬乾。這個時候,我終於看清楚他的樣子。他的年紀也許比我小,卻長得比我高一點,身型較為瘦削,他身穿白色短袖衣,淺藍色及膝的牛仔短褲,帽子下的他長得眉目清秀,皮膚白裏透紅,至於眼睛和頭髮的顏色跟東方人不一樣,他有一雙墨綠色仿如寶石的眼睛,一頭夾集著啡黃色的蓬鬆短髮,我長期居住在外國,所以我肯定他是外國人,即使他不是外國人,也許是混血兒。雖然他一臉凶神惡煞的樣子,然而,不知道為甚麼,從他的惡型惡相中,我感覺到他有幾分秀氣。
「喂!從……從剛才開始你……你就目不轉晴的看著我!你看甚麼?」




「我說你為甚麼會臉紅?」
「我……我有臉紅嗎?」他用雙手摸著臉頰,不自然地笑道:「今……今天的天氣太悶熱了,所以臉頰才會紅起來……」他看著我,指著我的臉頰笑道:「你看你自己,臉頰跟我一樣發紅呢!」
「我的臉頰?」我摸著臉頰說道:「哎呀!好燙啊!」
「哈哈哈!你很誇張啊!」我那誇張的動作弄得他棒腹大笑,,笑聲遮蔽著他的暴戾之氣,他的笑容甚至比我更加甜美。然而有一件事令我耿耿於懷,他不是戴著帽子嗎?臉頰怎麼可能紅得那麼誇張。算了吧!也許像他所說的,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太悶熱了。
「對了!你住在哪裏,為甚麼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
「我和父母都住在外國,偶然會回來探親。」
「外國?我從前也是住在外國。你這次回來也是探親嗎?」
「不是……這次回來是因為外祖母過世了……」
「你的外祖母過世?」
對於外祖母的離逝,他先是吃驚,然後神情哀傷,眼泛淚光。他向我問道我外祖母是一個怎樣的人,我便將我所知的一切全都告訴他,他聽完以後,竟然抽抽噎噎,我拿起那條正在曬乾的手帕,這次輪到我幫他抹掉眼淚。




他告訴我,外祖母的離逝,勾起了他對他祖母的回憶。他們一家與他祖母原本在外國生活,他祖母離逝之前,向他父親說道,希望死後能夠回到祖父的懷抱,歸根於故國鄉土,也就是這個老舊小城鎮,他父親答應了他祖母的要求。他祖母離逝後,他父親遵從他祖母的遺言,並在這個寧靜的老舊小城鎮定居,那一年,他剛上小學。他又對我說,他祖父很早就過世了,留下他祖母和他父親相依為命,後來,他父親受外國某間大學邀請,擔任大學的武術教練。由於他父親擔憂他祖母獨個兒生活會有諸多不便,所以請求他祖母跟隨他父親一起出國生活,最後,他祖母亦答應了他父親的請求。因為,他祖母只有一個兒子,所以,十分疼愛他們兄妹兩人。
「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嗎?」
「為……為甚麼會這麼突然?」
「因為我跟你一樣同病相憐。」
「同病相憐?」
「沒錯!因為我們都失去了一個疼愛自己的長輩。憑著這一點,所以可以做朋友」
「你……你這個是甚麼古靈精怪的邏輯?」
「來吧!我真很想跟你做朋友。」
他的提議非常突然,霎時間,令我不知所措。很難相信這個提議是出自於曾經威嚇我的人。這個人在半小時以前,還在威嚇我,害我哭泣起來;半個小時以後,我們竟然會一起坐在噴水池邊,一起緬懷著已經離逝的長輩。跟他做朋友倒無所謂,父親曾經說過,朋友嫌少而不嫌多,多交一個朋友,可以增廣見聞。然而,為甚麼他偏要選擇我跟他做朋友?
「你為甚麼偏要跟我做朋友?你沒有其他朋友嗎?」




