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夢中的花園: 第九章 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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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4月1日
年度生日聚餐,小小滔滔不絕地讚揚著現任男友的細心體貼,甚至表示已達談婚論嫁的階段。
作為小學至今的好姊妹,我當然為她高興,但卻同時覺得跟她距離愈來愈遠了。
她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中五會考後便踏上社會大學,戀愛經驗更遠超她的工作經驗。所以對她而言,20歲結婚生子實在無可口非。
至於我,雖然總算面圓圓眼大大頭髮長長,但架上一副近視眼鏡後,跟則卷小雲沒有兩樣,所以發明隱形眼鏡的人,簡直就是我的恩人。
我的身型也不出眾,中學時鋒師兄就愛連名帶姓地給我改名叫「高秀萍」。
別說戀愛經驗近乎零,今年還要剛上大學,所以根本從沒考慮過這種人生大事。
話題一轉,她忽然提及那個花園,話說當她交上新男友後,他居然又主動聯絡她。
「自從那次他無故發脾氣以後,我們就沒有再聯絡了,我甚至連ICQ都停用了。」
我嚴肅地澄清著,更打算大義凜然地教訓小小也不要再跟這種壞人聯絡。
她卻告訴我:
「他找我不過求一個舞伴而已,他手上有兩張贈票,想找人陪他出席一個舞會。我一聽說是那個你日思夜想的年度國際拉丁舞盛會,就二話不說幫你答應了!」
我心裡矛盾極了。
舞蹈老師早已鼓勵我們參與那個舞會,但礙於門票昂貴才讓我一直卻步。這一次居然有機會免費入場,實在讓人心動啊!
但要跟曾經傷害過自己好姊妹的人做伴,感覺始終就是怪怪的。
最後,在小小表明她真的對他不再留戀,不介意我跟他聯繫,還居然大方地鼓勵我把握機會之後,我再一次沒骨氣地找他。
2001年4月10日
為了這個舞會,我苦惱了幾個晚上。
我雖然喜歡跳舞,卻一件能上場面的舞衣都沒有。好不容易跟素素借來一條像樣的黑色吊帶連身裙,簡單得沒有花款,沒有珠片,也沒有性感味道。
不過這樣也好,反正我的身段也性感不來,心裡只希望不會失禮。
然而,在會場外與他相會那一刻,我卻希望自己懂得瞬間消失的本領。
眼前的他仍是一身運動裝,只不過由背心短褲變成了短袖上衣配運動長褲而已。
「你帶了衣服替換吧?」他迎面而來,我望著他的背包問。
「這有什麼問題?」他看了看自己, 然後反問。
我心裡不禁暗駡自己,為什麼明知這人腦子有問題都要貪小便宜?
然而他實在太過份了吧?就算是贈票也得專重場合吧?
我望向場內的參加者,雖然不至於全部都性感火辣,但運動衫褲嘛?
再望望他,本想再說什麼,可想想還是決定算了,反正要失禮的人又不是我。
舞會分幾個部份,下午首先是讓大眾認識各種拉丁舞的基本課程,晚上是國際級的舞者表現,而表演過後一直到天亮則是大型的拉丁派對。
我們的票是全日通行證,所以可以從頭玩到尾。
拉丁舞包括五種舞蹈: 恰恰恰、倫巴、森巴、鬥牛舞和牛仔舞。
由於幾組課程基本上是同時在不同區域進行,所以他讓我選擇比較喜歡的舞蹈。
我選了熱情的森巴舞,他也就硬著頭皮做了我的舞伴。
跳舞時彼此靠近,我才留意到他身上散發著一種誘人的香水味道,那是一種淡淡的清新,不甜也不膩,讓人想一直沐浴在這種味道之中。
坦白說,這股香甜的味道跟眼前這個運動型,三不兩時踢我一下,既似打功夫又似跳 HIP-HOP的傢伙壓根兒不相襯。
「拜託,我不過來充撐場面吧,用得著對我出招嗎?」我心裡的小魔鬼暗叫。
我想這一定又是某些門派的獵女心法吧?
見識一下也好,起碼學會以後要好好提防,原來香水真有如此效果,怪不得可以賣上好幾百元。
練習時段過後,我們欣賞了來自世界各地大師級建兒的國際拉丁舞大賽。
接下來,就是世界性的舞動派對,大家可以隨意找任何人做舞伴跳舞。
花園說他對派對沒有興趣,而且剛才都沒有學懂,所以想要離開了。
我當然不肯走,我參加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機會, 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被有經驗的老師邀請跳舞啊!