「其……其他朋……朋友?當……當然有!」
他支支吾吾,尷尬地對我說道。
「我……我不是說過嗎?因為我們……」
「同病相憐!」
「沒錯!因為我們同病相憐!另外,我感覺到跟你交朋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跟你做朋友倒無所謂,然而我待在這裏的時間不長,如果我離開了,我們怎樣維繫友誼?」
「我們可以用書信保持聯絡,而且,你不是說過你們家偶然會回來探親嗎?」
他緊緊地捉住我的雙手,雙眸閃閃發光,期待我會答應他的請求。
「好吧!」
「太好了!太好了!」
他站了起來,舉起雙手,興高采烈地在噴水池邊唱歌跳舞,他唱的那一首歌,不知道是那個國家的語言。他的歌聲震動人心,使人心神舒暢,令人彷彿置身於桃源仙境,聆聽著大自然的天籟聲;他的歌聲猶如天使的歌聲,實在是驚為天人,莫說同齡的男孩子,連女孩子也沒有他那麼好的聲喉,可以說他的歌聲只應天上有。
「我的名字叫風,你呢?」
「我?我叫雷。」
「哈哈!」風笑道:「我是風,你是雷。有風就有雷,風和雷自古就是密不可分的天文現象!」
「甚麼跟甚麼,你這個人真的莫名其妙……」我無奈地說道。




他激動地捉緊我的雙手,大力地上下晃動。
「雷,很高興認識你,從今以後,你就是風最好的朋友!」風看一看腕錶後說道:「雷,時間不早了,明天午飯過後你有空嗎?」
「有。」
「我約你在這裏見面,然後一起去玩好不好?」
「好!」
我們在公園正門道別後,我便沿著大街回去親戚家,風則從反方向離開,當我走到大街旁的市場入口的時候,才想起風的手帕還在我的褲袋裡。
「風!你的手帕……」
我真的很傻,他已經離開了,我現在才叫他有甚麼用,只好明天才還給他。在回去親戚家的路上,我打開風的手帕,這個時候我才看清楚風的手帕究竟是怎麼樣,風的手帕以純白色為主,然而,「歷盡滄桑」以後,純白色已不再純白,純白色已變得麥黃。手帕的右上角有幾條用藍色線織成的陣陣清風,左下角則用紅色線刻上風的名字,我想這塊手帕是風的親人為他縫製,也許對他來說是很重要,我想明天見面的時候,才還給他吧!
我拿著風的手帕,邊走邊想著,堂堂男子漢為甚麼會帶著手帕外出?唔……其實也不算是甚麼奇怪的事情,每個人的生活習慣不同,也許風比較喜歡整潔,所以,出外必定會帶著這塊重要的手帕。究竟是不是這樣?我想也許就是這樣。
吃晚飯的時候,父母和親戚們問我整個下午到哪裏去,我便將與風相遇的事情告訴他們。晚飯過後,大我一年的小表哥拉我到他的房間,他告訴我,我認識的人,正是本地孩子圈裏,令孩子們聞風喪膽的大惡魔|疾風魔神,他所指的疾風魔神其實就是風。小表哥口中的風性情乖僻,容易動怒,而且很會打架,聽說有好幾個本地的孩子王都被他打得不成人形。由於他外表與其孩子相異,所以本地的孩子們都稱他為疾風魔神。
小表哥將風的事情說得十分誇張,說到人家有三頭六臂似的。我對小表哥的話抱有懷疑,即使風真的是一個性情乖僻,容易動怒的人,都是因為孩子們對他不了解才會造成誤解。
說風很會打架,我本來也不太相信身型較為瘦削的風很會打架,然而,第二天中午所發生的事情,使我不得不相信小表哥的話。風說過他父親是大學的武術教練,平常的他一定會向他父親學習武術,所以說他打得過孩子王們,這也是意料中事。
翌日午飯過後,我坐在公園裏的噴水池邊,仰望著蔚藍色的天空等待著風到來。這個時候,有七、八個身型彪悍,年紀比我大兩、三歲的孩子們從大街走到公園裏。他們有男的,也有女的,他們邊說話邊哈哈大笑,其中有幾個揮舞著拳頭,另外還有一個戴眼鏡的男孩子,心事重重似的,他舉起食指像在比劃著甚麼。我推斷他們就是小表哥口中,本地的「各路諸侯」,看他們的樣子,我敢肯定他們絕非善男信女,而且,他們似乎想找人晦氣,我可不想惹甚麼麻煩,趁他們不留意,快點躲起來……
「喂!小弟弟!你在那裏幹甚麼?難度你不知道這裏是疾風魔神的地盤嗎?」
糟糕了!我被那個戴眼鏡的男孩子發現了。