他見我怎麼都不肯走,也就唯有坐到一邊等我。
我斷斷續續被幾個男生邀請跳舞,感覺都領得不錯。
然後有一個看上去很有經驗的男士邀請我,我就跟他走到舞池。
可是音樂一開始,我便覺得不對勁,他跳舞的時候手好像一直往下沈,而且我還感覺他把我越拉越近,他的身體都快要貼上來了。
我感覺極不舒服,所以音樂還沒完我就籍口說累,立即離開舞池。
可是他卻似乎沒打算放過我,一直跟在我旁邊,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唯有走到花園身邊跟他打了一個眼色。
「休息一下後還跳不跳? 」那個男士居然仍不放棄。
我正苦惱著該如何回應,便感覺花園伸出手擱在我的肩膀,並跟他說 :
「我女朋友累了,不跳了。」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不滿他怎可以無故說我是他女朋友!他卻沒有理會我,還拖着我的手就往門口方向走 。
「要回家了嗎? 」我問。
「不然你還想讓多少人佔便宜?」他也許等得太悶吧,怎麼好像有點生氣的模樣?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嘛!」 我小聲咕嘟著。
「好吧,那你自己回去,看看剛才那個男人今晚是否放過你 ?」他吼道。
我立即閉咀,跟著他走。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他頸上帶著婆婆的玉佩,便問起他的婆婆,他卻說婆婆已經過世了。
我覺得好突然,想起我曾經答應婆婆有空的時候會去醫院探望她,卻沒有兌現。
我覺得難受, 我居然騙了婆婆兩次!
看著他仍然一副傷感的模樣,我不禁問: 「要不要請你去喝一杯?」
「不,外面酒吧都很貴。」他想了想:「要不到我家?你不是經常說要看示範單位嗎? 」
我立即猶豫了,我是提及過要去看看他家的模樣,但可不是現在這種孤男寡女的狀態下啊!
然而他沒有理會我的猶豫,已經叫了計程車,拉著我上車就往他家去了。
硬著頭皮進了他的家,我緊張得根本沒有心情參觀。
「我只喝 Diamond Black, 其他都不會喝了。」我怕自己喝醉。
他給我開了一樽Diamond Black, 然後從冰箱拿出一瓶白酒。倒了一杯給自己,也給我倒了一小杯:
「誠意推介,很適合女孩子的,外面開一支最少五百元。」
我看了看那杯淡黃色有點像蜜糖水的白酒,難以想像這樣一杯就已經價值一百大元。好奇心驅使下,就拿起酒杯聞了一下, 那噗鼻的花果香味跟他身上的香水味道很合襯, 忍不住嚐了一口,感覺也是甜甜的,但甜度適中, 多喝也不覺得膩。
酒樽上的招紙寫著一串長長的,不知屬於那一國的文字「Gewurztraminer」, 我放棄了深究, 反正自己一定捨不得花費如斯金錢在酒身上。
我們就這樣邊喝邊聊天的,膽子變大的我借機問他: 「跟女朋友怎麼了? 」
「她其實已經於兩年前車禍死了!」他語氣平靜,反而我卻因為始料不及而語塞了。
天呀!他是韓裔編劇嗎?疼他的婆婆過世了,青梅竹馬的女朋友也過世了,跟爸爸媽媽的關係又不好,居然差得在他失業連負資產的時候不讓他回自己的家,而要他硬著頭皮跟朋友們分租著他正在供款的單位?彷彿整個世界都是他自己一個人在扛?
我攪不清楚他說的到底是實話還是謊言?但為了緩和氣氛,我只好談談我那無聊的人生。告訴他我的藍海人也到英國去了,但沒有告訴他有關同性戀的部份。
也許酒喝多了,他開始胡說八道:
「你隨便說兩句就算安慰了? 一點實際行動也沒有嗎?」
我的防狼警報系統即時生效,左手捉緊啤酒樽,心想 :
「狐狸始終露出尾巴了!還好我從小就訓練有素,家中長備毡酒和伏特加任君選擇,但因為爸爸不許我外出喝酒,所以連小小也不知道我的酒量並不止於一樽Diamond Black 。」
「你不是經常自誇按摩手勢一流嗎?不如就試試有多厲害?」他說。
我立即走到他身後給他一個頭肩按摩,不想讓他看見我漲紅的臉。
「頭部位置是按得不錯,但按肩膀根本不夠力呀!」他居然批評。
我用全身力量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捶, 反擊道: 「這樣夠大力了吧?」
怎料他一本正經地叫我轉身,然後在我肩膀上按了幾下。我忍不住「啊」了一聲,他手勢認真不錯。
按著按著,他慢慢從身後摟住我, 把頭埋在我頭髮之間說: 「終於有一次,我們的相處裡不需要牽涉其他人。」
也許是酒意影響,又或是他身上的味道實在吸引,我居然對他的靠近沒有反感。
他開始在我頸後散下一連串的吻,輕輕的,慢慢的,感覺麻麻的讓我不敢亂動。
那酸麻的感覺慢慢傳到了耳珠,再到臉頰。我感覺自己像中了毒一般,呼吸急促,脈搏紊亂,臉紅耳燙,而且身體好像突然跟腦袋失去了連線,都僵硬得不懂正常活動了。
那陣暖意傳到我的唇上,像觸電後發生短路般,我整個神經系統從蹦緊的狀態一下子全部放鬆。
全身都像失去氣力的倚在他懷中,連眼皮都沒法張開,就這樣閉起雙眼讓他抱著吻著。
他的手也開始在我背後輕撫著,不經不覺間已經讓我橫躺在他的沙發上,並把我的裙子退到了腰肢。
然後,我不知怎的,眼淚已經汪汪地凝在眼眶。
他停下了所有動作,撫摸著我髮鬢,柔情的望著我問到: 「還在想他嗎?」
我的腦袋這才開始清醒,對,吻著面前的他,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個他。
我知道這想法對誰都不公平,但此情此景,假如配上的能是藍海人,那該多好?
「對不起,為什麼你總是比我更清楚我自己?」我不算哭,我只是忍不住淚水而已。
「別這樣, 你這樣我會傷心! 」他的話裏有說不出的溫柔 。
他送了我上小巴,千叮萬囑我回家給他報平安,然後就離去。
沒有依依不捨,也沒有給我留一個告別的吻。
一路上我都還沒有理清剛才是怎麼回事了?
他不就是一個花花公子而已?然而怎麼他都差不多要得手了,卻又突然停下來了?
也許他怕我酒醒以後會報警吧?
畢竟我跟小小的狀況有點不一樣。。。
回家以後, 我給他打了通電話報平安, 怎料他的電話己經又接到留言信箱了, 我只好隨便留了言便掛線。
那一夜我無法入睡,思緒混亂,心裡七上八下的。感覺自己對這個花園有一點點改觀, 好像沒有那麼討厭他。
雖然他孩子氣, 卻也算是坦白的表現啊!
雖然他很霸道,卻也很保護我。
而且他剛才沒有乘人之危, 也算得上是君子吧?
不! 理智立即告訴我, 我一定是上了他的當!
那一記, 應該又是他那獨門的<獵女心經>裏面的厲害招式!
一覺醒來,我急不及待查看手機,一個短訊也沒有。
太討厭了!昨晚不是他千叮萬囑讓我回家給他報平安嗎?現在卻不回覆,這又是什麼招式?
清醒過來,我問自己到底在急什麼?
他找我不過是求一個舞伴而已,現在舞會完結,一切就自然曲終人散了!
開啟電腦,連接網絡,抱著僅餘的一絲希望。
零!
夕陽西下,我認輸了,他這招欲擒故縱竟然教我心癢難當。
回想昨晚他送我等小巴時把外套讓給我,自己只穿一件藍球背心在乍暖還寒的風中瑟縮,還連打幾個噴嚏,我開始擔心他。
「誰?」呆等大半天後,電話那邊終於傳來他氣若游絲的聲音。
「你。。。還好吧?」我的烏鴉嘴巴真靈驗。
「不好!頭痛得要命!」他吼道。
「那。。。吃過飯了沒有?」我不知如何應對。
「無聊!」話筒傳來「咔」的一聲。
「喂…喂?…喂!…」這麼沒禮貌,活該他沒人理!
不想背負殺人兇手之惡名,我又往他家跑,打算隨便煲一窩粥,免得他因為沒人理會而餓死,之後正式跟他一刀兩斷。
一路上,我仍然懷疑他又在耍花招。
我最討厭醉酒的人,我第一次照顧的醉酒漢是我爸爸,他是一名海員,從我出生以來,每年都只能見到他一個月。
我記得在我小六那一年,不知從那裏來的勇氣,我居然要求爸爸留港工作,不要再離開我們。
那一年,爸爸真的為我而留下了,可是他一點都不快樂。
有一次,我看見他放工喝醉了,回來跟我哭訴說自己沒用,沒法賺取足夠的生活費,居然要讓媽媽外出工作了。
我安慰著在廁所吐得一塌糊塗同時哭得一塌糊塗的他,我決定放手了。
我不希望看到爸爸因為我而變得自卑,他曾經是我心目中的強者,是我的超人!