「我知道……我知道……」
「啊!不對不對……應該說這裏是我的地盤……」
「我知道……我知道……」
「喂!為甚麼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
另一個長得稍胖的女孩子向我問道。
「我……我……」
「我的好姐妹,別欺負這個小弟弟。」
一個長得很高的女孩子說道。
「我有欺負他嗎?」長得稍胖的女孩子向在場的孩子們問道。接著她冷不勝防地將我推倒在地上後,再向在場的孩子們問道:「我有欺負他嗎?我只不過在跟他玩!」
看著跌倒在地上的我,孩子們冷血地嘻哈大笑。我眼泛淚光,快要被他們逼哭了。不行!風昨天才跟我說過,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我不可以輕易掉眼淚。
「要玩就趁現在玩,要找練習對象就趁現在,要不然待會那個大惡人出現了就麻煩了……」
「不用待會,因為你們現在已經遇到麻煩了……」
突然,孩子們身後出現了一把熟悉的聲音,孩子們還未來得及轉身,站在最後面的孩子,瞬眼間就被聲音的主人打倒在地上。那個人出手很快,猶如電光石火,在場的所有人跟本看不清楚那個孩子是怎樣被打倒在地上。
「雷,你沒事吧?」
那把聲音的主人果然是風。風將我扶起來,拍走黏在我衣服上的灰塵。




「我……我……沒事……」
「雷,你進步了!這次被人欺負,你沒有哭啊!」
「你說過男子漢大丈,不要因為被人威嚇、欺負就哭得死去活來……」
「沒錯!這才是風的好朋友!」
「喂!你們兩個聊完了沒有?別漠視我們的存在!」
「疾風魔神!你還記不記得今天跟我們的約定?」
「原本我真的忘記了跟你們的約定。」風示意我走到他的身後。他目露凶光對著孩子們說道:「因為你們欺負了我最好的朋友,所以讓我突然記起遺忘的記憶……」
風話未說完便左一拳,右一腿將長得稍胖的女孩子和長得很高的女孩子打倒在地上。
「為了奪回你們的地盤,你們七大孩子王打算聯手將我打倒。」風衝向孩子們大喝道:「想打倒我?別作夢!」
我站在一旁,看著風與孩子們「決鬥」。我看著風以一對七,怕他打不過孩子們,我本想幫助他,卻被他拒絕,他叫我不要插手他們之間的恩怨,他怕我會受傷,也怕我會越幫越忙,他要我躲在安全的地方,看他怎樣收拾孩子們。風打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似模似樣,不像其他孩子們出招雜亂無章,當對方揮動著拳頭,衝向風的時候,風輕易閃過對方攻擊,並將對方絆倒在地上,一會兒後,「各路諸侯」身受重傷,他們都被風打得趴在地上,至於風也被他們打得遍體鱗傷。
當我扶著風走過趴在地上「各路諸侯」的時候,戴眼鏡的男孩子有氣無力地向風說道:
「風……我們輸了,我們遵守約定,從今以後,整個海濱公園就是你的地盤,至於其他遊樂場,繼續任由其他孩子們自由遊玩……」風默不作聲,沒有理會戴眼鏡的男孩子。那個男孩子接著說道:「風……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了,你還是耿耿於懷嗎?」
風依舊默不作聲,他雙眉緊鎖,不停地點頭。
「我們不祈求你的原諒,然而,我還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風沒有回應戴眼鏡的男孩子。他與我一起離開了公園,公園裏只留下想站也站不起來的「各路諸侯」。




離開公園後,我對風說親戚的家就在附近,不如到親戚家療傷,然而,風以不想麻煩我的親戚為由,拒絕了我的提議。他說平常跟別人打架以後,都會回到家裏療傷,他要我將他扶到河川大橋。
「雷,送到這裏就行了。」
「風!你真的行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真的很擔心他,他傷得那麼嚴重,究竟還有沒有力氣回家?
「送……送我回家?」風推開了我,羞澀地對我說道:「不……不用了,你送我到這裏已經可以了。」
「風,真的不用我送你嗎?」
「別婆婆媽媽的,我可是男子漢大丈夫,我不會因為小小的傷痛而不能振作起來!」
風有點生氣地轉身,我看著他帶著受傷的身體,緩緩地走向橋的另一端,當風走到橋的另一端的時候,風轉身對我大聲道:「雷!明天同一個時間,約你在老地方見面!」
「好的!」
我毫不猶豫地回應了他,風則帶著靦腆的笑容向我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