我把他扶到床上休息,然後告訴他,我願意讓他回到那片屬於他的大海。
那一次讓我覺得,只有失敗者才會喝醉。
他滿身酒氣地給我開門,我晃了晃手上的材料道 : 「給你弄吃的。」
話音剛落,他已經極速返回那張置於客廳中央的沙發床上。
「半點禮貌也沒有!」我嘟著嘴,徑自走到廚房,決定不理他,煲好粥就走。
眼前是一個典型男孩住家:
從進門開始先是一片鞋海,沙發被衫褲掩蓋,茶几上滿佈外賣包裝和垃圾。昨晚的酒瓶,跟他一樣橫躺在另一張沙發床下!
天啊!假如有相機,我肯定要給小小拍一張照片,讓她看清楚這個她口中的「筍盆」有多爛!
才不過一晚的時間,他就把昨晚的風光一掃而空!
走進他的兩個房間,打算找本書消磨時間,卻發現裏面異常地整潔。
偌大的雙人床上放滿了大大小小總共20多隻Bearbear熊,比店舖陳列的還多。
旁邊是一排書架,上面整齊的放滿了電腦書籍和日本漫畫,一本文化書籍都沒有!
我不禁想起藍海人,不知道身在英國的他,是否還在看那本«老人與海»?
另外一個房間似乎是衣帽間,放著幾個衣櫃,一些晾曬用的衣架和一大片全身鏡外,還有一張摺疊好的帆布床。
難道他仍然需要把單位分租嗎?
粥還要煲兩小時,身處垃圾堆中,想坐也不行。天生的潔癖發作,我唯有幫人幫到底好了!
打掃途中,發現一張付款收據,仔細看看居然是我們昨天的舞會門票?
天啊!那兩張並不是贈票,而是他花$2000買的!他幹嘛要騙我?也許他買票後被放鴿子,所以才找小小碰運氣吧?
我說服自己不要管,反正功夫做好了,粥也熬好,我走到他床邊,打算把他叫醒後,交代一下就離開。
摸摸他的頭,天啊!他在發高燒!
我找到他的藥箱,只有少量不知名的藥片,沒有探熱針。唯有相信自己了!
「起床!吃藥!」我命令著。
拿出隨身攜帶的平安藥,預備了水。
「你來時剛吃過了。」他連眼皮都沒張開。
已經兩小時了,怎麼高燒還不退?
才護理學一年級的我,也不肯定到底當下是否還可以再加退燒藥?致電救護車把他抬去醫院嗎?我又不想背負濫用急症室的罪名!
唯有使出最原始卻最有效的退熱方法: 溫水擦浴。
我先把冰袋放在他頭部以助降温,然後預備了一盤溫水,用手腕內側確認了水溫。揉了揉毛巾後,我為他擦著四肢和背部。
見他全程都沒有醒過來,管不了尷尬,我重點擦著他的腋下及腹股沟等血管豐富的位置,希望盡快幫他散熱。
差不多20分钟後,我看他不再寒顫,呼吸脈搏也比剛才正常,神情也鬆弛了。
摸摸他的頭,謝天謝地,好多了!
當我打算給他倒杯清水之際,他突然拉緊我的手做夢話: 「不要離開我!」
然後一把擁我入懷,摟住我睡了很久。
我第一次感覺自己被需要,那是一種微妙得讓人不禁滿足於當下的感覺。
只是,他需要的真是我嗎?
還是像鋒師兄那樣,隨便一個人都可以?
侍候過主子抹身之後,我還提供了餐飲料理及藥物治療。
晚上離開的時候我覺得他那張舞會門票實在物超所值!
然而面皮一丈厚的他竟然還敢問我 : 「你明天放學還來不來?」
「我又不是你什麼人,沒義務保你生養死葬!記得每四小時吃藥,多喝點水,餓了就吃粥!」
我一口氣叮囑完就立即離開,免得再跟他糾纏不清 。
隔天放學,收到一通短訊 :
看了醫生,病假一天,吃藥定時,粥吃光了!
天啊,到底我上輩子欠他什麼了?
我居然又再一次往他家跑。。。
猶疑在似即若離之間 望不穿這曖昧的眼
似是濃卻仍然很淡 天早灰藍 想告別 偏未晚
曖昧
王菲
作曲:陳小霞
作詞: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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